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怎的到了姓範的這一處,樣樣就倒了過來?


    然而聽得人這般說,哪怕心中再如何僥幸,他卻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與那提刑司中的副使顧延章從前便相識,他一向運道甚旺,說不得今次能有貴人相助,逃脫此劫,也未可知。”


    嘴上這麽說,楊義府卻連多日不滿陰霾的眉眼都舒展開了。


    識得顧延章多年,從未見過他吃過癟,今次難得有機會看他的好戲,倒叫楊義府對片刻後的大朝會滿是期待起來,不禁感慨道:“也不曉得今日禦史台會如何。”


    一旁的人笑道:“聽說那鄭禦史已是備好了折子了。”


    有人好奇道:“我也恍惚間聽得人說,那鄭禦史同秀府你是同窗,亦是同年,是也不是?”


    楊義府點頭道:“正是,那鄭時修不單與我是同窗同年,與那提刑司……哦,眼下已是都水監了,與那都水監的顧延章也是舊日相識,直至今日,也頗有往來。”


    那人忍不住問道:“既是如此,當日他那折子還……”


    楊義府笑道:“時修此人素來耿直,隻認死理,做起事來,從來不管體麵,便是家人犯了事,他也隻有往上衝的……”


    又歎了口氣,道:“隻盼今日鬧得這一迴下來,延章不要同他生分了才是——畢竟都是職責所在,當日他彈劾我時,我也不曾計較。”


    最後還不忘補了一句,道:“到底是故舊同年,實在不行,當真翻了臉,我也要從中斡旋一番,莫要叫他們二人以後鬧得難看。”


    言語之間,全是自己大度能容。


    眾人正說著話,隻聽得前頭禮官唿唱,天邊日頭半出,已是到了朝會之時,正輪得他們進殿,連忙閉了嘴,一一排隊而入。


    果然,等到一應官員才站得穩了,禮官才問了奏本,前頭禦史台便出得一個人來,大聲道:“臣有本奏!”


    那人不待上頭迴話,已是迫不及待地轉頭對著站在前列的範堯臣道:“請問範參政,都水監中那勘測之事,可有消息?”


    禦史問事,範堯臣不得不親自站了出來,迴道:“都水監中已是做了勘測之法,昨日才擬了章程,正待遞往中書待核。”


    那禦史眉頭一豎,質問道:“太後金口玉言,上迴在朝中已是明言令說,此事必要當殿而論——此事關乎京城安危,已是十分緊急,豈能這般輕易行事?”


    他說完這話,手中持笏,上前一步對著上頭的楊太後並趙昉道:“導洛通汴並非尋常水利之事,自然不能與從前一概而論,臣請範參政當殿明言,將那清淤通渠之法解釋一迴,叫我等知曉,如何才能不傷及百姓,不危急良田!”


    這禦史聲音極大,仿佛自肚腹處發的聲,大半個文德殿都聽得清楚了。


    楊義府站在後邊,也忍不住瞧瞧抬起頭,去尋那本該站在不遠處都水監之列的顧延章。


    那一處倒是站滿了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角度不對,尋來尋去,俱是尋不到他在哪裏。


    與他有同樣想法的,自然不止一個,一時之間,人人探頭探腦,或去看前頭範堯臣,或去尋後頭顧延章。


    聽得那禦史問話,範堯臣倒是不慌不忙,他出聲應道:“水利與尋常事體不同,自有其中難處在,須要中書細細核審,方能確認可否施行。”


    那禦史十分不滿,問道:“敢問範參政,難道禦史台並無問政之權?”


    這話倒是逼有點大,範堯臣隻好道:“問政乃是禦史台權內之事。”


    “我隻叫都水監將那清淤通渠之法當殿解釋一迴,可有不當之舉?”


    範堯臣迴道:“並無不當。”


    眼見範堯臣堂堂參知政事,竟是給一個小小的禦史逼到這個份上,楊義府心中居然有些解氣。


    多日憋屈,今日叫旁人給自己報了仇,他聞著隔壁桌的菜香,居然也下飯下得有滋有味起來。


    隻是不見了顧延章,到底叫他有些可惜。


    不過上頭的楊太後卻與他不同。


    見得範堯臣被人所欺,楊太後實在有些看不下去,忍了又忍,還是道:“既是中書已是收了奏事之法,便等中書有了迴複,再給禦史台參閱。”


    她不說話還罷了,一說話就是拉偏架。


    這一迴也不用禦史台再出頭,黃昭亮當即站得出來,攔道:“此舉不甚妥當,事急從權,眼見已是要入夏,若是等到中書收了章法,核批過了,又要浪費數日功夫,實在不妥,當日太後既是說過當殿論事,都水監也已是得了良法予以佐證,不妨便當著臣等的麵,說個清楚罷,省得若是其中有了什麽糊塗之處,還要將都水監中人召來問話。”


    黃昭亮發了話,一時孫卞也站出來附和,不多時,許多人就跟著附議起來。


    滿朝一片讚同之聲。


    楊太後腦殼疼。


    她一心要給範堯臣留麵子,也知那清淤通渠之事甚難處置,並不想當殿為難顧延章,可這一片倒的聲音,倒是顯得好似她不聽勸阻,便成了個“昏君”一般。


    怨不得先皇要學什麽“異論相攪”呢。


    此時此刻,正是用人的時候,怎的就沒有一個人能體恤上意,按著她的心思,出來幫著範相公說兩句呢?


    這些個臣子,同當年逼得太祖皇帝“黃袍加身”那些自私之徒,又有什麽不同?


    她忍了又忍,見得下頭人聲此起彼伏,顯然自己不給個說法,是平息不了了,隻好問道:“不知範卿意下如何?”


    範堯臣道:“非臣不肯,隻是都水監上下皆是昨日才迴京,雖是已經擬寫折子遞往中書,可其中細節,猶待填補……”


    他才說到此處,一旁的吳益便插得進來,道:“臣舊日在邕州與顧公事共事,其人口才了得,行事甚細,既是範參政不方便,不妨便叫他來給示,也很是便宜。”


    吳益此話,乍聽上去倒是貼心得很,其實內裏之意,卻是一定要逼著範堯臣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當中丟臉,徹底絕了導洛通汴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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