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堯臣到底也在兩府之中穩立了這樣久,今日一見得黃昭亮當殿發難,甚至不消他把話說全,就已經能猜到這一位心中究竟在做什麽打算。


    他隻在心中簡單數一數,轉眼便從黃黨中尋出幾個適合協理、坐鎮廣南轉運的人選。


    此次南征,主帥除卻陳灝,無一人能勝任,縱然樞密院能就點兵點將說上幾句話,可相比起來,天子自然更願意聽信陳灝的。


    可後勤卻又不一樣了。


    門檻低,對資曆的要求也不高,還容易出功績,雖然未必能有顧延章做得那樣得心應手,可想要應付過去,卻也能辦到。


    範堯臣設身處地,若是自己處在黃昭亮的位子,定然也會做出同樣的應對。


    征戰交趾的班底,眼下就要籌劃,這一樁撿功的地方,隻要把人安插進去,迴來至少就能升上兩,能減好幾年的磨勘——這般的好事,天下間哪裏尋去?


    便是自己看著都要眼熱,更何況才迴朝一年,屁股下頭座位未能坐得那樣穩的黃昭亮?


    與此同時,天子的心思也很好猜。


    對龍椅上這一位來說,顧延章做得好,自然就叫他繼續在廣南做下去,那姓顧的同陳灝搭檔得好,也算是有些本事,有他坐鎮廣南,便是西路突然出了什麽事情,也應對得過來。


    而黃昭亮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早已不是當初剛迴朝時那樣得器重。


    自己被壓著打了這樣久,老老實實韜光養晦,不就是等著今日這一迴嗎?


    天子看不慣自己左右朝政,難道就看得慣姓黃的了?


    好歹自家在朝中經營許多年,底氣還在,躲上一年半載的,不至於傷了元氣,可黃昭亮外放數年的宰輔,新迴朝中,想要給投靠過去的那些個牆頭草一點甜頭吃,一時之間,不折騰,又如何能拿得出那樣多的坑去補?


    可隻要一折騰,有自家在後頭動作一番,立時就能叫天子好好看看這一位的權勢之重。


    不是今次的南征,也有他日的北征,或是其餘事情。


    與其跳出來同黃黨鬥得你死我活,叫天子袖手在一旁吃茶看戲,倒不如把天子拖出來,自己在後頭躲著,叫他自家管去。


    他範堯臣是再不管的!


    再一說,他巴不得顧延章迴朝呢!


    雖然楊奎死了,陳灝還在呢!楊黨又不是死的!


    隻是陳灝離得遠,不好管而已!


    一旦顧延章迴朝,一來他比不過陳灝,不可能全指使得動從前的楊黨老人,可有他在,多少也能壯一壯楊黨聲勢。


    等他一迴京,自然而然就知道是誰搶的他到嘴巴上頭的肉,屆時如何會不鬧?


    從前自己著急把陳、顧二人扔去廣南,究其原因,隻是不想楊黨分權而已。


    可此一時,彼一時!


    眼下早已不是從前的形勢!他盼著姓顧的迴來呢!


    叫顧延章帶著楊黨同黃昭亮鬥去罷!


    自家隻在一邊學著天子吃茶看戲!


    看著幾步開外,一臉正氣凜然的黃昭亮,範堯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是做參知政事,當年他範堯臣在位排頭次的時候,先後遇得襄州地動,河|北、江南鬧蝗,撫州、吉州民亂,廣信軍叛亂,最終隻好引罪避位。


    可這姓黃的,縱然朝中災難不斷,還有交趾十餘萬大軍北上,居然叫他靠著顧、張等人,生生將邕州守住,有把交賊逼退了。


    沒挨過打,就不曉得此時日子好過,得了便宜,居然還來此賣乖來了!


    他瞄了一眼上頭立著的天子,心中不無惡意地想著——


    姓黃的,當真是在外任官太久了,想來同顧延章交集並不多,不曉得那一個究竟有多蔫壞,又有多討天子喜歡。


    不要以為年紀小,就好欺負了。


    等到人迴來了,有得他哭的日子!


    未曾得官的時候,那小子就屢立大功,等到得官之後,更是一路建功,可從前是有自家壓著,又實在因為他資曆不夠,總是賞不抵功,卻不是因為他沒本事!


    天子是個什麽性子,兩府裏頭任得久一點的都懂,說好聽點,是仁厚,說難聽點,便是優柔,此時人不在還無所謂,等到人一迴來,時時在麵前晃著,誰曉得哪一時他抽起風來,會做出什麽事情……


    想到這一處,範堯臣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


    當年他能磨勘三年變一年,一路青雲直上,得官不到十載,便儕身兩府,除卻本身的能耐,靠的是什麽?


    還不是龍椅上這一位的一力提拔?


    許多年前,他還沒有楊黨這樣的勢力在後頭兜著,憑著自己一個人,攏起來新的班底,硬生生同楊奎鬥得難解難分,眼下姓顧的縱然不能比得上自己,可隻要天子樂意在後頭撐著,想要與黃昭亮打擂台,哪裏又不可能了?


    ***


    崇政殿中,黃昭亮強要召顧延章迴京問罪,兩府之中這一迴在場的不過十餘人,卻是一個個都裝聾作啞。


    趙芮一對一,尋不到援手。


    他反應又慢,口才又差,哪裏爭得過一朝宰輔,被對方得理不饒,噴了一臉的口水。


    等到眾官告退,他一人對著滿桌子的奏章,看也看不下去,憋著一肚子火,索性迴了後宮。


    楊皇後見天子臉色極是難看,想了一迴朝中的事情,還是尋不出原因,忍不住問道:“前兩日不是說廣南的疫病止住了?北邊雖然鬧了蝗,卻也派了人去賑濟,陛下這是遇了何事,怎的這般一張臉?”


    又道:“一會到酉時了,你板著臉,又要嚇到人。”


    雖然楊皇後沒有明說,可趙芮也知道,對方指的這個人是小皇子趙署。


    兒子這半年來斷斷續續地生病,好幾迴都已經是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卻又僥幸到了天命,最終居然又全數救得迴來,此時已經重新迴資善堂聽老師講學了。


    想到這個,趙芮麵上才好看了些。


    雖說婦人不得幹政,可楊皇後嫁給他之後,因性格柔順,慣來是以夫為天,從來不亂問政事的,是以他有什麽事情,也不忌諱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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