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生同女兒講?


    錢孫氏的太陽穴一扯一扯地疼。


    瞞是瞞不住的。


    女兒惦記了這樣久,雖然口頭不說,可給她新送過去的夫婿人選單子,她原封不動,連拆都不拆,俱都又送了迴來。


    自家生下來的骨肉,腦子裏會想著什麽,錢孫氏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過放不下而已。


    不過見了一麵,也不曉得那顧五給自家女兒灌了什麽迷魂湯,將她哄得三迷五道的!


    若是那顧五當真同原來定下的人家結了親,那也罷了,可要是讓女兒知曉了他那一門親做了廢,卻是轉頭去結了當朝宰相,該有多痛心啊!


    想著女兒可能的反應,錢孫氏心中就一抽一抽的,隻覺得比自己遭遇苦難,還要難受。


    自家的這個小女兒,怎的就這般可憐!


    且不說這一廂錢孫氏心中酸楚難過,另一廂,金梁橋街的顧宅內,張定崖卻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得了顧延章的話,這才曉得自家瞧中了這樣久,直將其作為拚殺動力之一的心上人,竟然早已羅敷有夫,這也罷了,那夫君還是自己肝膽相照的生死之交,最為得意的好兄弟!


    簡直叫人又是難過,又是服氣!


    當日下午,三人果然坐在書房促膝長談。


    越是談,張定崖就越是傷心。


    季家妹妹,好生聰明,好生可愛,好生格局!


    原來女子也能說戰事,原來女子也能對山川地理、兵法詭道如數家珍。


    他早知道她與眾不同,也早知道自家必定極喜歡,不想果然是樣樣都合心意。


    可惜這樣多的好生,偏生不是自己的,竟長到了別人家去……


    張定崖好幾次想要問,好妹妹,你有沒有姊妹,沒有姊妹,堂姊妹也成啊,沒有堂姊妹,表姊妹總有一兩個吧?


    老天爺生一個同她一般性格的給自己,豈不是好!


    總算他沒有蠢到底——也是旁邊顧家兄弟坐著,存在感實在太強,叫他不由自主,便把那問話的衝動給壓了下去。


    等到晚間,他留下來吃了一頓飯。


    席間吃食竟都是他喜歡的!


    季妹妹還問他,於往日的喜好有沒有變,上一迴在並州一同吃過幾日飯,她特交代了廚娘記下他的飲食習慣。


    怎麽可以這般體貼……


    若是能娶來做妻子……


    張定崖想一想,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再想到三人坐在書房談了半日的話,對麵兩人你說一句,我接一句,當真是不用把後半句話說出來,就心有靈犀,不點也通的樣子,還有那延章看季妹妹的眼神,季妹妹偶爾迴給延章的一個笑,明明是極克製,卻是看瞧他一顆心堵得慌。


    他當時就想快些迴驛站,好借酒消愁一迴,誰想得吃過晚食,延章不過開口留了一句,他嘴巴比腦子還要答得快,立時就答應留下來。


    一留就留了三日。


    這三日,實在冰火兩重天……


    簡直是……又苦又甜……


    苦在日日看著那夫妻二人在自家麵前,雖然舉止並無半點出格,相反,兩人都十分內斂,可往往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就叫自己胸口直直發悶。


    甜在又日日能與延章暢談,偶爾季妹妹來一趟,三人共同探討,實在是有意思得很。


    有這樣一個兄弟,實在是再無他求。


    有這般一個妹妹,也是太值當了……


    可轉念一想,自家又何其可憐……


    直到又辦完差事,領了官誥,他才拎著季妹妹交代給收拾的幾包東西迴了延州。


    張定崖耷拉著腦袋,騎在愛馬背上,怎麽都想不明白,一個千好萬好的媳婦兒,怎的眨眼間就變成了妹妹!


    他揪著馬兒的鬢毛想要同它說話,“你說……”兩個字才開口,那馬兒便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掉轉過頭,嫌煩地睨了他一眼,撒開蹄子快步跑了起來,一副懶得理會他的樣子。


    連馬兒都嫌棄他!


    張定崖隻覺得自家更慘了!


    ***


    再說顧、季二人送走了張定崖,兩人便一同在書房作文。


    殿試乃是天子出卷,隻考一科,不是論,便是策問。


    然而無論形式是什麽,目的不過都是考核進士們的知任水平,治政能力,向來自不同州縣的士子,了解各地政治情況,借以采風四方,征集實情,好改進朝廷的施政方針並施行手段。


    能從天下士子重殺出重圍,到得殿試之上,可以說個個都是出類拔萃,如何在這些聰明人當中脫穎而出,就全靠本事加運氣了。


    兩人針對近三年來朝中的各項重要政令,並多年來懸而未決的問題,各擬了七八個題目,等到出好題,相互一對,發現除卻些微的描述不同,其實都是殊途同歸。


    季清菱道:“咱們能猜得出來,其餘人,也泰半能猜得出來,不過是看誰的分寸把握得好而已。”


    一殿定生死。


    如果說前麵兩迴考試,兩人都未曾放在眼中的話,下一迴的殿試,則是真真正正要嚴陣以待的大考了。


    顧延章點了點頭,道:“我先作文,一會再與你對。估著時間,先生過兩日便能從洛陽迴來,屆時再叫他幫著點評一番。”


    季清菱應了一聲,兩人各自坐開,對著同一個題目作起文來。


    有關殿試的考題,禮部試的黃榜未發,柳伯山便已是出了十多道,叫顧延章一一做來。


    他收了文章,親自帶著去了洛陽。


    那一處,多的是告老的重臣與儒士。


    柳伯山這是拿他的臉,幫唯一的弟子親自去叩門。


    禮部試的黃榜一出,京城裏中了榜的各地士子便開始走動起來,各自在長輩或者師長的帶領下拜訪權臣大儒,求其指點。


    名義上是求指點,其實也是站門頭的意思。


    殿試一過,這些新人的出路,還不曉得在哪裏,如果不早早站了門頭,到時候匆匆忙忙,哪裏會有人幫忙留位子,又哪裏會有什麽好去處。


    便似錢邁,早早便同範堯臣打過招唿,又把幾個得意門生的文作都拿上門了。可像柳伯山這般,帶著可能的殿試擬稿,去往養老之地洛陽,找些早已告老的閑散舊臣求教的,還是從未有過。


    對於柳伯山來說,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不單單是為了狀元了。


    狀元不要緊,要緊的是文章。


    以文寫心。


    對於士子來說,沒有什麽比名聲更重要。


    趁著他還能跑,便是為這小輩,鋪開一番誠意、正心的名聲,豈不是好!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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