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肅之是板著臉迴來的,表情也不能說是鬱鬱寡歡,卻是十分不高興。


    顏神佑率隊去迎接他的時候,他才勉強笑了出來。顏神佑看向山璞——他在顏肅之右手邊——山璞的表情有點奇怪,但是還是對她搖了搖頭,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


    顏神佑已知霍白留在了荊州,隻因為霍亥也跟著出來了,顏神佑便在問候:“阿爹辛苦。”得到一句“我兒受累。”之後,又問了一句,“獨留校尉,可乎?”


    顏肅之對霍亥點了一下頭,淡淡說了一句:“校尉甚好。”


    顏神佑見他似有心事,便也不多耽擱,低聲說一句:“陣亡士卒已安奉妥當。迴城時會路過忠烈祠。”


    顏肅之便說:“這樣很好,路過時祭一祭罷。”


    顏神佑道:“都已經準備好了。”


    父女倆話畢,顏肅之摸摸六郎的頭,問他有沒有乖乖讀書聽話。六郎答道:“阿姐和先生都在教我,我都用心學的。”


    顏肅之失笑:“你說用心就是用心了?等我迴去考你。”


    便不再與兒女說話,隻一意慰問留守官員之辛苦。一人一句,連見禮加說話,半小時都不夠用的了。顏神佑暗暗計算著時間,估摸著再說下去,再去祭忠烈祠什麽的,到時候大家已經提不起精神了。上前提醒道:“府內已置酒為阿爹與諸將士接風,到時候多少話兒說不得呢。”


    顏肅之一笑:“你說的是。”


    顏神佑錯身讓開,請他先行。自己卻對盧慎使了一個眼色:怎麽迴事?


    盧慎迴她一個無奈的笑容,比了個的口型,顏神佑會意,讓開兩步。正好顏肅之在跟薑戎說話,她得了空,低聲問盧慎:“怎麽了?”


    這事兒,真不是一句話能說得清的,至少得兩句以上。


    等盧慎小聲說完了,忠烈祠都快到了。


    —————————————我是倒敘分割線————————————


    原來,荊州的戰損在顏肅之父女這倆摳門貨眼裏已經是巨大的了,兩人心疼的要死。


    但是,比起戰績來說,這樣的戰損是完全可以承受的。甚至可以說,這樣的戰績,可以傲視大部分將領了。顏肅之以兩千出頭的傷亡,啃下了兩個郡!還是荊州的兩郡,這在朝廷的檔案裏,可比昂州富庶得多,人口也多。


    然而,最大的收獲,並不是兩個郡,而是顏肅之啃下了兩個郡之後,能在短時間內把這兩個郡給消化了。雖然還會有各種問題,到底是收攏了大部分的人心。同時,給荊州的有生力量以極大的打擊。可以說,寧願以現在的損失,換對方的軍隊瓦解還要一個座,這樣都劃算。


    城池就在那裏,不會跑。隻要你有兵、有能力,就能過去占了。但是軍隊不一樣,再弱雞的部隊,也會造成殺傷和混亂。


    這樣的戰果,昂州方便當然是開心的了。昂州開心了,荊州自然就要不開心。不開心也沒用,拳頭沒人家大呀!


    更讓人吐血的是,顏肅之本來就夠神經病了,現在陣營裏又添了一位沒人性。這個沒人性的家夥就是霍白,他向顏肅之建議:“春耕已近,昂州正忙,荊州諸地亦然。使君行將班師,難道要留著他們也休養生息不成?請派遊騎。”


    多跟顏肅之摳了好些人,裏麵就有銀環帶領的不少山民,搞起了敵後遊擊,騷擾著荊州的農耕生產。不但時常搞個殺人放火的突襲,還四處散播荊州就要完蛋的流言。配合著之前昂州方麵“打土豪分田地”(大霧,其實是授田,減賦)的宣傳,搞得整個荊州上層人心惶惶。


    用盧慎的話說就是:“前有使君,後有鬱大將軍,荊州腹背受敵,已漸不支。”如果說鬱陶隻是單純的軍事打壓、目前還能承受、大不了到時候投降當牆頭草,那麽顏肅之的做法,就是斷了荊州門閥的根基了。


    打又打不過,難道要束手就擒?


    不不不,堅決不行!思前想後,荊州上層做出了一個決定:賣了河間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家又不是河間王家的孝子忠仆,請河間王來也不過是政治投資而已。現在這個項目爛尾了,那就必須割肉止損。再收容河間王,鬱大將軍打過來,他們是附逆。顏肅之打過來,他們是肥羊。


    荊州方麵公推了個使者,過來見顏肅之,表達了自己的意願。


    顏肅之沒見他們,推了南宮醒出來跟使者打了個照麵,傳達了他的意思:不想見跟河間王有關的任何人。不砍了使者,已經是他禮貌,遵守戰時公約了。


    使者大急,請南宮醒代為轉達:“是我們被河間王騙了!如今棄暗投明來了!”


    南宮醒天生是個編劇導演影帝一肩挑,張口就問:“何不投鬱大將軍?”顏肅之這個,還有一大部分原因是私仇呢,鬱大將軍才是正經的朝廷大將!對了,鬱大將軍那裏,也啃下了一郡之地。不是鬱陶不行,而顏肅之戰鬥力比鬱陶強。而是鬱陶對陣的是河間王的隊伍,河間王的部隊,久經戰陣,自然難啃。荊州兵之前沒打過仗,就被顏肅之完虐。


    使者道:“大將軍處,音信不通。”


    南宮醒道:“既如此,我家使君為諸賢進言大將軍,可乎?”


    使者苦笑道:“既如此,可否請使君容我等播種?百姓何辜?去歲大旱,存糧千罄,再不耕種,可就要餓死人了。”


    南宮醒夠無恥,答曰:“無妨,既然是棄暗投明,自有我等擔待。”


    使者:“……”正常人跟不要臉的沒法兒說話啊!雖然使者自認臉皮也不太薄,對上南宮醒這麽個骨子裏賤到家,麵上卻憨厚得要死的人,真是敗給他了!


    使者不得已,再次請求見顏肅之。不是不明白現在昂州的態度,隻是再不委曲求全,就連委屈的機會也沒有了。使者聽得明白南宮醒話裏的意思,明著看,是“隻要跟我們走,就讓你們能過安生日子”,實則是“別玩虛的,你們沒有講條件的自由,要麽聽話要麽死”。


    南宮醒也不說行,也不說不行,隻說會轉告顏肅之。


    顏肅之和盧慎、南宮醒、霍白等人商議,這四個人,就沒一個是正常人。比較起來,顏肅之居然還是最有人性的一個,因為,除了他有點猶豫之外,其他三個人一致認為——絕逼不能答應!


    他們在荊州做的事情,已經把荊州上層得罪慘了。現在要改弦易改?開始跟荊州上層合作?那荊州上層就加入他們的統治圈子,再形成一個荊州俱樂部,到時候……嗬嗬。


    南宮醒首先捅刀:“恐其有詐。”


    盧慎補刀道:“彼不得已而降,其心不誠。先叛朝廷,後叛河間,焉知不會再叛使君?”


    霍白默默地又劈了一記斧頭:“使君已沒諸逆之田產分授百姓,彼既降,發還乎?”


    顏肅之一口茶噴出,徹底斷了猶豫:“不許其降!隻是,我恐他們散播謠言,說我不恤民。”這種賤招,是昂州常做的。換了顏神佑,早就讓人四處說:他們太壞啦,不讓大家春耕,就是要讓大家沒吃的,餓死大家。餓死是死,戰死也是死,戰死還能拉幾個墊背的,也不虧,何況打仗還不一定會死呢?一起揍他們!


    南宮醒微笑道:“難道就他們長了嘴?”這一位也是嘴炮流的高手!當場就寫了許多宣傳詞,比如他們這些混蛋是要綁架百姓當墊背的……之類的。


    顏肅之一口老血,萬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有比他更無恥的人。默默地擦擦嘴,點頭道:“可。”


    於是趕走了荊州上層的使者。


    “沒人性”霍白,又捅一刀:“既然河間曾有好意於使君,使君何妨投桃報李?”


    “?”啥?沒聽懂啊!


    還是賤人知道賤人的心,南宮醒道:“是極是極!霍世兄果然高明!使君,亦可使人散播消息,令河間知曉今日之事。”


    挑撥防間呀!


    顏肅之樂了:“此計大妙!”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顏肅之的表情還是很輕鬆的。


    直到河間王也派出了使者過來!


    這就讓人不開心了!


    更讓顏肅之不開心的是,河間王一點也沒有吸取教訓,他還是想賣兒子。


    河間王已經別無他法了,私下跟鬱陶媾和顯然是不行的。鬱陶是朝廷的大將軍,並且一直忠於朝廷,從來不跟藩王勾勾搭搭。河間王,說實話,有點怕鬱陶的。凡立身正直之人,總是令肖小害怕的。


    再者,鬱陶現在是孤身領軍在外的,也沒有個地盤,降了他,就是降了朝廷。朝廷對於藩王的態度很明顯了。至少,不可能迎河間王去做皇帝了。到時候……哪家藩王謀反失敗之後還能活得滋潤的?


    是以降鬱陶,跟朝廷談條件是不現實的了,河間王也感覺到了,荊州的暗潮洶湧。這個時候河間王才感覺到了後悔!開始到荊州的時候,他是很開心的,因為河間國……並不大。河間這地方,不是說不夠發了,想先帝給他的地盤,已經算是不錯的是,隻是先帝小氣,給的地方小,離京城還遠。不如荊州地大物博,離京城比河間國近。


    河間王原本的家底子不如穎川王厚,接到邀請,確認無誤之後,就顛顛地跑了過來!來了之後,荊州上層願意跟他合作的時候,一切都好。大家一團和氣。


    現在荊州人越看越覺得不劃算,想跟他拆夥,河間王這才發現,他在本地沒什麽根基的!兵靠人家養著,後麵還有個鬱陶追著打。管理層裏麵,雖然能夾幾個人進去,卻不如本地人根深葉茂。一旦本地人反水,河間王就算是落進外人的包圍圈裏來了。


    補給是人家的,地盤進人家的,(這時候不視荊州為囊中之物了),整個人都不好了。


    河間王是真的後悔得偷偷哭過了,別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那是沒逼到份兒上。哭完了一抹眼淚,出來還得裝成沒事兒人一樣。召來越峰商議事情。


    到了這個時候,越峰也後悔得不行——當時怎麽就不忍一忍了呢?非得即時捅顏肅之一刀解恨?等顏肅之上了賊船再捅刀不行麽?


    兩親家執手相看淚眼,最後也沒個辦法。再想出逃,這會兒河間王的身份就不如以前了。還不如越峰呢,好歹越峰還是個“名門著姓”。怎麽辦呢?


    兩人一合計,越峰一咬牙還是建議:“不如奔益州?益州離朝廷既遠,殿下手上又有兵,劃一地而居,當是不難。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再圖以後。”


    河間王當時答應了。


    後來想想,越想越不劃算。越想越懷疑越峰是在坑他!不對啊!當時怎麽就好多人勸我往京城散播流言坑顏肅之的呢?這裏麵一定有鬼!我智商正常的時候,肯定不會這麽幹!留著顏孝之當內應也是好的!一定不是我的錯,肯定是別人忽悠的我,搞不好還給我下了咒。


    越想越覺得是越峰做的。


    河間王叫來兒子虞杭,跟他商議:“鬱陶不可降,何如降顏肅之?”


    虞杭大驚:“阿爹何出此言?阿爹高祖骨血,豈可降一下臣?”


    河間王一擺手:“事到如今,高祖骨血又如何?先帝骨血不是也被廢幽死了麽?難道要等到這些賤人將你我父子縛交顏肅之?”


    虞杭瞬間沒了脾氣,嘟囔道:“他恨我父子恨得咬牙切齒,提兵而來。他父祖之墓遭掘,不好跟朝廷翻臉,隻好拿我們出氣。孝字當頭,他怎麽能容我們從容歸降?再者,他還號稱是朝廷忠臣,不將我們交上去便不錯了。”


    河間王取一份竹簡,遞與虞杭道:“你看完再說。”


    虞杭狐疑看去,眼睛越睜越大:“這是真的?”


    河間口角露出一絲笑來:“自然是真的。”


    原來,卻是阮梅那裏有了行動了。


    阮梅自得陸橋,如魚得水。哪怕你再蛇精病,這世上也有一個跟你一樣開腦洞的人。正如顏肅之與唐儀,阮梅與陸橋也是相知相得。得陸橋之提議後,阮梅的地盤得到了擴充,人員也得到了增加。又有阮梅代為謀劃,收攏了一些先時因門閥壟斷而不得誌的人,事業做得紅紅火火。


    隻可惜事業紅火,氣候也很紅火——大旱。


    昂州等南方地區旱情漸解,阮梅的地盤上,今年還是旱。眼光長遠一點的人,都要擔心今天再大旱了要怎麽辦?連阮梅的軍隊,夥食也漸不如前了。開春以來,阮梅那裏廣大的土地上,依舊滴雨未下。無論阮梅以天命之名,斬了多少之前的“貪官汙吏”、“惡人賊子”——很多都是舊門閥——又多次祈雨,都沒有能求得下雨來。


    再這麽下去,殺人既多,天還不應,這問題就大了。更兼沒有被殺的舊族之人,皆恨他切齒,四下揚言:天不雨,是因罪阮梅,除阮梅,天必雨。


    阿米豆腐,這種事情,怎麽可以讓他們得逞?


    阮梅又殺了一批人,依舊不雨。


    陸橋意誌卻堅定,向陸橋進言:“古之聖賢,亦遇天災**,明公毋憂。隻是如今軍中乏糧,長此以往,必成禍患,不如南下趁食。”


    阮梅不解其意:“南邊也是災地,如何得食。隻是隱約聞說昂州倒是極好,卻是太遠。”


    陸橋“嘿嘿”一笑,道:“昂州現在如何,我是不如。隻是彼地處偏遠,縱眼下風調雨順,也攢不下多少糧草來。京城則不然!彼有累代之積蓄,天下租賦皆入京中……”


    沒錯,陸橋的意思,就是去打劫京城。於是,就在方會死命圍著濟陽王往死裏毆的時候,阮梅點兵南下“趁食”去了。


    河間王的舊地盤與阮梅現在的地盤很舊,舊地盤也有一部分地方現在被阮梅給占了。雖然想跑過去困難恢複舊業了一點,消息的渠道倒是比較暢通的。


    虞杭就納悶了:“彼既欲攻京師,鬱陶必迴師往救,阿爹正可趁機得利,為何必要降顏肅之?”


    河間王道:“如何得利?荊州已不容我等,河間舊業又毀,益州見荊州這般,如何敢收容我父子。”又給虞杭交了底兒,被鬱陶這麽追著打,他們的水平是真比不上鬱陶的,能撐到現在,全是拿老本兒在填坑。眼瞅就要不行了,想迴去,還得過鬱陶那一關。


    鬱陶隻要有腦子,就肯定會在勝利在望的時候把他給搞死,然後再班師。


    虞杭頹然道:“隻得如此了。可是越家……”


    河間王道:“喚來你來,正為此事。”荊州人賣河間王,河間王賣親家,反正,這個親家也坑過他一迴。


    虞杭:“……”他在父親的目光下,沉默了,他認慫了。


    於是,河間王遣使,欲與顏肅之議和。意思也很明白,使者當然要吹一吹,道是他家河間王尚有雄兵十萬,不忍生靈塗炭,自知虞家氣數已盡,將投顏肅之。投名狀就是跟顏肅之夾擊荊州兵,並且,隻要顏肅之答應了約定起事。到時候,河間王在內部把荊州上層一網打盡,顏肅之火速出兵,占領全境。


    這樣,顏肅之可以省去很大的損失,然後得到荊州,從此“據兩州之地”,再下揚州,就是真的裂土為王,可爭天下了。


    不但賣了親家,還把自己爹的基業都給賣了。


    不賣不行了啊!不賣就要死翹翹了啊!


    同時,提了個條件:既然我們也算是做了這麽大的貢獻,是不是可以聯姻了?那個,以前那個什麽破事兒,我是真心的,但!是!有小人從中作梗,一坑坑了兩家。全是越家在裏麵挑撥的呀,挑撥完了,我就隻能靠他了,你也受了虧。咱們都是受害者,是一邊兒的呀!


    仿佛是嫌這麽個條件還不夠誘人,河間王又拋出了一個條件:如果顏肅之同意了,將來顏肅之要是稱帝,他絕對會頭一個代表前朝王室投讚成票!


    如果說第一個條件是誘之以利,第二個條件是強詞奪理,那麽第三句話,河間王認為絕對能夠打動顏肅之的。自古想要替代前朝的人,最擔心的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順。現在前朝王室人願意當這塊遮羞布,顏肅之應該順著台階走下來才是。


    萬萬沒想到呀!


    顏肅之當場就掀桌了,破口大罵:“他也配!”


    使者被罵懵了!河間王雖然勢頹,好歹有那麽個藩王的名頭,手裏還有兵,怎麽就不配跟你講條件了呢?


    顏肅之接著罵:“我的女兒,值半座江山!怎麽會許給他家小畜牲?!做夢!滾!等死吧!完蛋去吧!”


    這迴也不管什麽公約不公約了,直接砍了使者的腦袋。


    夭壽哦,顏肅之的逆鱗就是老婆孩子,其中最覺得對不起的就是閨女。跟山璞訂婚,好歹是顏神佑點頭的,現在來個河間王要截和,把她閨女稱斤論兩當條件。


    顏肅之果斷暴走了!


    若非盧慎與山璞攔著,他當場就能決定也不迴去修整了,直接打過去搞死河間王算了。


    還是盧慎擺事實講道理,說他好有半年沒迴去了,得迴去給閨女撐撐場麵。還有,正式給顏神佑訂個婚,讓別人別再惦記顏神佑了。山璞也跟著讓他息怒,讓他考慮一下全局,現在“疲弊之師”,需要休整。


    這事兒才算完。


    ————————————————倒敘完畢————————————


    顏神佑:……我怎麽不知道我這麽搶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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