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天、禹坤,乃是同門師兄弟,各自修為有成,便開山收徒。禹坤招納兩位弟子,一個道號歸元,一個道號青衣。禹天也收了一位嫡傳弟子,紅衣。兩家同在青雲山,又一脈相承,故而我三人自幼相熟,我與紅衣也情同姐妹。彼時,歸元相貌英俊,擅長說笑逗趣,為我姐妹二人喜愛。不料一場災禍突如其來,從此結下一樁千年恩怨……”


    小院樹下,青衣飲著酒,敘說著往事。


    於野坐在一旁凝神聆聽。


    從青衣的口中得知,她與歸元,或歸元子,竟然是同門的師兄妹。而她的師父禹坤意外道隕之後,也許是出於體恤關照之意,禹天降青衣與歸元納入門牆,。青衣與紅衣交情深厚,便改投師叔的門下,歸元卻拒絕另投師門,並且離開了青雲山。誰料多年之後,歸元又迴到青雲山,對於青衣不理不睬,反而刻意討好紅衣,使得姐妹倆因此反目。


    某日,歸元與紅衣結伴遠遊,竟然一去數百年。隨著兩人返迴幽冥,四方風起雲湧,各地亂象依舊,卻就此開啟了星門之行。


    不過,這一切另有隱情,當青衣獲知真相,已後悔莫遲。


    “……星門開啟之前,我方才知曉,歸元委曲求全,隻為查明師尊的死因。據他所說,我師父曾經得到星域的功法玉簡,從而獲知星門的存在,卻無意走漏了風聲,招來殺身之禍。而害他的正是禹天,因索取功法不成,便設下陷阱,親手除掉了他的師兄……”


    “砰——”


    又一個空酒壇子扔在地上。


    青衣再次抓起一壇酒,她飲著酒,淚光閃爍,話語聲繼續響起——


    “……禹天騙過了所有人,卻沒有騙過歸元。奈何他修為不濟,又無真憑實據,隻得逃離了青雲山。而他查明真相之後,再次返迴山門,之所以討好紅衣,幫著禹天尋找神器,一是怕我遭遇毒手,再一個,想要奪迴師尊丟失的功法,最終殺了禹天為師報仇。他忍辱負重多年,心願未了,卻與紅衣雙雙遇難……”


    “唉!”


    於野也舉起酒壇灌了口酒,黯然歎息一聲。


    歸元,或歸元子,他曾踏遍大澤、蘄州、燕州各地,從市井江湖,至靈山仙門,身份百變、恣情縱意,隻當他是一位嬉戲紅塵的老道,誰想他竟然背負著師門的屈辱,也正是他的庇護,青衣得以幸存,誰料他壯誌未酬,便葬身於虛空亂流之中。


    紅衣,又是否知情?


    不管紅衣知情與否,她與歸元糾纏了數百年,恩怨盡皆隨風而去。最為悲傷的還是幸存者,目睹師兄與師姐雙雙遇難,滿腔的苦楚無從宣泄,隻能化作三千銀絲,以寄托她無言的哀愁。


    “……歸元與紅衣道隕,我餘生再無牽掛,隻想找到禹天,不為奪迴星域功法,隻為師尊與歸元子討還公道。你若幫我了卻此願,從此任你差遣、生死無悔……”


    “砰——”


    空酒壇子落地,話語聲再起——


    “拿酒來……”


    於野看著滿地的空酒壇子,又看向身旁的青衣。


    隻見她倚著木幾,銀絲如瀑,兩眼噙淚,神色癡癡,而瘦削的身子卻像塊頑石,透著執拗與瘋狂的氣勢。


    這女人飲起酒來,與男子沒有分別。而再多的藏酒,也架不住這般豪飲。


    恰於此時,門外有人叫喊——


    “城主,奎執事與伯長老大打出手,他人不敢過問,請您快去……”


    奎炎與伯勞鬥毆?


    於野拂袖而起。


    “哼,歸元說的不錯,你是個小滑頭!”


    青衣忽然冷哼了一聲,已是酒意全消,神態清冷如舊。她揮袖收起地上的酒壇子,起身道:“去看看吧,那個伯勞不省心呐!”


    一位修至合體境界的仙子,又怎會酒後失言,她不過找個時機,道出她塵封已久的心事罷了。


    “那個老滑頭……”


    於野隨聲迴應,卻禁不住心頭一疼。


    這個世間,再無一個可恨而又難忘的老滑頭,與他同舟共濟,傳他救命的法門,暗中守護著他從大澤一路走到幽冥……


    “咣當——”


    禁製消失,院門被人推開,是方堃,急聲道:“城主……”


    於野麵露怒色,抬腳往外走去。


    青衣隨後跟了過來。


    “出了何事?”


    “伯長老外出,為奎執事阻攔……”


    走出小院,越過山坡,往南三五裏處,便是城門,卻圍了一群人,可見石嬰、蓋義、穀算子等人的身影,卻都在袖手旁觀。


    而人群之中,一個壯漢將一位老者壓在地上痛打,正是奎炎與伯勞。


    另有兩位中年男子急著出手解救,乃是赤方與沐葉,卻被石嬰與蓋義擋在一旁。


    “砰、砰——”


    “哎喲,伯某乃是長老,你以下犯上……”


    “老子隻認城主禁令,誰敢擅自出城,打斷狗腿……”


    “奎執事,切莫動用神通,否則觸犯城規,城主饒不了你……”


    “赤執事、沐管事,城門執法,不得插手過問,否則罪加一等……”


    於野已經下令,修複城防期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城。而妄城另有規矩,城中嚴禁施展法術神通。譬如他曾經痛打巡星堂的舒遠,全憑一雙拳頭服人。


    也正如此時的奎炎與伯勞,雖然打得不可開交,卻依然有所克製。奈何一個高大威猛,一個身材矮小,拋開修為不論,強弱高下立判。再有蓋義與石嬰守在四周,不容他人插手,也告誡雙方不得壞了城規,顯然在借機教訓這位目中無人的伯長老。


    於野匆匆趕到近前,已明白了原委,他倒想看著伯勞吃些苦頭,而眾人已紛紛舉手行禮。


    “城主!”


    地上的兩人仍在廝打,奎炎的拳頭“砰砰”作響,伯勞的護體光芒閃爍,彼此的叫罵聲不停。


    “老東西,我打……”


    “離開妄城半步,老夫讓你碎屍萬段……”


    “哈哈,老子先將你打個半死,掘坑埋了……”


    “爾等倚仗於野,以下犯上,藐視仙君,罪不容赦……”


    奎炎雖然占盡便宜,卻難以傷害一位合道長老,最終不過是讓伯勞受辱,反而落下仗勢欺人的罪名。


    何況圍觀者愈來愈多,好事的凡人也湊過來瞧熱鬧。


    於野的眼光掠過四周,轉而臉色一沉,喝道:“住手!”


    “哈哈!”


    奎炎大笑一聲,飛身跳到一旁。


    伯勞趁機爬起,雖有法力護體,卻胡須淩亂,衣衫不整。赤方與沐葉上前攙扶,被他一把甩開,惱羞成怒道:“於野,你縱容屬下欺我……”


    “哦?”


    於野的眉梢一挑,兩眼閃過一抹寒光,沉聲道:“各位有目共睹,你伯勞擅闖禁令,尋釁滋事,冒犯長輩尊諱,乃忤逆之大罪,依律當廢去修為、囚入地牢!”


    “爾敢……”


    伯勞依然有恃無恐,而他話音未落,已僵在原地,一股淩厲的殺機籠罩而來。


    於野依然站在三丈之外,冷聲道:“既然你不知悔改,本城主送你輪迴再造!”


    什麽輪迴再造,便是殺人。


    身為城主,他不僅是超越城規的存在,也是掌管一方生死的至尊。而他要當眾殺了一位長老,還是讓在場的眾人嚇了一跳。


    “撲通——”


    有人跪在地上,舉手懇求道:“城主,伯長老罪不至死,弟子甘願代為受過!”


    是沐葉?


    不僅他在求饒,赤方也跟著出聲道:“伯長老已然知錯,念他初犯,請城主饒他一迴!”


    於野似乎無動於衷。


    伯勞禁不住臉色微變,忙道:“城主,屬下知錯,任憑懲處,不過……”


    他眼光閃爍,顯然心存僥幸。


    “嗯!”


    於野突然殺氣一收,道:“既為初犯,又有赤執事與沐管事的求情,本城主不妨網開一麵,卻下不為例!”


    伯勞察覺行動自如,一把拉起身旁的沐葉,讚歎道:“想不到你如此仁義……”


    “咳咳!”


    沐葉忽然輕咳兩聲。


    “哼,多謝城主!”


    伯勞帶著不服不忿的神情拱了拱手,帶著沐葉與赤方揚長而去。


    於野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石嬰似乎有些失望,揚聲道:“此間事了,散了!”


    圍觀的眾人散去,蓋義與奎炎、邛山等人卻聚攏而來。


    “頭領……城主,何不殺了那個老東西!”


    “一位長老,豈能輕易殺之。”


    “若非伯勞強闖城門,不敢驚擾頭領……咦,老狐也叫順口了!”


    “於城主,城內大抵如此,另有弟子外出巡查,若有不妥之處,我等隨時聽候吩咐!”


    “已傳信宣愷長老,他尚未歸來……”


    奎炎與邛山把守城門盡職盡守,卻依然喜歡頭領的稱唿;蓋義與石嬰處置大小事務,再有穀算子與況介等人的相助,戰亂之後的妄城已漸漸恢複了往日的景象。


    “各位辛苦!”


    於野心事未了,無意多說,與眾人點了點頭,揮手示意道:“打開城門!”


    奎炎與邛山以為要出城巡查,頓時興致衝衝,卻聽他又道:“青衣道友,你我出城走一走!”


    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之下,一位年輕的城主與一位銀發女子來到城外。


    於野踏上木橋,看著腳下的流水,他手中多了半截玉簡,輕聲道:“按理說,你與禹天的恩怨與我無關,我卻為之牽扯了數百年。我起初以為的始作俑者,是玄黃山,是雲川峰,是天柱山,結果卻是幽冥仙域的青雲山。你留下紅衣的這段話也許有所解讀,我洗耳恭聽!”


    青衣款款而至,伸手接過玉簡。


    “二十四宿,三才歸元,青雲霓裳,煢煢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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