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利小五郎接到川野信之的委托已近一月,陳年舊事被翻出來時還泛著細碎的灰粒。可能是他對英理的老師天然帶有一份敬意,也可能是老人委托時的態度過於誠懇,總之一件事嗆得人不上不下,心裏仿佛燃起一股無名火,又不知道該燒到哪裏。


    江阪和彥與江阪愛之說來也是有名,兩人都是書香門第出身,在校園內一見鍾情,畢業後飛速結為連理,隨即在法學界雙雙嶄露頭角,在當年也傳為一段佳話。


    至少東大的校友宣傳欄內至今還掛有他們的照片,從那些故人的口中還依稀可以拚湊出那兩人的身影:


    據說他們心地善良,三觀極正;


    據說他們風趣幽默而又溫和有禮;


    據說他們深愛著自己的幼子江阪哲也;


    據說他們死於十六年前的一場火災,然後成為了黑白色的英雄。


    奧穗町六丁目在老一代的眼中曾經也屬於上流街區——精致的聯排小樓,來往的西裝革履的精英人士——隻是那些樓宇在過往的數十年間風化陳舊下去,然後又在東京逐漸席卷起的房地產浪潮中被人拋諸腦後。


    江阪哲也一家在那場火災前就住在這裏。


    毛利小五郎從鄰裏鄰居的口中還原了當年的那場火災:原本隻是電器老化導致的一個火花,在點燃窗簾和地毯後一棟房子都閃起了火光,繼而變成吞沒整個街區的熊熊烈焰。


    起火的時候正是深夜,人們被驚醒時火勢已經難以控製。消防車莫名其妙地被警方耽擱在半路,江阪夫婦在把哲也和寄宿在自己家的哲也朋友抱出火海後,又帶著淋濕的毯子和礦泉水瓶頭也不迴地折了迴去。


    坦白說江阪夫婦運氣不錯,他們三度闖進火場,前後又救出了四個人。


    但事實也證明好運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眷顧三番兩次挑釁死神的人——在他們第四次折迴去的時候,二樓響起細微的蜂鳴聲,隨即破裂的燃氣管道引發二次爆炸,一整棟小樓都隨著爆炸聲在江阪哲也的眼前坍成了灰燼。


    消防車帶著嘶啞的鳴笛聲姍姍來遲,而那對夫妻再也沒能從樓裏出來。


    川野信之當時還遠在國外,警方人員在數度聯係親屬無果的情況下隻得把江阪哲也送進了福利院。那家福利院的院長在接到毛利小五郎的聯係時離退休僅剩下不到一月,他額頭上深深嵌刻著數道歲月的溝壑,臉部的皮膚鬆弛又發黃發斑,但唇邊眼角都含著笑紋,一看就是常年處在孩子堆中的人。


    “你說江阪哲也?”院長顯然對那個孩子還有點印象,“他是個成熟又乖巧的孩子,平時很安靜,就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看書——但院裏的人有需要的時候總會幫忙,很多比他大的孩子也是他哄好的。”


    “他太懂事了,懂事得不像是一個六歲的孩子,”院長談論起江阪哲也時語氣還帶著些欣慰和喟歎,“你知道的,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犯錯,他們應該更真實也更自我——如果一個孩子在很小的時候循規蹈矩從無差錯,那麽一定是大人出了錯。”


    老人家陷入迴憶的時候總是絮絮叨叨,周圍彌漫著種瑣碎的溫和。迴憶起的故事越多,無謂的感慨也就越多,毛利小五郎拿著筆記本坐在院長對麵,像是被老人拉著聊天的毛頭小子,一時坐也不是走也不是,硬著頭皮才往下接過話茬。


    “然後呢。”


    “後來來了位姓山崎的警察,說是希望收養江阪哲也,”老人眉眼彎了彎,語氣緩和平常,“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但他們兩人似乎起了爭執。”


    他們兩人像是深海遇上堅冰,既不會融化也不會凝結,就在那裏沉默著站著。院長走過門口時,兩人的對話才接近尾聲。


    【“你明知道那裏起了火,可還是攔下了消防車。”


    “我很抱歉,但是我得阻止更大的犧牲。”


    “所以你就放棄了我們,”在人前一向乖巧的孩子麵無表情地站在地上,話語中像是摻了冰渣,“既然你有膽識把活生生的人放在手裏衡量,就要有同時背起兩邊生命的覺悟。”


    “我知道這樣說彌補不了什麽,但我可以帶你走,送你接受更好的教育——我沒有子女,如果有朝一日我去世了,那麽我的一切都可以留給你。”


    “這是補償?”


    “不是,我知道天下罪過莫過於奪去一個幸福孩子的父母。”年輕的公安蹲下身子平視著江阪哲也,“我說這些不是為了道歉,也不是為了讓自己心安,我從做下抉擇的瞬間就有承擔起一切犧牲的覺悟——但是孩子,你還活著,還值得擁有更好的未來。”


    “您原本可以讓我對此一無所知,我會一直覺得奪走他們性命的是他們不合時宜的仁慈。”


    “你有知道真相的權利,也遲早會知道這一切。”


    江阪哲也隻是沉默了半天,才結束了兩人間的話題。


    “我討厭抉擇,也討厭您的誠實——公安先生,我現在更希望您可以滾出去。”】


    毛利小五郎不知道江阪哲也和那個公安之間發生了什麽,他隻知道從院長繪聲繪色甚至帶著點戲精的闡述來看,他大概聽了不短時間的牆角。


    不過這些過往和眼下的案子並沒什麽關係,毛利小五郎的筆尖在本子上頓了頓,這才抬起頭興奮地唿喊自己的前上司。


    這次的受害者下野征一是江阪夫妻從火災中救出的最後一個幸存者,而他死亡時間10月25日,正是十六年前奧穗町六丁目起火的日子。


    此外出現在水上集團揭幕式的辻柚子、日高梨子,和下野征一案發當天曾經出現在奧穗町附近的橘弘一,他們則是被救出的四人之三。


    “現場發現的白色花瓣表示悼念......這應當不是巧合。”萩原研二沉吟著接過話茬。


    水上集團事件中他們分別因為辻柚子有不在場證明,日高梨子沒機會拋棄兇器而排除了兩人的作案嫌疑。而在下野征一案子中,他們根據注射劑的藥物配比推斷這是連續殺人案件,而忽略了從未出現在水上集團現場的橘弘一。


    “我記得那位橘弘一是醫學研究生——我們之前一直找不到毒物和注射器的來源,但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有機會接觸到這些。所以這很有可能是團夥作案——橘弘一提供毒藥和注射劑,日高梨子動手殺害水上社長後把注射器交給辻柚子帶出現場,最後橘弘一又利用連環殺人的視角盲區殺死了下野征一。”


    萩原研二翻了翻桌案上的文件,一雙桃花眼滿含自信的笑意。


    “要證實的話可以從橘弘一入手調查,看他近期內有沒有接觸過氰化物的購買——你這是什麽表情?”


    從調查開始就持續摸魚的淺田徹對自家同期翻了個白眼。


    “就你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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