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跟著他們去喝酒,也是充數的。


    他酒量不好,喝了兩杯就不敢多飲。


    他們覺得陳璟年紀小,都挺愛護他,也不勉強。


    倒是陳璟的侄兒陳文恭,小小年紀喝了四杯居然麵色不改,讓陳璟大為驚歎。


    在酒桌上,陳璟也終於知道了李永容等人為何和杜世稷結仇。


    “......前年年初的事了。我們打球,杜世稷眼瞧著就要輸了,派人使絆子,把宣明的馬給絆倒了。宣明從馬上摔下來,下半身就動不了了。”


    宣明是李永容的朋友,曾經跟著李永容等人打球,球技最好。後來他出事,樊乃培才取代了他的位置。


    提到這個,李永容他們都憤怒不已。


    故意使壞,讓好好的人變成了殘廢,的確是大仇。


    “杜世稷賠了二十兩銀子。為這事,我們都同他打了官司,縣太爺判他勝。這兩年,我們逢年過節都給送些錢給宣明。


    宣明他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越發艱難了。他兒子才四歲,以後如何是好?”李永容說到這裏,狠狠悶了一口酒。


    蔡書淵也接話:“若是在我的球場,斷乎不會如此放過杜世稷。”


    兩年前,李永容跟蔡書淵還不熟,又因為望平閣球場需要交一大筆錢才能進門,故而李永容他們很少去。


    倒是杜世稷,因為他的馬匹精良,時間空閑,一幫打球的朋友又多,經常混跡姚江各處大小球場,出盡風頭。


    出事那次,他們是在一個小球場打的。


    那場主在杜世稷跟前唯唯諾諾,出了事,他先摘清,根本沒有替李永容等人做主。


    “......讓他鑽褲襠都是輕的,也打斷他兩條腿,才公平。”白晨玉把酒盞狠狠頓在桌子上,濺得酒漿滿桌。


    氣氛很沉悶。


    後來蔡書淵就說,過去的事了,不必多提。


    大家把酒言歡,將話題揭過去。


    再後來,李永容說到了今日贏得那四萬兩銀子。


    他要和大家平分。


    “......拿出二萬兩,給宣明,夠他吃藥、他們家吃飯,花上十來年的。他兒子成年前,他們家不至於挨餓了。這是杜世稷欠他的。剩下二萬兩,咱們六人平分。”


    他把陳璟也算了進去。


    陳璟就道:“不必算我的。你們總一起打球,這是你們的。”


    “今天你是首功!”李永容勸他,“沒有你,我們根本贏不了,也許現在輸了賽馬又受辱呢,全部給你也不為過。咱們自家兄弟,也不跟你虛套,你必須拿一份。”


    “是啊。”周勳等人也說。


    連蔡書淵都說:“央及兄弟,你不拿,他們如何過意得去?永容這幾位朋友,為人都是磊落光明,有功賞功,央及兄弟莫要謙辭。”


    陳璟頓了頓。


    蔡書淵在他們這群裏人,算是年長些的,他的話還是要聽幾分。


    大家都開口,再推辭顯得虛假,也給人一種疏遠、不值得結交之感,陳璟隻得應下,笑道:“那八哥替我,交給我嫂子吧。”


    他原本想說,也給那位宣明吧。


    反正都是杜世稷的錢,給那位被杜世稷害得癱瘓的宣明,更有用。


    但轉念又想,他要是這麽一說,李永容他們隻怕也不好意思拿。已經給了宣明二萬兩,仁至義盡。若是陳璟非要做出這種姿態,逼得大家跟著出錢,有點惡心人。


    他們肯定願意幫助宣明,但是用這種方式,哪怕幫助了心裏也不舒坦。


    所以,陳璟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行。”李永容道。


    ***


    喝到快要宵禁的時候,大家散了,各自迴家。


    陳璟的侄兒躺在陳璟腿上,暈暈沉沉睡了。這小子第一次喝酒,一口氣喝了六七杯,已經醉倒了。


    而李永容,心事重重的,沉默坐著。


    今天大獲全勝,贏了杜世稷,又幫助宣明討得巨額賠償費,而且分得一筆錢,原應該開心的。


    李永容卻很失落。


    “唉!”李永容突然深深歎了口氣,酒後情緒藏匿不住。(.無彈窗廣告)


    “八哥,你怎麽了?”陳璟問。


    “......想到了我父親。”李永容道。


    這話,讓陳璟有點意外,也不知該接什麽。


    李永容的父親去世多年。


    “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總叫我別貪玩,好好念書,考個功名。光耀門楣是其次的,首先是能自己做主。以前,雖然明白這話,卻沒有今天明白得這樣徹底!”李永容絮絮叨叨,似前言不搭後語,“今天若不是有蔡二哥,杜世稷賴賬,我又能耐他何?今天若是我們輸了,那定然要鑽人家胯下,我卻不敢讓杜世稷鑽!”


    陳璟終於明白他要說什麽。


    他在悲歎自己的地位低。比起普遍百姓,李家也算大族,可是在杜世稷等人麵前,什麽也不是,任人踩踏。


    地位低,萬事身不由己。


    這個年代的寒門子弟,取得功名是提高地位的唯一途徑。


    和杜世稷的較量,今日僥幸贏了一迴,反而讓李永容頓悟出這麽多東西。這些事,原本也是知道的,卻沒有今天這樣透徹。


    好似多年在眼前蒙了塊紗幔,如今現在揭開,心裏澄澈。


    他說這些話,更像是自言自語,沒等陳璟迴答,他就闔眼打盹。


    迴到家,李家端陽節的宴席尚未結束。


    李永容直接迴了他的院子。


    陳璟把侄兒抱到外廂房去,讓丫鬟服侍他睡下;又讓丫鬟去告訴他嫂子一聲,說他們迴來了。


    安頓好了之後,陳璟去了外院花廳的宴席處,和大嫂的兄弟侄兒們都打聲招唿。


    今天到了姚江,就跟著李永容出去,李家其他人還沒有見到。


    “......是央及啊。”大嫂的長兄笑著,讓陳璟坐下,重新添了副碗筷給他。


    陳璟就坐下,又飲了幾杯酒。


    “老八呢?”李大郎問陳璟,“不是他帶著你們出去玩的,怎麽不見他迴來?”


    “今天有點累,八哥睡去了。”陳璟道。


    李大郎蹙了蹙眉,覺得李八不懂事。


    當著客人的麵,李大郎也沒有抱怨弟弟什麽,笑笑和陳璟說了幾句閑話。


    陳璟一直陪著,直到李氏家宴散席才迴去。


    下午打球,雖然隻有十五分鍾,卻累得緊;又喝了酒,陳璟盥沐後倒頭就睡了。


    第二天,他像在家裏一樣,卯正三刻就醒了。


    起來洗漱後,陳璟穿戴整齊,去隔壁廂房帶著他侄兒,到前頭花廳用早膳。


    花廳裏滿滿的人,都是李氏子弟。


    他們有人打理家族的庶務、有人管著生意、有人念書上學,都趕在這個時刻用膳,然後各自去忙碌。


    李八郎沒來。


    陳璟和他們見禮,坐下用了早膳。


    早膳後,他又帶著他侄兒,進了垂花門,去李老太太的院子,給她請安。


    他大嫂和侄女陳文蓉,還有李家女眷們,都在這院子裏。


    不停有子弟進來請安。


    又是滿滿一屋子人。


    李家,人口繁盛。


    “......昨日跟著永容去打球了?”老太太笑眯眯問陳璟和陳文恭,“他又輸了幾個球?”


    “沒輸!”陳文恭坐到了老太太身邊,驕傲道,“外祖母,八舅舅贏了。那些人,都說八舅舅和二叔很厲害!”


    他在箭樓上,聽到四周的人都在說。他已經九歲,是能聽懂旁人的話。


    李老太太笑笑。


    李八郎出去打球,輸贏是沒個定數的。


    有時候輸,有時候贏。不管輸贏,老太太都不驚訝。


    大家也不經心。


    “八叔贏了什麽彩頭?”一個穿著水綠色纏枝桃花紋褙子的女孩子,笑著問陳文恭。她留著厚厚的劉海,梳著雙髻。


    這個年代,女孩子十五歲及笄,等於成年了。及笄之前,她們會梳雙髻,蓄著劉海。見到雙髻、厚劉海的女孩子,必然是未滿十五歲。


    陳璟認識說話的女孩子,上次過年的時候見過。


    她是大嫂長兄的女兒,叫李芊芊,今年十三歲,活潑熱情。


    今日的李芊芊,眼睛似乎有點腫,右邊麵頰有一小塊紅疹。


    “......我不知道,你問我二叔。”陳文恭道。


    李芊芊就含笑看著陳璟。


    大家也好奇是什麽彩頭,也都看著陳璟。


    陳璟笑道:“彩頭嘛,就是點銀子。”


    “咦,你們現在打球賭|錢了嗎?”李家大奶奶問。


    “不是。”陳璟知道家裏的女眷不喜歡男人在外頭賭|錢,就解釋道,“原本是說,輸了鑽褲襠的。我們贏了,輸了的那些人不肯鑽,才折了銀子給八哥。”


    大家恍然大悟,又紛紛說他們鬧得過分。


    要是輸了,不是得鑽人家褲襠?


    大家說笑著,又有幾位李氏子弟進來請安。因為他們都有正事,請安後沒有閑坐,轉身又走了。


    來來往往幾次之後,終於沒人進來。


    大嫂就對陳璟和陳文恭道:“你們也出去玩吧。”


    陳文恭道是。


    陳璟則看了看李芊芊,問她:“芊芊,你眼睛怎麽腫了?”


    他是當著滿屋子女眷問的。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李芊芊身上。


    李芊芊早上起來,丫鬟也說她眼睛有點腫。可是她沒怎麽在意,隻是笑道:“碧桃也說我眼睛腫了,還問我是不是偷偷哭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可能是昨夜喝多了酒。”


    “......嗓子是不是也有點疼?”陳璟又問。


    酒後,有點眼睛腫、嗓子疼,都是挺正常的。


    李芊芊又點點頭。


    “麵頰、雙臂出紅疹嗎?”陳璟繼續問。


    他問得一出一出的,女眷們有點詫異。


    李芊芊卻笑了,問陳璟:“二叔,你說話怎麽跟老郎中問診一樣?難道我生病了不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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