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貴姓?”婉娘給陳璟行禮之後,問道。


    眾人都微微蹙眉。


    感情不認識啊。


    “姓陳……”陳璟迴答,“陳央及。”


    婉娘在心裏梁衡一二。身為婉君閣的東家,她想要生意長久,就需得把望縣大族的姓氏、地位、喜好和忌諱摸清。


    陳氏嘛,不算大族,規矩嚴,不喜歡子弟流連歡場,所以他們家不出風流才子。


    有個叫陳瑜的,才學平平,財力更平平,倒是時常往這裏來,隻怕和眼前這位年輕人是兄弟。


    婉娘心思過人,暫短一瞬就把陳璟的身價估量出來。


    這裏有七位大夫,多陳璟一個不多,婉娘就破例,讓陳璟留下。


    “諸位大夫,請隨奴家來。”婉娘笑笑,不再說什麽,把眾人往裏屋請。


    惜文的香閨,同樣素淡。


    一進門,是一架半人高的花梨木什錦隔子,擺放著幾件精致名貴的古玩;繞過什錦隔子,是個梢間,將臥房隔成了兩個部分。梢間裏,擺放著兩張五目鎏金寶象纏枝床,床上堆放綠錦緞被褥和彈墨引枕。


    梢間後麵,垂著厚厚的簾幕。


    簾幕之後,才是惜文的臥床。


    有兩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在屋子裏服侍。


    看這房間的打扮,品位高貴,儼然是詩書大族的閨秀。


    “把這簾幕掀起了,讓大夫們給惜文瞧病。”婉娘吩咐丫鬟。


    丫鬟就將簾幕用金鉤懸起。


    躺在床上的惜文,穿戴整齊,隻是沒有束發。她靜靜躺在枕上,濃鬱柔順的黑發泅開,鋪就了半張枕頭,也遮掩了半張臉,臉上的弧線更加柔媚。


    她雙目輕闔,不能動彈。


    陳璟以為她睡著了,可又見惜文那纖長羽睫似小扇子,忽閃了下,又慢慢闔眼。她沒有睡,隻是不想說話。


    “倪大夫德高望重,還請切脈,晚輩等人習學一二。”一位四十來歲的大夫,對眾人道。


    倪大夫,是位六十歲左右的老者。


    聽到這話,倪大夫微微一笑,道:“不敢以師自居。辨證論診,就是要聚眾家所長,老朽不敢倚老賣老,還是劉大夫先請。之前惜文姑娘的病,都是劉大夫看的……”


    劉大夫聽到這話,也推辭一番。


    今日請了這麽多大夫,就是要大家辨證論診,需要大家各自發言,最終拿出一個最妥善的方案來。


    這就是後世的專家會診。


    隻是中醫的會診更難。中醫不像西醫,特別是古代的中醫,沒有科學儀器檢查,就拿不出絕對的證據來說明到底是什麽病。


    大家就各憑口才,誰說得最有道理,把其他人都打壓下,就用他的方案。


    可是他的方案,未必就是正確的。


    這就是中醫會診的弊端。


    陳璟不喜歡這種會診。


    見他們都在彼此推卻謙虛,陳璟上前,坐到了惜文床邊的小杌上,道:“我最年輕,就先拋磚引玉吧。”


    他這話,中斷了屋子裏的互謙。


    老大夫們都不說話,看著陳璟診脈,心裏並不舒服。


    這個年輕人,太過於狂妄,不知道尊卑有序。這麽多老大夫在場,他居然搶先去診脈,不敬長輩。


    這麽小的年紀,隻怕還沒有出師呢,想在惜文姑娘麵前表現一番,博得佳人歡心,就這麽不懂行規,著實無教養。


    幾位老大夫都目露不快。


    婉娘看在眼裏,倒有了幾分興趣。


    陳璟切脈,微微凝眉,似有為難。


    惜文姑娘的脈象,洪滑且數,這是大熱之象。熱邪如此之盛,應該會與血搏結,從而導致脈遲。


    但是陳璟切脈,並不見脈遲象,心裏有點驚訝。


    他昨日看惜文麵前,以為她是熱入血室。如今看來,惜文的病,並不那麽簡單。


    陳璟讓惜文張開嘴巴,讓他看看舌苔。


    惜文猶豫了下,仍是張開了嘴。


    她雖然發狂譫語,不能清晰表達,心裏卻一片清明。


    陳璟看了她的舌苔,見她苔色幹黃、尖絳,陳璟大約就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了。


    他突然站起身,俯身湊近惜文,往她胸下肋骨處按。


    “嘶……”有好幾位大夫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登徒子!


    婦人病,若是大戶人家,都要隔著簾幕。惜文姑娘雖然是妓人,卻是望縣的頭牌,賣藝不賣身,多少才子仰慕追求。


    結果,這年輕人居然這樣簡單粗暴去摸人家姑娘胸下部位,占人家便宜。


    床上的惜文一直輕闔眼眸。突然感覺到一雙手在她胸肋處,她猛然睜開了眼。


    她不能說話,力氣還是有的。一時間,俏臉通紅,怒火中燒,抬起手,欲一巴掌扇在陳璟臉上。


    陳璟預感到了,就捉住了她揮過來的手。


    “嘶!”這下,諸位大夫都吸氣。


    看不下去了。


    這太過分了。


    先摸人家胸下,現在又抓住人家姑娘的手。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閨譽都要被這小子毀了。


    “小子,不得無禮!”德高望重的倪大夫看不過眼。


    這小子,這般年輕,一看就不會醫術的。他這般積極混在大夫裏,眾人一開始並不太明白他的用意。而後又想,他估計是想親近惜文姑娘。


    不成想,這小子竟是一淫|賊,想占便宜。


    當著滿屋子人占惜文姑娘的便宜…….


    簡直傷風敗俗!


    倪大夫忍不了,這淫|賊打著郎中的旗號,會給望縣杏林界丟人現眼的!


    “……真是麻煩!”陳璟聽到倪大夫嗬斥,歎了口氣,站起了身子。


    看著滿屋子大夫驚怒模樣,再瞧婉娘緊鎖眉頭一語未發,陳璟又歎了口氣,道:“古人說,‘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不是大夫醫術不濟,都是婦人作怪。大夫乃是天職,救人性命的,哪有男女之別?


    還要不要治啊?不給看,不給按,怎麽知道病症所在,怎能準確斷診?”


    諸位大夫倏然一愣。


    “寧治十男子,莫治一婦人”,這話深深打中了他們的心,讓他們一時間忘了言語。


    千百年來,婦人病最是難治。不僅僅是因為婦人自身體弱營衛差,吃藥效果微弱,也是因為給婦人瞧病,諸多忌諱。


    比如有些病,腹痛拒按,大夫需要按了腹部,才知道是不是拒按。可是你給婦人瞧病,你敢去按嗎?


    非得按不可,也隻能派了家裏的女眷去按。


    不是大夫親自動手,不知道輕重,到底什麽情況,大夫也拿捏不準。


    而大戶人家,就更加講究了。


    種種原因,導致婦人病千難萬難,不小心就治壞了,然後砸了招牌,毀了大夫的名聲。


    所以,作為郎中,寧願治十個男子,也不願意去治婦人,這是千百年來大夫的心聲。


    隻是沒有誰去總結這麽一句話。


    今日在場的大夫,皆是老郎中,看過不少病。陳璟那句話,讓他們感同身受。


    “哪位古人說的?”有位大夫問陳璟。


    陳璟訝然。


    他們的注意力在那句話上,陳璟倒始料未及。


    哪位古人?


    陳璟想了想,應該是宋代的寇宗奭。而現在,寇宗奭還沒有出生呢。


    “……我在一本醫書上看到的,不記得出處了。”陳璟道,然後不理會諸位大夫,隻是看著婉娘,問道,“婉姨,這病還治不治?”


    婉娘一直在風|月場上謀生,男女之別不如這些大夫敏感。所以陳璟去按惜文的胸下,婉娘沒覺得多過分。


    她隻是不太懂陳璟到底說什麽。


    看似簡單的話,可是他說完之後,眾位老大夫都愣住。


    婉娘想,陳璟定然是有過人之處。


    惜文這病,已經快半個月。不僅僅胡言亂語、發狂,而且汛期一直不幹,這讓婉娘覺得害怕。


    請了很多大夫,一開始都說不嚴重,然後治著治著就沒招了。


    換了好幾位大夫,都是這樣。


    惜文病得越來越重,越來越邪乎,慢慢連話都講不了。


    婉娘心想,惜文是保不住了,她大概命數到頭了。


    既然惜文保不住,婉娘就打算最後一次利用她,讓惜文的追求者,到處去請郎中,還放出話,隻要治好了惜文,就將惜文下嫁。


    婉娘算盤打得精明:治不好,這麽聲勢浩大請大夫,也給婉君閣造勢,提高了知名度,以後再培養其他姑娘,來接替惜文,婉君閣照樣做生意。


    若是治好了,惜文下嫁給誰?


    婉娘可是說,誰治好了,下嫁給誰。


    是下嫁給治好惜文的人,而不是負責請郎中的人。才子少爺們誤會了婉娘的意思,婉娘故意不解釋。


    郎中地位不高,誰敢和大少爺、才子們搶惜文?那些少爺才子們也不會答應的。


    到時候婉君閣又威逼利誘,郎中必然會主動放棄,拿點銀子了事,惜文還在婉君閣。


    不管最後什麽結果,婉娘都不會輸。


    對惜文,婉娘自然希望她活著。


    且不說惜文是婉娘從小養大,一手調教的,隻說萬一惜文死了,婉娘真沒把握培養出第二個惜文。如果後麵的姑娘們不好,名氣打不出來,婉君閣前途堪憂。


    名|妓的才情。也是需要天賦的。


    而天賦,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惜文的天賦,其他人無法取代。


    婉娘希望惜文能活下來。


    陳璟的治病,雖然孟浪了些,倒也有點新意。有新意,就意味著有新的可能。


    婉娘看到了一點希望,就舍不得放開。


    “陳公子,不如你現在就辯證一番,為何需要這般查病。我們也好安心。”婉娘沒直接說讓陳璟治。


    萬一這小子真的隻是占便宜呢。


    “其他大夫尚未診脈,怎麽辯證?”陳璟笑了下。


    辯證,需要雙方辯。


    對方還沒有診脈呢,拿什麽跟陳璟辯。


    “……婉姨,若是我沒有猜錯,惜文姑娘發這病之前,染過風寒。大夫開了方子裏,有藿香、甘草、陳皮、樸厚、半夏等藥。惜文姑娘染風寒,正巧還在汛期。吃了藥之後,才開始發狂,是不是?”陳璟問婉娘。


    汛期,就是月|經期。


    婉娘震驚不已。


    的確如此,陳璟說得,隻字不差。


    一個人,隨便按按脈,就知道之前發了什麽病,吃了什麽藥,這讓婉娘聞所未聞。


    如果這還不算神醫,誰算神醫?


    開那個方子的,是劉大夫。而那位劉大夫,現在也在場。


    原來是他治壞了惜文?


    婉娘心裏,認同了陳璟的醫術,就明白惜文病成這樣的緣故。


    她眸光陰冷犀利,立馬投到了劉大夫身上。


    劉大夫又驚又怒:你小子,居然把惜文發瘋的罪責,推到我身上,想誣賴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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