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


    當這個字眼晃過良人腦海時,他猛地打了個冷顫,望著眼前這群如行屍走肉般的軀體,那輕擺的羅裙在寒風中格外顯眼。


    所謂拾荒者,良人曾在玉蟾宗的古書記載中所見,早於荒武大陸傳承之際,拾荒者的名詞便已出現,其不代表一個人,而是一個群體,他們追隨於先輩,為荒武大陸的文明奉獻一切,換言之,他們是時代的先驅。然而並沒有得到先驅所該有的尊重,他們就是一群被遺忘的卑賤物種,因為沒有人會把拾荒者當作人來對待。他們被掏空了心靈,隻剩下一副皮囊,他們是一群虔誠的信徒,在他們的世界,真正的主宰隻有一個,便是賜予他們拾荒者身份的人。


    迴憶起那段簡短的詮釋,字裏行間沒有感受到他們的偉大。相反,良人覺得這是一群可憐之人。然而現實,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良人在同情他們之餘,又覺得這是多麽荒謬可笑!人可以苟且偷生,但不可以連最基本的維護尊嚴的能力都沒有,這些行屍走肉在成為拾荒者之前,難道就不該有所反抗嗎?


    或許這隻是良人那一絲可笑的惻隱之心在作祟,但他明白,唯有強者才可以堂而皇之的生存,唯有強者才能擁有掌控命運的權利。而他,這個不甘平庸、懦弱的鄉間野小子,從村裏走了出來!望著眼前緩緩經過的拾荒者,他沒有同情,因為這些拾荒者的命運就該如此,然而羅裙少女的出現,讓良人神經錯亂。


    “難道她消失不見是因此緣故?”心中如是想著,他與少女一同進入“乾”字石門,唯獨少女不見蹤跡,他原以為茫茫雪原中隻有他一人,可現在少女的身影混跡於拾荒者中,寒冷的風雪,他的身體埋沒其中,背後竟然不知覺滲出了冷汗。


    他呆立不動,雙眼凝視,少女的動作僵硬卻又很熟悉,那走走停停、挖刨尋找的動作仿佛是其與生俱來一般,良人的眉頭漸漸擰巴起來。嚴格來說他與她僅是萍水相逢,甚至連她姓甚名誰都不曾知曉,他們之前一度成為敵人,然而造化弄人,偏偏他們又是隊友,一同踏尋這九幽地宮。她脅迫於良人,卻又為他於危難挺身而出,良人不清楚自己與少女的關係究竟是怎樣。


    而如今看到少女淪落為拾荒者,他一時茫然。想了許久,終究找到了合適的“借口”,自己身上還中有她的情昧幻意,她是他所謂的“未婚妻”。


    風雪很大,良人望著拾荒者隊列緩緩行進,他不敢張揚,拾荒者本身就沉浸在他們所謂主宰的意誌世界裏,絕不能容忍有人驚擾他們。沉積的雪地很厚,可那白潔的雪地裏什麽都沒有,隊伍依然走得緩慢。


    他們從良人的眼前經過,良人努了努嘴,將身形隱在他們的後麵,悄悄跟隨,因為拾荒者是看不到身後的。


    每一具軀殼都麵無表情,呆滯、麻木,除了會行動外與死人一般無二,而良人尾隨在後麵發現,拾荒者的足跡都踩的很淺,他們的身體就如同在雪地上飄蕩,一個個淺淺腳印,就好似他們的靈魂在漫天飛雪中遊蕩著。


    可他並未留意到,在這密密麻麻交錯的腳印中,有一雙腳印將積雪踩踏出一小片的水花。


    整整一天的行程,良人已經沒有合過眼了,寒風撲麵,微眯起雙眼,飛雪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倘若從雪峰之巔俯瞰,如銀白匹練的雪地裏,一群小黑點正在緩緩移動……


    良人感覺渾身襲上一陣疲憊,他此刻不敢動用元氣來保持身體活力,生怕驚擾到前麵的拾荒者,僅憑著過硬的體質,迎著寒風,艱難前行。甚至有一瞬間,他都想衝過去拉著少女逃離,可他沒有十足把握,漫無邊際的雪原連個藏身之處都沒有,更何況萬一驚擾到拾荒者,他一個人根本抗衡不了眼前的數十人。


    所幸拾荒者走得緩慢,良人遠遠贅在身後。


    “撲通!”


    腳下竟然一時乏困,他結結實實的摔在雪地中,冰涼鋪蓋在他的臉上,舌尖舔了舔,凍得仿佛快要結成一根冰條,他抬起頭,拾荒者依舊如故,心中暗鬆口氣,艱難的爬起,身體有些僵硬的繼續跟著。


    極地的環境最容易考驗一個人的意誌,如此嚴寒,良人狠咬著嘴唇,一道殷虹從慘白的嘴角滲出,身上這件單薄衣衫早已與兩片布塊一樣,沒有絲毫溫暖。


    發抖的身體微微停頓,他看到拾荒者所行的目的地,正是他隱約可見的那處塔尖,而這漫長道路,不知還要走多遠。塔尖隱於群峰之中,看不清全部輪廓,可是這片銀白的天地帶給他一種莫名的緊張與窒息。


    突然!


    良人猛地止住身體,就差那麽一個身位,他便會撞在前麵的一個拾荒者後背,他緊張地掩鼻捂嘴,身體緩緩蹲下,不出一絲響動,兩道目光緊緊地注視那個拾荒者。


    這時他才發現,不知何時,這群拾荒者停下了腳步,他們駐足原地,僵直的軀體好似一具具擺放的死屍。良人大氣都不敢喘,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讓拾荒者停了下來,可就在他還沒來及思索時,隻聽見一陣“咚咚咚”的響聲傳入耳際。


    沉悶!就如同一把鐵錘砸在他的胸口一般,如洪鍾般的聲響先是有節奏的響徹,隨後便如緊鑼密鼓一般,肆意轟鳴。良人隻覺胸中氣血翻湧,他半張著嘴,想要大口喘息,卻遲遲不敢。


    臉色越加慘白,緊接著他感受到一陣猛烈的晃動,雪原竟然震動了起來。


    “轟!”“轟!”“轟!”


    三聲震天巨響,仿佛這蒼穹要塌了下來,地麵大幅度晃動,良人的身體被摔倒在積雪裏,可他望見前麵的幾十個拾荒者連同少女在內,皆如同一杆杆筆直的枯木,佇立在雪地中,此時的他們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頭顱微微抬起,視線凝聚遠方。


    良人在那高聳的遠端,看到了這“轟”聲的源頭——雪山崩塌了!


    巍峨的雪峰展現出它偉岸的一麵,雄偉的英姿昂起首,千年積雪似揮毫濡墨,洋洋灑灑,宛如一座巨人書畫出氣壯山河的滔天巨幅。奔騰之勢賽過江海,百丈之高的雪浪裹挾著一種毀天滅地的能量,氣勢洶洶從山巔傾瀉而下,風雪早已失了本來麵目,它們張牙舞爪,一張張血盆大口仿佛要將這世間所有吞噬。


    而良人所處的位置,正在這山腳下,白茫茫的雪道上卷起層層狂風,那張吞天巨口,正從頭頂俯衝而下。


    良人的腦中瞬間空白,而就在這一霎那,他猛然驚醒,臉上皆是懼意,他從未狂妄到可與天地作對,這傾瀉下來的雪崩可在轉眼間便將他覆滅,這一刻良人慌了神,失去了方寸,他從地上爬起,想值此空檔,抓住少女便逃,能跑多遠算多遠。


    可是,正當他起身準備行動的時候,他又一次呆立住了,整個身體仿佛瞬間凝固,他沒有再動身,因為他發現已經來不及了,一個個巨大的雪球從天而降,如排山倒海般的雪浪直接覆蓋了他頭頂蒼穹。


    然而驚奇總會發生,他沒有被雪浪所吞噬,那傾瀉下來的滔天巨浪,竟然在他的頭頂分成兩道,確切而言,是在“他們”的頭頂,成剪刀狀鋪天蓋地的落下。


    “轟轟轟——”


    良人看不到周圍具體景象,眼前皆是紛飛的白雪與巨大的雪球,其中還夾雜有如天隕之石般的冰塊,大地一陣震蕩,他的眼前儼然是蒼白一片。


    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良人癱坐在地上,他的雙手抓起雪球,冰涼使他的大腦漸漸清醒,冷靜。


    略顯空洞的眼神四處張望,當他看到這些拾荒者的時候,迷茫占據整個身心,他現在仍不清楚為什麽突如其來的雪崩會在他們的頭頂繞開?


    顯然這裏沒人會為他解答,雪崩來得突然,去得也快,隻是雪原卻已變了模樣,來時的道路早已不見蹤跡。拾荒者似乎對此毫不在意,他們沒有心驚,像是臨危不亂一般,待雪原再次恢複沉靜的時候,他們的身體也同樣動了起來,周而複始的重複著之前的動作,緩緩前行,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也許是與死神擦肩而過,良人的神經繃得很緊,此時他顯得格外精神,跟在拾荒者的後麵,不時張望遠處。


    不知走過多久,翻過了多少座雪峰,終於,當昏暗的天空升起一道光亮時,良人停在了一處無比開闊的空地前。


    這裏矗立著一座冰塔,塔身很高,冰潔的塔身泛著寒光,讓良人猛地哆嗦幾下,拾荒者就停在前麵不遠處,而順著他們的身影望去,在冰塔前,一尊偉岸高大的雕像直挺挺的矗立。


    他貌似一中年男子,石刻而成的長袍飄飄欲揚,五官極為端正,棱角分明的麵龐透出一股威嚴,那披散在雙肩的長發,卻又顯得桀驁不馴。


    就在良人感歎這尊男子雕像的時候,那些拾荒者有序的排開,他們匍匐在地,對著那尊雕像便跪拜下去,這一刻良人似乎從拾荒者的臉上看到了一絲表情,那是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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