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與昔一何殊勇怯(六之下)


    饒陽城。


    據說這座繁盛的城市,最初隻是司馬懿征討公孫淵時為了保證運糧的安全而築的一座城寨,但是,到宋朝之時,盡管城邊的滹沱河經常泛濫成災,城市每年都要麵臨洪水的威脅,可是它的繁勝,仍然令蕭嵐豔羨。即使是在被遼軍攻占之後,城中早已經被破壞得殘破不堪,可是站在城牆上俯視城內,仍能想見它全盛時的氣象。


    不過,今晚,蕭嵐卻不得不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城外。南方。這個時間,其實就算站在城牆上,也是看不到什麽的。他隻是在用這樣的形式思考。


    蕭嵐此時所掌握的情報,讓他覺得宋軍簡直是在侮辱他。


    一支雜牌軍,半途幾乎全部的馬軍奔往河間,然後一群烏合之眾遠在七十裏開外,另有一支奇怪的南朝禁軍,列陣於三十裏外。


    從旗號來看,雖然這支奇怪的宋軍帶了大量的戰車、騾馬——數量多得驚人,人數也不少,可是,卻是雄武一軍!


    蕭嵐問遍了他所有的參軍,所有的將領,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了無數遍。都是同一個結論——那是一支純步軍,而且還是河朔禁軍!原本應該駐紮在大名府!


    他記得韓拖古烈迴來後,曾經和他提過一支奇怪的宋軍,雖然他當時也不曾細問,但他記得很清楚,韓拖古烈並不曾提醒他要仔細提防這支宋軍。


    可這實在有些詭異。


    如果在其他的地方,蕭嵐一定懷疑這是一個誘餌。然而這是在平原之上,宋人就算是想設隻伏兵也不好設。更何況這支雄武一軍帶了這麽多大車,宋人如果想引他們上當,這些大車就是累贅,逃跑的時候,隻會礙事。


    而若不是誘餌的話,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戰機。


    但情報顯示,宋軍的主將是何畏之。沒有理由犯這種愚蠢的錯誤。


    “這支雄武一軍的主將是何人?”突然,蕭嵐腦子裏靈光一現。


    “將旗上寫著‘和’字。”


    “和?”蕭嵐搖了搖頭,他沒什麽印象。


    “下官聽說南朝石越的宣台中,有個姓和的……”一個幕僚在旁邊說道。


    “對,下官亦曾聽說,叫和詵,是個昭武副尉,做的是參議官。”


    “何畏之亦是參議官。昭武校尉,隻大半級。”蕭嵐抿緊的嘴邊,露出一絲笑容。


    “簽書是說,宋人將帥失和?”


    蕭嵐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又仿佛是在迴答他的部將們,“攔子馬道,何畏之統共約有三萬人馬,又稱這個和詵部下,有一萬五六之眾。南朝編製,步軍正好約一萬五千人馬。那便是攔子馬沒算錯。統率著半數兵力,到底也是整編禁軍,而主將手下,卻是些所謂‘鎮北軍’之流的烏合之眾,武銜又隻低下半級。如此局麵,肯乖乖俯首聽命的人,隻怕普天之下,也找不出幾個來。”


    “可石越剛剛才殺了荊嶽……”一個幕僚將信將疑的說道,“況且,他也未免太膽大了。區區一支河朔禁軍,敢來送死?”


    “必然是有些古怪的。”蕭嵐道,“攔子馬說有近三百輛大車,其中必有玄虛。雖說利令智昏,可要沒有些倚仗,亦不敢如此。可要想知道有些甚玄虛,站在這兒想,終究是想不出來的。”


    “攔子馬稱宋軍紮營時,將大車首尾相聯,組成一個扁平方陣。”


    “那是漢人曾用過的法子,靠著車陣來以步破騎麽?”蕭嵐笑了起來,“走,休管他許多,且去試試,瞧瞧河朔禁軍如何突然變得有出息了。”


    “簽書要夜戰麽?”幾個幕僚、部將都吃了一驚。


    蕭嵐看了他們一眼,笑道:“君等不知夜長夢多麽?”


    盡管天色已經全黑,但和詵還是下令營中點燃火炬,士兵們亦不得解甲。此時他心裏稍稍有些後悔,他們離饒陽城太近了一些。後麵的何畏之早已不見蹤影,他已是孤軍深入,而據此前探馬的偵察,饒陽的遼軍,當有兩萬之眾。雖然全是些私軍、部族軍之類,可這也是敵眾我寡。而環營車陣的威力,卻並未經過實戰檢驗。按照折可適、何去非的說法,環營車陣最好還是要依險列陣,專心隻對付敵軍兩麵為宜。因為他軍中的火炮,還是太少,不足以發揮此陣真正的威力。


    幾經改良、調整之後,雄武一軍如今擁有大小火炮一百五十餘門。而實際上擁有火炮戰車的,隻有四成左右的部隊。他們最終的編製,是一個大什配備一輛戰車,一個指揮十輛戰車,全軍戰車二百五十輛,加上輜重車,共有三百輛大車。而其中約四成左右的戰車配備克虜炮或相當程度威力的大炮一門,或者較小型的速射子母銃兩到三門,每車配有三名也就是一個伍的炮手,一個伍的刀牌手,一個伍的車夫。此外長槍手、弩手各九名,也就是一個什,弓手兩個什共計十八名。戰鬥之時,刀牌手豎起大盾,保護車馬,火炮架在車上發射,長槍手在後保護火炮,其後依次是弩手、弓手。戰車都是特別設計,可以首尾相連,布成方陣。因為火炮數量有限,隻能隔一輛車配備一輛火炮戰車,而大陣的兩側都沒有火炮。因此他們的方陣必須較為扁平,減少側翼的破綻。其餘如軍部直屬的一個指揮的輕騎兵等兵力,其主要任務不是戰鬥,作戰之時,便躲在車陣之中。但這支騎兵也是至關重要的,因為結成車陣需要時間,因此必須依靠這支騎兵進行偵察,行軍時進行警戒,能便及時發現敵軍。


    打心眼裏,和詵就覺得這個環營車陣,完全是給河朔禁軍度身定做的戰術。和詵很喜歡這種刺蝟一般的感覺。讓他非常有安全感。他布陣之後,南北方向,各有大小火炮七十多門,雖然按照折可適、何去非的構想,最好是每麵增加到三百多門,可是和詵已經覺得十分足夠。他甚至覺得,環營車陣唯一的缺點,就是隻適合在河北平原作戰。這個陣法其實是對宋軍重兵方陣的改進,隻要地勢平坦,補給充足,和詵無法想象遼軍有什麽能耐能破此陣。而最妙的是,此陣稍加改進,還很合適攻城——隻要樞密院舍得花錢給他們裝備攻城炮的話。


    所以,和詵才敢如此有恃無恐。在他心裏,盡管還沒有正兒八經打過一仗,可是神射軍之類的,他已經認為從此可以消失了。


    不過,雖然想得如此輕鬆,可事到臨頭,和詵心裏依然還是有些緊張。兩萬的遼軍,不管那是什麽部隊,也是兩萬馬軍,若是以前,隻要聽說有這樣的一支軍隊,和詵能想到的,大概就是趕緊找座城池去堅守待援。


    隻要想到他居然敢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這個最利於騎軍作戰的地區,布一個方陣過夜,和詵就覺得很不真實。他幾乎有些神經質,不斷的在陣中檢查著,尤其是折可適與何去非提過的兩翼的弱點,他總是下意識的去看,好象遼軍一定會從那兒進攻。那兒也是隱藏的陣門,陣中騎兵的出入,都要經過那兒。


    當和詵不知道第幾次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兩翼之時,忽然,他渾身哆嗦了一下,他看到一騎輕騎自陣門飛馳而入,那騎兵下了馬,快步跑了過來。


    “出什麽事了?”


    “稟昭武,饒陽遼軍大舉出城。”


    和詵愣了一下,方才又問道:“可看清有多少人馬?”


    “到處都是火炬,密密麻麻,總有數萬之眾。”


    和詵在心裏暗罵了一聲,停頓了那一刻,突然便如竭嘶底裏般的大聲喊了起來:“都起來,打起精神,準備迎敵!”


    頃刻之間,整個車營之內,如同一鍋沸水一般,開始忙碌起來。到處都有人在喊著:“火藥,火藥!”“鉛子!”“火矩都點起來!”“紮好大牌!”


    當雄武一軍的車陣之內再次寂靜下來之後,夜幕籠罩的平原之上,清晰可聞的,是遼軍數以萬計的戰馬踩踏大地發出來的那種沉重如雷的聲響。遼軍分成三個大陣,齊頭並進,聽著大地傳來的雷鳴般的悶響,看著那仿佛一眼望不到邊的火把,宋軍的車陣之內,許多士兵全身都在哆嗦。許多平端著弩機的士兵,手一直在顫抖。盡管經過整編,但雄武一軍中,有大量的世代從軍的士兵,他們的祖先,有些甚至可以上溯到唐代的魏博兵,但是,到他們這一代之後,早已沒有了祖先的勇悍。對大多數人來說,當兵隻是一份世襲的職業,有著穩定可觀的收入。在此之前,他們可能從來沒有想過要打仗。若是在整編之前,河朔禁軍中不僅無數的吃空餉,更有大量的禁兵,他們雖是禁兵,但隻是因為祖輩、父輩的關係,每個月空領俸祿,實際上從來不操練,也不住在兵營的。


    和詵聽到硃行儉用他的大嗓門不斷的高聲喊著:“孩兒們,休怕!休急!聽號令行事!”其實他的心,都已經緊張得提著嗓子眼了。他緊緊盯著遼軍,在心裏估算著距離,可是越是緊張,越是算不準。


    遼軍越來越近,仿若是已經近在眼前。和詵卻還是拿不定主意,直到一個參軍過來提醒他遼軍已經進入克虜炮的射程之內,他才恍然想起,他軍中還有特別設有神衛營出身的參軍!


    慌忙下令:“開炮!”


    這兩個字一出口,仿佛有個什麽包袱被卸了下來,和詵重重的出了口氣——然後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正紅了臉想去悄悄去看旁邊的部將是否注意——但馬上,他的注意力被幾十門火炮齊射時發出的轟隆巨響所吸引。


    夜空之下,數十門火炮吐出炫麗的火舌,在幾十聲巨響之中,炮子正好從正麵擊中準備發起衝鋒的遼軍前隊,頃刻之間,數十騎遼軍從坐騎上摔了下來,更加要命的是,許多遼軍戰馬受到驚嚇,發起狂起來,載著他們的主人四處亂竄,遼軍的軍陣一片混亂。


    火炮每發一炮,需時間冷卻、填藥,這本來應該是遼軍的一個機會,但是,遼軍顯然被突如其來的炮擊打懵了,連和詵都能清楚的聽到,遼軍軍陣中,到處都是聲嘶力竭的喊叫聲,遼軍不僅停止了剛剛準備發起的進攻,還緩緩後退,重整陣形。


    和詵這時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一個錯誤。


    他應該耐心一點的,等著遼軍衝鋒,等到他們拉開弓箭的那一刻,那時候開炮,才是最佳時機。


    不過此時也沒有人注意到因為羞愧難當而滿臉通紅的和詵,火炮才一次齊射便擊退遼軍,雄武一軍的軍陣之內,隻沉寂了一會,便馬上響起震天的歡唿聲。連硃行儉都是笑容滿麵。


    不管怎麽說,旗開得勝,每個人都變得更有信心。


    但遼軍並沒有因為宋軍有火炮便驚走。


    他們象一群貪婪的狼,雖然受了點小傷,但舔好傷口之後,便馬上又卷土重來,畏懼卻又不甘心圍繞著宋軍的車陣,耐心的尋找宋軍的破綻。


    宋軍突然的火炮齊射,的確是讓蕭嵐吃了一大驚。但是當他經過下令退兵的慌亂之後,發現宋軍並沒有追上來,他立即便意識到,宋軍技止此爾。空有犀利的火炮,卻沒有足以擴大戰果的騎兵。這樣的對手,並不可怕。


    沒有人會怕一隻刺蝟。隻不過需要尋找一個下嘴的地方而已。


    甚至可以說,這是最有價值的目標。


    成千上萬的騾馬,已是巨大的財富。還有這麽多火炮。宋軍的炮擊,讓他吃了一驚,卻沒有讓他害怕,而是讓他更加興奮。這就是韓拖古烈提過的那支南朝軍隊,讓他驚喜的是,南朝操練的這支新軍,居然不是西軍,而是河朔禁軍。


    若是西軍,蕭嵐也許會放棄。畢竟兩萬騎兵,能不能啃動一支打定主意死守的西軍步軍,是很難說的事情。不僅代價昂貴,時間上至少需要幾天……蕭嵐不怕付出代價,可是他知道他沒有多少時間。


    但河朔禁軍就不一樣了。隻要他能找到弱點,一擊得手,他們是不會有什麽韌性的。何況,方才的炮擊,就明顯暴露出那個和詵隻不過是個沒有實戰經驗的草包。那幾乎是一次友好的提醒。


    蕭嵐馬上識趣的將部隊調離宋軍的正麵,並下令部下塞住戰馬的耳朵。


    周旋了一小會之後,他突然派出三百騎向宋軍車陣的後方發起衝鋒。蕭嵐從方才火炮的聲勢來看,覺得宋軍怎麽著也不可能有這麽多火炮……更何況,將大量火炮部署在方陣的後方,未免浪費。


    果然,這次宋軍沒有開炮,而是用弩機在齊射。


    眼見著衝鋒的騎兵已經可以拉弓,蕭嵐號角再響,第二隊三百騎也衝了上去。但他的號角方響,突然,宋軍大車前的大盾閃開,明亮的火矩,映照著黑黝黝的炮管。“上當!”蕭嵐心裏一陣驚唿,宋軍的火炮再次響起。


    雖然帶隊衝鋒的遼將頗為機智,一看到宋軍戰車上露出火炮,就立即大吼著變陣,原本密集隊形衝鋒的遼軍,迅速的分散開來,讓不少遼軍因此幸免於難。可這次進攻到底又瓦解了。


    自蕭嵐以下,心有餘悸的遼軍將領們,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雖然宋軍的火炮火力並不能完全覆蓋他們車陣的正麵與後方,但是,這個火炮數量,已經足以讓遼軍咋舌。而最重要的是,在宋軍火炮的攻擊下,蕭嵐根本不要妄想什麽陣形。不能保持陣形與密度的騎射毫無意義,唯一的攻擊方式,就是一波接一波,前赴後繼的衝鋒強攻。先是硬衝,然後射箭,最後肉搏。有人會死,傷亡會很大,但是,宋軍的火炮打不到每一個地方,而且蕭嵐肯定他們的火炮每發一炮後,同樣會有間歇的時間。


    問題是,就算舍得傷亡衝到宋軍的車陣前,那些大車可不是戰馬能越過的。大車後麵肯定還有手持長槍的宋軍。若是蕭嵐自己,他就會這樣布陣。


    眼前的美味,令人垂涎欲滴。可是要想啃下來,很難說會崩掉幾顆牙齒。


    蕭嵐一麵思忖著,一麵決定再試一下宋軍車陣的東翼。宋軍的這個車陣,兩翼寬度相對較窄,大軍施展不開,利守而不利攻,原本並非最優選擇。但無論如何,每個地方都要試探一下。


    與此同時。


    饒陽城。為了集中兵力,一舉擊潰雄武一軍,蕭嵐帶走了大部分的兵力,此時留守城內的,隻有不到兩千的老弱病殘。深秋入冬的季節,河北的夜晚,已經頗有寒意,特別是在這座兩河相交的高城之上——饒陽城雖然年久失修,殘破不堪,但入宋之前,卻曾經也是一座相當重要的城池。隻不過自從周世宗收複關南之後,特別宋遼澶淵之誓以後,兩國久無戰事,饒陽城的軍事地位早已一落千丈,宋廷也沒有多餘的財力用來修葺這些無關緊要的城牆,幾十上百年的風吹雨打,再加上洪水常年的侵襲,饒陽城不僅有好幾段城牆曾經塌踏,是後來的地方官臨時勉強修補起來,而且甚至還有些地方,被人為的掏出一個個的狗洞來。也因此之故,當日遼軍大軍至此,不費吹灰之力,便占領了此城。


    此時,這些留守的遼軍士兵百無聊賴的抱著武器,坐在饒陽那殘破失修的城牆之上,躲避著夜風,低聲的聊著閑話。偶爾才會有人探出頭去,向城外張望一下。但其實也看不到什麽,城頭雖然有火把,可是這些火矩甚至不能讓他們看清楚城下——因為城市的發展,各種建築建得鱗次櫛比,不僅城內的民居已經建到城牆之下,甚至還延伸到了城牆之外。遼軍也沒有人力與閑心來拆掉這些房屋——雖然饒陽對目前的遼軍也算比較重要,但他們本來也沒打算靠著象宋人一樣守城來控製此處。對於遼軍來說,若然宋軍來攻,他們絕不曾想過要縮在城中,而會更願意出城迎戰。城池的意義,隻是一個較安全的睡覺的地方,一座糧食的存放之所,以及,萬一遇到敵眾我寡無法應敵時,聊以堅守的地方——他們最多隻要守一天,肅寧一帶的耶律信的援軍,就會趕到。


    不過,自蕭嵐以下,也沒有人想過會需要耶律信的援軍。在河間、深州這種地方,敵軍出現在哪兒,大約有多少人馬,幾乎是一目了然的。


    “哥哥,你是我們什麽時候才能迴去啊?”一個年輕的守城的遼兵把雙手攏到了袖子裏麵,背靠女牆坐著,用阻卜話低聲問著旁邊一個正在擦著頭盔的大漢。那是一個南朝拱聖軍所戴的製式頭盔。對於這些阻卜士兵來說,繳獲的南朝盔甲,是他們最珍貴的戰利品。在部族之中,極少人擁有盔甲,更不用說這樣手工精良的上等貨。


    “不知道。”那大漢頭也不抬的迴道,說完,想了想,又說道:“前幾日聽說,恐怕還要打一陣。”


    “真想早點迴去。死去的兄弟已經不少,搶到的東西也足夠了。再說這是契丹人和南人的恩怨……”


    “你想又有何用?哪個部族敢開罪契丹?忘記普顏氏的下場了麽?”那個大漢冷冷的說道,“咱們也和南人做過生意,早些年前,還有不少南人帶著商品來部族中,給貴人們送去各種禮物,那時候你還小呢。”


    “是真的麽?”年輕的阻卜士兵懷疑的瞪大了眼睛。“他們怎麽來的?”


    “偷偷的走陰山。”大漢低頭說道:“南人都很大方,很友善。不過,貴人們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帶來災難,有幾個部族,就是因為接受了他們的禮物,和契丹人做對,才有了滅族之禍。所以後來,他們一來,貴人們就把他們趕走。有些部族還搶了他們的貨物,殺光他們的人。慢慢的他們就不來了。契丹人和我們生活習慣一樣,南人和我們不同,狼和狼生活在一起,狗和狗生活在一起。而且,耶律信、耶律衝哥,都是天下最好的勇士,我們阻卜人也認他們是英雄。”


    “哥哥說得不錯。女直人才和南人眉來眼去。聽說東邊的宋軍中,有許多女直人,他們一見著南人就降了。”


    “女直人和我們不一樣,和契丹人也不一樣。我們看他們不順眼,他們看我們也不順眼。女直人會做海賊,會造船出海,和南人互市,我們隻會騎馬。不過女直人也怕契丹人。”


    “海?海是什麽?”


    “不知道。好象是和斡難河一樣。”大漢搖搖頭,將擦好的頭盔戴在頭上,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又說道:“我也希望這場仗,在冬天結束前能打完。這樣,就不會耽誤牲畜交配、生小馬駒子。我還打算……”


    他的話沒有說完,就聽到遠處傳來一聲慘叫。靠坐在一起的幾個阻卜人都被這聲慘叫驚動,但他們剛剛拿起手邊的武器起身,幾枚淬過毒的弩箭,已劃破空氣,射進他們的身體。


    不知道什麽時候,饒陽城牆之上,已經到處都是額上刺著青銅麵具的黑衣宋軍。一個黑衣人走到這些阻卜人身邊,小心的從他們的屍體上撥出弩箭,那個年輕的阻卜人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鄭二,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麽麽?”但是,他也完全不明白這個宋軍在說什麽。


    與此同時,饒陽城的東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了,從城門外的夜幕之下,神奇般的冒出一隊隊的騎兵,衝入城中。很快,南門也被打開了——數以百計驚慌失措的遼軍,正爭先恐後的從這裏奪路而逃。


    雄武一軍的車陣中。


    和詵越來越得心應手的指揮著他的士兵們,應付著遼軍的進攻。遠則大炮,近則小炮、弩、弓、霹靂投彈,甚而當遼軍進攻側翼時,他還能及時從正麵調集一些小炮過去助陣。有好幾次,遼軍甚至攻到陣前,往車陣之內扔擲霹靂投彈,甚至有些遼兵還攻到了戰車之前,但是,和詵都馬上補上了缺點。讓他信心百倍的是,遼軍很難越過他車陣的大車。即使攻到近前,也會被守在後麵的槍兵擊退。


    和詵已經意識到,環營車陣最大的劣勢,在於結陣之後就不能移動。如果敵人不來進攻,他就無計可施。但是,若敵人敢來攻打,這就是一座戰車所築的移動硬寨。和詵甚至已經明白,環營車陣中,火炮的妙用不在於直接殺傷多少敵人,而是可以有效的破壞敵軍的攻擊陣形。


    現在他開始有些不能理解為何遼軍主將竟然一直愚蠢的一次又一次的來嚐試攻打他的車陣。他當然不會知道,正是他車陣上空飄揚的雙戟熊戰旗給了遼軍如此的勇氣。雙戟相交中,那張開大嘴的兇惡黑熊頭,在遼國每個將領得到的通事局的情報分析中,都是不堪一擊的代名詞。


    否則的話,遼軍是斷不至於如此百折不撓的。


    但終於,在一個意想不到的時間,遼軍突然撤退了。丟了下上千具屍體。


    “往東北,肅寧方向?”和詵站在一輛戰車上,目送著遼軍退兵,心裏麵反而更加糊塗。“他們不要饒陽了?”


    “定是想誘我軍上當。”旁邊的褚義府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麽,說道:“此必是遼軍欲以饒陽為餌,待我軍收起車陣,往饒陽行軍之時,再來殺一個迴馬槍。昭武,此不可不防,為萬全計,我軍依舊在此紮營,待明日天明,再做定奪不遲。”


    和詵在心裏點點頭,正要說話,卻見前方一騎飛馳而來,高聲喊道:“前麵可是雄武一軍和將軍?小將何將軍、仁多將軍之令而來,迎將軍入饒陽!”


    那一霎間,和詵的嘴巴張得老大,許久不曾合上。半晌才說道:“饒、饒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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