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人,沈大人的使團已經到達交趾。”


    “知道了。”薛奕站在甲板上,注視著遠處的海岸,心中突然有莫名的澎湃。他這次麾下遠航的船隊,整整有二十五艘龐大的戰船,跟在戰船後麵的,是數十艘民間的商船。這些船上麵,裝滿了大宋的各種商品,座鍾、瓷器、絲綢、棉布、蔗糖、書籍……不可勝數。除此之外,還有數以千計的裝備精良,曾經有遠渡高麗、倭國經驗的士兵。皇帝在下詔的同時,為了壯大聲威,還讓軍器監帶來了三百枚霹靂投彈——石學士更是在私信中表示,如果這次能夠不辱使命,皇上很可能準許在杭州設霹靂投彈院,他的水軍,從此可以裝備這種強大的武器。


    這次返航之後,杭州水軍的旗幟上,將繡上“殿前司虎翼軍第一軍”九個金燦燦的大字,他薛奕將順理成章成為第一軍都指揮使,升遷之快,為大宋百年來所罕見。想到這些,薛奕覺得連那帶著腥味的海風,都格外的讓人舒服。


    “薛大人,我們這次應當在哪裏登陸?”胖乎乎的甫富貴不知道何時躡到了薛奕身後。這個甫富貴城府極深、精於計算,薛奕與他打一年多的交道,早知此人不可小覷。有一次他聽人說這個姓甫的,竟是河北韓家的什麽親戚……從此薛奕對他,更是另眼相待。見他詢問,薛奕笑道:“甫先生,船隊剛剛在瓊州做過休整,就是為了直接在河內附近登陸。”


    “河內?”甫富貴惘然反問道。


    薛奕微微一笑,道:“就是李乾德建牙的升龍府,不知道為什麽,白水潭學院與西湖學院最新出版的海外全圖,都在後麵標了‘河內’二字——聽說是石學士取的名字,卻不知道真假。”


    “他小小交趾,原也當不起‘升龍府’這三個字。”甫富貴嘻嘻一笑,見薛奕招招手,有兩個文士打扮的人過來,在他們麵前,攤開一張最新的海圖。甫富貴自是知道每次出海,都會有幾個“書記”記錄各種情況,然後交給西湖學院、白水潭學院甚至樞密院備檔,由這些機構再畫出全新的海圖,其中便以西湖學院近水樓台,地圖最為精準。但是在對各夷國、島嶼的命名上,習慣卻以白水潭學院為主。


    薛奕俯身望著海圖,手指在上麵不停的移動,一麵思索著。這張地圖是西湖學院所繪,但是包括交趾等國被稱為“南海”這一帶的海圖,多出自傳聞與采風,並不精確——若是杭州、高麗、倭國三國之間被統稱為“大宋海”(白水潭學院的地圖分稱“東海”、“黃海”、“渤海”——但是杭州人一直固執的稱之為“大宋海”)的龐大海域,他倒是可以相信一下海圖,在這裏,薛奕能依賴的,隻能是那些有經驗的商人與廉州、欽州、雷州、瓊州派來的向導船。


    “這裏有個島嗎?”薛奕向他的書記問道。書記並不僅僅是記錄資料,抄發文書這麽簡單,現在船隊的規模並不正規,他們還要負責整理各種情報交給薛奕。


    “這個小島叫吉婆島,離河內甚近,吉婆島的對麵,有一個深水海港,可以停泊我們的大船。”說話的書記叫錢平,非常的精幹。薛奕一直都在懷疑此人有不同尋常的背景,另一個書記叫蘇子秀,根本就是市舶司派來的“奸細”。“不管你們是什麽人,我薛奕行得正,立得直,也不必怕你們。隻要有本事,我就能容你們呆在這個位置上。”薛奕心裏的主意打得清楚,自己統軍在外,若說身邊沒有奸細,那才是匪夷所思呢。


    “錢先生,你可能確定?”薛奕瞪著雙眼,望著錢平沉聲問道。


    “這是向導船上的水手提供的消息,我不能確定。”錢平微微笑著迴答,他才不會落入薛奕的陷阱。


    “我們離吉婆島有多遠?”


    “大約九十裏。”


    薛奕沉吟一會,突然站直身來,拍拍手,笑道:“傳令,船隊駛向吉婆島。”


    “遵令。”傳令兵大聲應道,正要去發旗語,忽見一個傳令兵快步跑了過來,大聲喊道:“報——”


    薛奕立時收起笑容來,把臉一沉,厲聲喝問道:“什麽事?”


    “啟稟提轄,前方船隻發現交趾人的船隊,大約有三十餘艘!”


    甲板上的氣氛立時緊張起來——這是船隊第一次遇上大規模的敵人,從數量上看,敵船的數目還在己方之上,加之大宋的船隊是勞師遠征,對敵人完全不了解,地形也不如敵人熟悉,這一切,都更讓人心中加倍的墜墜不安起來。


    “命令:神舟與商船退後,戰船列縱隊準備迎敵!”薛奕站上船頭,厲聲喝道。


    震天的戰鼓在平靜的海麵響起,接到號令的戰船全部緊張起來,數艘神舟級大船與商船一麵放下聯絡用的小艇,開始改變風帆,緩緩後退;戰船按著訓練的要求,駛往自己的位置,整整二十五艘戰船首尾相接,擺成一字縱隊,軍官們驅逐著士兵進入自己的位置,在全部二十五艘福船級戰船上,布置著六百架改進過的小型弩炮,受過專門訓練的炮手小心的搬弄手邊的壇子,裏麵裝滿了火油彈;還有數十張巨大的弩機已經張開,虎視眈眈的望著遠處的黑點。


    鼓聲三響之後,海麵一片靜寂,隻有鬥大的飛虎旗在海風中獵獵作響。薛奕早已披掛整齊,站在旗艦的甲板上,望著交趾的戰般駛近。他斜著眼看了一下大旗飄動的方向,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我們在上風。”


    “誰願意去問問他們的來意?”薛奕沒有迴頭看身後的屬下,厲聲喝問道。


    “學生願往。”請令的竟然是長得非常秀氣的蘇子秀。


    “便煩勞蘇先生一行。”薛奕讚許的望了蘇子秀一眼,一揮手,早有士兵放下小船,吊下蘇子秀,往交趾的船隊駛去。


    “敵艦三十五艘,十五艘鬥艦,二十艘走舸!”忽然,了望的士兵大聲喊道。


    “有走舸?!”薛奕皺起了眉毛。


    “提轄,我軍全是大型帆船,若讓敵人走舸靠近衝撞,十分不利。”


    “我知道了。”薛奕舉起手來,厲聲喝道:“通知各船,做好接敵準備,聽我號令,便即進攻!”


    “大人!”錢平沉聲道,“蘇先生已經……”眾人望了一眼海中,蘇子秀的小船,在一起一伏的海浪中,已經到了雙方船隊的中間位置。薛奕寒著臉望了錢平一眼,別過臉去,注視著交趾的船隊,冷冷的說道:“大宋的使者,有他自己的使命!”


    交趾人顯然已經發現了出現在眼前的巨無霸艦隊,他們停在了視線的最遠處,似乎在猶豫什麽。如此龐大的艦隊,在當時的海上,是絕無僅有的!沒有人敢於冒然行事。“也許他們又要放棄了。”所有的人心中都泛起了相同的念頭。然而,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交趾人開始變換隊形,二十艘走舸突前,排成橫隊,十五艘鬥艦居後,列縱隊。


    “交趾人想用走舸突前衝撞,護衛鬥艦進攻。”一個幕僚說道,話音剛落,交趾的船隊又開始了逼近。


    “來意不善。”錢平在心裏抽了一口涼氣,正待說話,便聽有人說道:“提轄,交趾人還在逼近,顯見得用意不善。要不要召迴蘇先生?”


    “來不及了。”薛奕寒聲道:“便是李乾德,也沒有膽子敢殺大宋的使者!”他抬眼望了蘇子秀的小船一眼,心中微微一歎。


    與此同時,“大越國”升龍府。


    在自己的百姓麵前自稱大越王,在宋帝麵前自稱“交趾郡王”的李乾德顯得極其精悍。他即位還不是太久,談不上有什麽野心可言,一心隻想守著南交的基業,借著中國的威名,欺壓占城等國,做一個南方的小霸主。對於李乾德而言,無論是對大宋的臣服,還是對占城的欺淩,都不過是小國生存的權謀之術而已。所以當沈起在桂州修寨練兵之時,他便已經感覺到空氣中的殺意。沈起剛剛興兵,聰明的他立刻就做出可憐的樣子,派使者晝夜兼程,向中原汴京的皇帝謝罪喊冤。中原文化區內的外交關係,“禮義”是重要的主題,甚至連北方強大的遼國也非常注意“禮義”之說,李乾德心裏非常明白:宋朝斷不敢冒天下之大韙,公然破然外交準則,招致遼人的嘲笑與輕視。


    隻有唯一的強者或者得到唯一強者的支持,才可能破壞準則而不招致懲罰。宋朝並非唯一的強者。


    但是,盡管如此,中原王朝對交趾李朝來說,仍然是絕對的強者。所以在南交萬萬人之上的李乾德,麵對大宋的使者沈括,依然不得不裝出一副笑臉來,細心的奉迎。


    沈起已經就地罷職,繼任的蘇緘一麵開放互市,一麵繼續訓練土丁,修繕守備,讓人摸不清頭腦,不知道宋朝打的什麽主意。李乾德還聽說宋朝有一隻巨大的船隊,從廣州到交趾來了——這是大宋的緩兵之計嗎?不敢掉意輕心的李乾德立即傾全國之力,組織了一支精銳的水軍,日夜在紅河三角洲海岸線附近巡邏。


    “天使,臣世代為大宋守衛南疆,實不敢有半點叛心,每歲進貢,也從不敢怠慢,不知為何,卻總是為邊臣侵淩,還請天使將小王的忠心,上稟皇帝陛下。”李乾德慘兮兮的說道。


    “沈起擅自興事,非朝廷本意。朝廷已下旨將沈起罷職。”沈括寬聲撫慰幾句,轉又嚴厲的說道:“但是王爺也萬不可因此生怨望之心,否則不是朝廷的不幸,而是王爺的不幸。”


    “小王萬萬不敢。”李乾德謙聲道,一麵又申訴道:“隻是小王聽說新上任的蘇知州,依然在訓練兵丁,大修戰備……”


    “這個王爺不用擔心。”沈括打著官腔,拖長了音調說道:“各地守備,是為了防範盜賊。那不過是平常之事。朝廷知道王爺忠心耿耿,特命本使來告訴王爺,隻要不生貳心,朝廷可賜王爺丹書鐵卷,世襲交趾郡王。”


    這等封贈,不過是做個姿態而已。李乾德心中暗罵不已,臉上卻要裝出興高采烈之狀,朝北麵鄭重其事的拜了幾拜,眯著眼睛笑道:“這是皇上大恩啊!”


    沈括待他拜完,方繼續說道:“朝廷知道交趾物產匱乏,已下令沿邊各州,不得阻礙互市。並且將派遣市易船隊,前來交趾各沿海口岸,與南交互市。這是千古未有的大恩惠,於南交來說,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因此朝廷希望王爺為船隊提供靠岸的港口,進行補給與市易。中國地大物博,盡是繁華之地,絕不是想奪取南交這塊偏遠之地,王爺絕不可多心,拒絕了朝廷一番好意。”


    “這……”李乾德倒吸了一口涼氣!交趾一向不許宋朝船隻來貿易,偶有船隻,也要進行種種限製,就是想使宋人不知道國內虛實,同時也避免宋朝的影響向各個部落滲透,這時沈括打著互市的名義,要求從海岸進行互市,李乾德自是不免要又驚又疑。


    “天使,這曆代以來,都是從陸地進行互市……”


    “哎,王爺,我大宋自有大宋的規模製度。陸地海上,都是一樣的。這些船隊不僅僅要在交趾停留,還要向更南的諸國宣播大宋皇帝的恩澤,王爺不是想拒絕吧?”


    “絕無此意,絕此無意,隻是尚有諸多不便,還要一一上達……”


    “薛大人,蘇先生的小船已經上了交趾人的大船,但是他們的船隊還沒有停下來。”


    薛奕黑著臉,望著交趾人的船隊,雙唇緊閉如鐵。交趾船隊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了……


    “薛大人,交趾人的船隊進入弩機射程!”


    薛奕雙瞳忽然縮小,狠狠地盯著眼前的船隊,咬咬牙,猛的拔出刀來,喝道:“彎月陣,攻擊!”


    “咚咚咚”,進攻的鼓聲打破了海麵的寂靜,數以百計的弩炮將火油瓶撲天蓋地的射向交趾的船隊,炮雨過後,弩機立即將火箭漫天飛舞的射向交趾人的船隊,立即就有幾艘交趾的走舸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交趾人完全沒有想到在自己理解的射程之外,會遭到宋軍的突然攻擊,這也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海麵上遇見一字排開的縱隊——本來因為暗笑宋軍布陣愚蠢才最終決定進攻的交趾主將,一時竟被這從未“享受”過的火力打傻了,完全不記得要怎麽樣去指揮應對。交趾的走舸戰艦,一些更加勇猛的向宋軍衝來,一些慌忙後退,一些停在原地,不知道所措。


    薛奕咬著唇,默默觀察著戰場的形勢,宋軍的士兵們見第一波攻擊奏效,士氣頓時高漲,一麵大聲呐喊著,唿聲震天。


    “保持隊形,不許離隊攻擊,用船的側麵對準突出來的敵船,攻擊它們!”薛奕的命令被旗語準確的傳達到各船,宋軍開始集中火力打擊衝出來的三艘走舸,那三隻走舸在如此密集火力的攻擊下,頃刻間就燃起了熊熊大火。士兵們紛紛慘叫著跳船逃生,但是任何靠近宋軍的水手,都被弓箭手無情的射殺在水中。


    這三艘船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交趾的主將終於迴過神來,除了在第一波打擊受傷嚴重的船隻外,餘下還有十四艘走舸重整隊形,分成兩隊,攻向宋軍的兩翼,十五艘鬥艦則從更遠的兩翼繞開,似乎是想從側翼進攻。不愧是在南方稱霸的船隊,交趾水軍雖然對宋軍的遠程攻擊能力印象深刻,卻並沒有被嚇退,他們隻是想避開中間火力最為密集的海域。槳手拚命的劃著木槳,向宋軍衝來。


    “自以為還有數量的優勢嗎?我的船隊可比你們強大得多!”薛奕在心中冷笑道,一麵冷靜的發布命令:“一隊變兩隊,保持縱隊不變,分別攻擊敵人。注意敵軍鬥艦的動向!”


    “大人,這樣是分兵呀!”


    “執行。”薛奕鐵著臉,厲聲喝道。


    “遵令!”


    但是宋軍在一隊變兩隊中,卻出現了嚴重的問題。薛奕的才華無庸置疑,他獨創了一字縱隊以發揮己方帆船火力優勢的戰術,這已是了不起的成績。但是他的訓練想不到所有的問題,船隊在轉向分成兩隊搶占上風的過程中,有四五艘船犯了最低紙的錯誤——他們竟然轉錯了方向!還有兩艘船發生了輕微的碰撞。宋軍的第一個傷亡,就發生自己的誤傷中——一個士兵正好在碰撞的船角,當場斃命。


    趁著宋軍這一陣的混亂,交趾的走舸瘋狂的衝了上來,尖銳的船角狠狠的撞在幾艘宋艦的船身上,船立即裂開了口子,海水湧了進去!若非宋艦全部采用水密隔倉的設計,隻怕早就沉沒。但交趾水軍的攻擊還不止如此,他們將裝了火油的雞蛋擲上宋艦,射來火箭,立時有兩艘宋艦上燃起了大火。最要命的一枚火箭與火油彈,正好擲在了一個弩炮兵的彈藥壇內,火勢立時由此蔓延……


    但是這幾艘交趾的走舸也沒有得到幸免,受此打擊的宋軍船長拔出彎刀,幾塊烏鴉嘴木板死死的鉤住了交趾的走舸,人數上遠遠占優的宋軍蜂擁而上,兇狠的砍殺著自己所能看見的每一個敵人。


    其餘的走舸命運更加慘淡!


    數艘走舸剛剛靠近宋軍的戰船,就被經過滑輪組改進的十幾噸重的重槌式拍杆狠狠的砸在甲板上,船隻就此沉沒大海之中。逃過拍杆致命攻擊的走舸卻躲不過接下來的攻擊,密集的箭雨後,“烏鴉嘴”搭上船頭,交趾士兵聚集在一起,排著隊列等待著接下來的肉搏戰,但是首先給他們的,卻是震天雷的爆炸聲,被炸得血肉橫飛的交趾士兵還沒有迴過神來,五倍甚至十倍的宋軍已衝上船隻,凡是執有武器的交趾士兵,都不免變成刀下之鬼。


    交趾的主將眼睜睜的望著自己的走舸全部被燒毀、砸沉、俘獲,終於明白了他輕率的挑戰如此強大的海上艦隊,是犯了多大的錯誤。他望著蘇子秀的眼中,有了一絲怯意。


    “我們,我們迴港……”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他已經沒有勇氣將手中餘下的十五艘鬥艦投入戰鬥中,與宋軍一決雌雄。


    “將軍,現在迴去,隻怕大王……”所有的人都被宋軍殺得心寒了。他們目睹了戰爭的全過程,麵對宋軍的龐大戰船,如果說走舸還有快速衝撞的優勢的話,那麽失去了走舸保護的鬥艦,隻能是上去送死。但是如果不繼續戰鬥,戰敗的責任、挑起與宋的戰爭的罪責,無論哪一樣,都足以將他們族滅!


    “我、我們……我們逃吧,先不迴去,先離開這裏……”遠遠望著宋軍龐大的戰船,又合成了一列縱隊,交趾的主將已經語無倫次。


    語無倫次的命令,也是命令。交趾水軍殘部,升了他們全的風帆,借著順風的機會,慌不擇路的朝著大宋瓊州方向逃去。


    “將軍,你看那是什麽?”已成驚弓之鳥的交趾水軍,遠遠看到了數十個黑點在遠處遊弋。


    “是船!——難道宋軍還有援軍?”交趾的主將差點被嚇得一屁股坐到甲板上,本以為宋軍隻有二十多艘帆船,想來耀武揚威一番的他,此時已經被宋軍打得草木皆兵。他心裏同時泛起一個念頭:“投降。”


    “小的聽說宋軍的戰船後,一定跟著大批的商隊。”總算還有偏將沒有完全被嚇昏。


    “商隊?”交趾主將的眼睛頓亮了起來,他驚魂未定的左右張望,忽然看見在那裏冷笑的蘇子秀,立時衝了過去,一把抓住,惡狠狠的問道:“那是不是商隊?”


    “是商隊,果然是商隊。”蘇子秀不屑的冷笑道。


    “真的是商隊?”蘇子秀答道如此爽快,交趾主將反倒懷疑起來。


    蘇子秀嘲諷的笑道:“我又何必騙你?不過我勸你最好現在投降朝廷,免得被我們大宋的商隊給擊敗,連投降的資格都沒有。”


    “你不要猖狂!”交趾主將一把將蘇子秀推在地上,咬牙道:“我們去搶了那些商隊,若是宋軍,再跑不遲,量宋軍這麽笨的船也追不上我們。”


    “不錯。”交趾船上,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宋人的富庶交趾人隻在傳說中聽過,如果能搶了這麽一大支船隊,每個人都有一筆財發。至於後果,此時已經沒有人去考慮了。


    “提轄,交趾殘部向商隊方向逃竄。”消滅了敵人二十艘走舸,也可能是南海最強大的海上力量,薛奕的座艦上,卻沒有一個人高興得起來。宋軍水手的死亡估計超過了兩百人,七艘戰船不同程度受傷,其中有一艘燒損嚴重。


    薛奕黑著臉,喝道:“受傷的船在這裏清理戰場,看看還有落水的弟兄可以救活不?餘下的戰船隨我追擊!”本來完全可以憑借遠程力量削弱甚至消滅敵人的艦隊,卻因為一些低級失誤被幾十艘走舸弄得損傷如此慘重,薛奕心裏憋了一肚子的氣。


    橫在交趾水軍殘部麵前的,是五艘他們有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的超級巨船,以及數十艘大小不一的商船。


    的確不是戰船。


    沒有女牆,沒有敵樓,沒有拍杆——隻有數不盡的財富。


    交趾人眼睛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人人都隻看見無數的金銀財寶在向自己招手!


    沒有人注意一個反常的現象,神舟與商船上的人,似乎沒有驚慌。無疑他們的速度比不上鬥艦,但是如果此時分散逃跑,必定有大部分能逃過一劫。可是這些商船仍然聚集在一起,甚至將船首調了過來!


    在最前麵應對的,便是那五艘超級大艦。


    “曹公子,這……他們畢竟是水軍呀!”


    一艘神舟上麵,有著杭州市舶司的監督官員和一些較大的業主。曹友聞赫然在列,他此時身披輕甲,腰佩彎刀,隱然竟是眾人的領袖。


    “不用擔心,他們一定會覬覦我們的財物,不會用火攻,不會用弩炮。我們人人有弓箭,個個有彎刀,所有的水手都受過市舶司的訓練,可以說人多勢眾,怕他們何來?”曹友聞滿在不乎的笑道。


    “這些交趾人到了這裏,會不會是薛大人他們……曹公子,薛大人親自委托你替他主持事務,一切可都要拜托你了。”


    “您不必擔心。”曹友聞信心十足的說道:“這必是交趾殘軍,落荒而逃至此。我們大宋水軍是無敵的,待會薛大人的戰船就會趕來。等一下各位不會武功的就躲到底層去,我們哄得兩船對接,或者就殺將過去,或者誘他們來聚而殲之,也讓他們知道大宋商人不是好惹的!”


    “一切拜托了。”


    “曹公子多加小心。”


    曹友聞微笑著把這些人送到底層,心裏竟然有了一股莫名的激動。他輕輕摸了摸腰中彎刀,嘴角竟是掩飾不住的歡笑。


    在交趾人的眼中,五艘超級巨船上靜悄悄的。


    “將軍,那上麵似乎沒有人。”


    “怎麽可能?”交趾主將自己拚命瞪望著,果然一無它物。


    “不會是害怕得都躲到底倉去了吧?”


    “也許是擺空城計,用疑兵嚇我們。”


    “……”


    交趾主將望著眼前的空蕩蕩的大船,開始猶疑起來。


    “怕什麽?將軍,左右不過是些商船!能有什麽埋伏好怕的?”一想那巨大的財貨,有人已經忍耐不住,拚命攛掇著。


    “將軍,搶吧,再不幹,宋軍追來了。”


    “搶他娘的!動手吧!”


    交趾主將咬咬牙,又望了蘇子秀一眼,高聲喊道:“給我搶!”


    話音剛落,交趾的鬥艦上立時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唿聲,一聲呐喊之後,首先就有五艘鬥艦搭出跳板,掛在了五艘神舟上。交趾士兵爭先恐後的通過跳板,衝上神舟甲板。這些人剛剛聚集到甲板,四處尋找下第二層的通道——便聽到一聲悶響,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數以百計的宋人,以及數百支唿嘯而來的奪命之箭!


    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在甲板上響起,緊接著便是“嗚嗚——”的號角之聲,那些宋人扔掉弓箭,拔出彎弓,呐喊著衝了上來,與交趾士兵混戰在一起。


    交趾人完全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巨大的抵抗,一艘鬥艦上登船作戰的士兵不過百餘名,人數遠遠在宋人之下,更要命的這些宋人身著軟甲,刀法純熟,配合有致——完全是久經訓練的士兵!目睹這一切的交趾主將完全掩飾不住心中的驚慌,拔出刀來,衝到蘇子秀麵前,大聲吼道:“這是戰船,是不是?是不是戰船。”


    蘇子秀嘻嘻笑道:“將軍,我已經告訴過你,這是商船。”


    “商船怎麽會這麽多士兵?你瞞不過我,他們都是士兵!”交趾主將手已在發顫。


    “那又有什麽了不起?商船的水手就不能受訓練嗎?”蘇子秀冷笑道:“將軍,你還有一條路,現在下令投降吧。”


    “投降?哈哈哈……”交趾主將放聲大笑,“我隻要下令一起圍攻,我照樣能贏!”


    “是嗎?”蘇子秀話未說完,便聽遠處傳來戰鼓之聲,宋軍的戰船從西麵殺了過來。神舟甲板上的交趾士兵聽到這鼓聲,早已心膽俱裂,一個個爭先恐後的想逃迴自己的鬥艦。隻是不料來時容易去時難,宋人號角更盛,那些水手殺得性起,竟然衝上了交趾的鬥艦!


    交趾主將的佩刀“嘭”的一聲,掉在了甲板上。


    “將軍現在若迴交趾,必為交趾郡王所殺;若是跳跑,不過是一海盜,日後難免受大宋與交趾的共同追擊,隻怕屬下也未必會聽將軍的話,若為將軍計,還是趁早投降!”蘇子秀徐徐說道。


    “我若投降,你們能保證不殺我?”交趾主將顫栗著道。


    “你可聽說過瑪爾戩之事?我大宋又何曾殺了他?”蘇子秀悠悠道,“若是要降,勸將軍早做打算。”


    “罷!罷!”交趾主將拾起來刀,一把割斷蘇子秀的綁繩,垂頭喪氣的說道:“樹白旗投降!”一麵對蘇子秀諂笑道:“末將的身家性命,便拜托先生了。”


    交趾主將的座船上,帥字旗緩緩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麵白旗徐徐升起,所有的風帆也同時一齊收起,傳令兵開始鳴金收兵,大宋的神舟上麵,響起一陣歡唿之聲,伴隨著三長一短的號角聲,數十艘商船的甲板上,忽然間冒出無數的人來,所有的人都高聲歡唿著,叫喊著……


    在這一片歡慶之中,交趾的船隊中,有兩艘不願投降的鬥艦卻悄悄扯起了風帆,逃入了大海之中。


    *********


    樞密副使王韶向皇帝介紹薛奕海戰勝得的經過時,聲音亦抑止不住激動。海上的功業,也是了不起的成就呀!薛奕的官職低微,沒有資格直接遞送奏章——但是這一次勝利之後,他的身份、地位都必然會有所不同。


    “陛下,交趾郡王李乾德最終答應了朝廷的所有要求。沈括已經準備啟程迴國。”


    “我大宋已經證明給李乾德:我們隨時能夠向紅河出海口運送數以萬計的精兵,並且可以水陸夾擊河內。這樣的情勢下,李乾德斷然不會拒絕朝廷的任何‘美意’的。”石越笑道。


    “大宋水軍在吉婆島駐紮數日之後,李乾德與沈括簽訂了《升龍府盟約》。內容是這樣的……”韓絳也顯得甚是高興,這畢竟是一件喜事。


    “交趾永為大宋藩屬,交趾郡王須經大宋皇帝冊封。交趾不得對任何第三國稱臣。大宋皇帝恩許大宋臣民與交趾互市,大宋船隊可以在交趾沿海指定的十三個城鎮與交趾互市,關稅不得超過二十分之一,前十年之關稅由大宋征收,用以補償大宋軍費。交趾須為大宋船隊提供有償補給與幫助。吉婆島與對岸之歸義城(注:海防)為大宋國土。交趾須協助大宋修築歸義城。交趾須協助大宋各學院學生在交趾進行博物考察。交趾明定儒家為國本,用儒家經典進行科舉考試選撥官員,大宋有償協助交趾創辦學校。大宋許可交趾臣民赴大宋參加科舉考試,考中可以迴交趾擔任官職。交趾郡王之繼承人,必須在汴京蕃學受三年之教育。交趾每年朝貢之物為……”


    王珪首先皺起了眉來,笑道:“臣怎麽聽著這個盟約似乎給大宋帶來了一堆麻煩。除了得到一個海外小島和一個城池外,什麽也沒有?”


    石越見皇帝也有疑惑之意,連忙笑道:“歸義城與吉婆島,不過是監視李乾德之意。隻須派數百人駐紮便可,隻要我們有隨時奪迴來的能力,這種海外之土,就不用勞民傷財的去駐守。陛下可以下德音,將要處死的刑犯全部流放到那兩處去編管。這份盟約,真正的意義,是為陛下子孫得到了交趾一國的臣民。”


    “子明何出此言?朕卻不明白了。”


    “陛下可試想,交趾國用自己的財賦教養臣民,但是那些臣民學習的經典是儒家典籍,他們的老師也是大宋人。時日浸久,交趾的百姓便是夷狄中的華夏,他們會從心裏認可陛下與您的子孫,才是這個世界上理所當然的共主!”石越努力的向趙頊推銷他的文化殖民主義。


    趙頊將信將疑的點點頭。石越知道皇帝與大臣們心中不服,又說道:“最差的結果,將來交趾的官員都是大宋培育的,官員中必然大部分都是親宋的。臣以為這樣做,要好過直接占領交趾。直接占領交趾,於朝廷來說,除了版圖上多了一塊地方外,並沒有什麽直接的好處。”


    他這番話倒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鳴。


    趙頊也笑道:“這話倒是不錯。這迴薛奕將俘虜的船全部送迴國,朕打算將這些船放在金明池,給百姓們也看看。他與沈括的功賞,樞密與中書可以商議了報上來。另外,便是派誰去駐節歸義城,給個什麽官職為好?”


    “陛下,臣以為,官職不可過高,以正七品左右為佳。”呂惠卿道:“至於官員,選派武官最好。”


    石越笑著接道:“日後陛下的海外國土定然會越來越多,至於官名,臣以為不如便叫權持節都督海外歸義城軍政事。”


    “那便準奏。”


    呂惠卿見一切都說得差不多了,忽然斂容說道:“陛下,前往桂州召沈起的使者已經迴京。昨日政事堂臣當值,有一份章奏要遞呈皇上。”


    “哦?”內侍從呂惠卿手中接過奏章,遞給趙頊,趙頊越看表情越是凝重。韓絳、石越等人都是莫名其妙,不知道呂惠卿鬧的什麽玄虛。


    趙頊看完之後,將奏章輕輕放好,遊視眾人,最後將目光落在石越身上,笑問:“石卿現在有多少田院地宅?”


    眾人越發的莫名其妙,石越也是一怔,答道:“臣蒙陛下聖恩,所賜田宅,現在已有近百頃,具體數額,臣卻不清楚,這等事還要問臣的管家才知道。”


    “想不到石越倒是小事上糊塗。”趙頊笑道,“朕聽說卿分了五十頃地給卿的兄長?卿的田產,都在什麽地方?”


    石越見皇帝問得希奇,心中更是惴惴,道:“臣的產業,都在汴京與老家兩處。”


    “哦?卿沒有忘記嗎?”


    “臣除此以外,的確已再無產業。”石越斬釘截鐵的答道。


    “那麽是誰在桂州等數州兼並良田數百頃?”趙頊神色中已有責怪之態。


    石越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愕然道:“陛下,臣在桂州,絕無產業。”


    “子明,兼並良田已是不對,還要巧取豪奪,逼得數十家走投無路,又讓地方官鎮壓,卻未免太過於心狠。”呂惠卿在旁冷冷的說道。


    “什麽?”不要說石越,便連韓絳、王韶、馮京等人,全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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