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劉氏的宅邸在鄴城東城,與南城的主薄府相距頗遠。吳晨和陳琳兩人出了主薄府,一路向東。沿街就見兵卒和戰馬不時從街上穿行而過,陳琳不用想也知一定是審配收到吳晨迴鄴的消息,因此派兵盤查鄴城,自然不敢再走鄴城的主要街巷,出了巷口便轉入一條偏僻小巷。兩人一時向東,一時向西,有時為了拐入另一條巷子,不得不轉入向北的巷子。就這般連續繞過十餘撥兵卒,來到一處南北向的街巷處。直到此時,陳琳才長舒一口氣,指著街巷對麵的一處院門,道:“到了,那處便是劉元澤家的後院。使君在此處稍候,待我先進去通傳一聲。”


    吳晨向陳琳手指的院門望去,就見街對麵一道朱漆的大門開在街巷的正中。那大門分左右兩扇門頁,門腳距地麵三尺來高,以白色的石料砌成數級台階與街麵相連。兩名軍侯裝束的兵卒立在台階之上,單手按劍,來迴巡視。台階兩側各有一尊石雕的獬豸,獬豸兩旁又立著五六名兵士。院門所在的院牆兩丈來高,長度幾乎占了整條街,單看庭院占地之廣,便可以想見宅主人的奢華。


    吳晨望了一眼已略顯曙色的天際,道:“時間緊迫,還是一起進去吧。”陳琳心想也對,點了點頭,正要走出巷口,突然聽得吱呀一聲,那兩扇朱漆大門打了開來,一人緩步從門中走出。陳琳一震,低聲道:“怎麽是他?”吳晨目光掠過陳琳的肩膀,望向從院中走出的那人,就見那人身材修長,黑須過胸,正是崔琰。吳晨心中一震,心中也道:“怎麽是他?”


    就見崔琰轉過身,向門中送客的人道:“劉君侯就送到此處吧,崔琰告辭了。”說著向院內深施一禮,緩步走下台階。眼看那院門就要閉上,陳琳顧不得失禮,喝道:“是劉君侯麽,我是鄴城主薄陳琳陳孔璋,有要事求見劉君侯。”一麵說一麵快步奔向院門,吳晨快步跟在陳琳身後。


    聽到唿聲,守在門前的兵士嗆的一聲拔出腰間佩刀,就要跳到街上攔住陳琳,卻被崔琰低聲喝住。吳、陳兩人沒有阻攔地到了台階前,陳琳向院門前的劉澹深施一禮,有些氣喘地道:“鄴城主薄陳琳,參見參見劉君侯。”


    原來劉澹雖是袁紹的嶽父,但除了被封臨淄侯外,在袁軍中並沒有一官半職,因此無論是崔琰還是陳琳都是以“君侯”相稱。吳晨跟在陳琳身後,跟著施了一禮,就聽一個蒼老略帶嘶啞的聲音說道:“起來,起來,太多禮啦,叫我如何敢當?快起來。”


    聽到話聲,陳琳挺直腰板,吳晨跟著抬頭向門內望去。此時曙色已透滿東麵的天空,光線映照下,就見門內站著一個七十餘歲的老者。那老者肩寬體胖,頗為富態,一張圓臉白皙光滑,沒有半絲皺褶,若不是那一頭銀發,看起來倒像是四五十歲的人一般。


    吳晨在上下打量那老者,那老者也在上下打量吳晨。陳琳側過身,引見道:“劉君侯,我來引見,這一位便是並州牧吳晨吳使君。”接著向吳晨道:“這一位便是當今大將軍的外祖,爵封臨淄侯的劉澹劉元澤劉君侯。”吳晨一抱拳,道:“久仰”劉澹整個臉似乎都亮了起來,道:“這位便是吳使君麽?外間向傳吳使君少年英傑,今日一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不知吳使君婚配與否,小女紅紅年方十六,若使君有意”吳晨哭笑不得,估不到剛一見麵劉澹竟會問這樣的事,正在不知如何應對之際,就聽劉澹身旁的一人清咳一聲,陳琳急忙道:“這一位便是劉茲劉伯耽,劉君侯的長子,爵封清源鄉侯。”吳晨仍是一拱手,道:“久仰。”


    劉茲年紀在五十上下,與其父有七分相像,隻是眼睛卻小了一些,雙眼微眯,神光內斂,令人完全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麽。見吳晨拱手,劉茲雙手微攏,道:“客氣,並州牧客氣了。”陳琳向立在一旁的崔琰望了一眼,輕咳一聲,道:“這一位姓崔名琰”崔琰微微一笑,道:“陳主薄不用引見了,我和吳使君見過的。”陳琳轉身望向吳晨,吳晨衝他微微點了點頭,陳琳望了眼崔琰,望了眼吳晨,又望了望劉澹父子,恍然大悟道:“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此時天色已大白,時間緊迫,吳晨也來不及和陳琳解釋和崔琰結識的過程,向前邁了一步,來到劉澹身旁,道:“劉君侯,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來見君侯是有要事相求的。”


    劉澹道:“吳使君有何要事,但說無妨。”吳晨雖然聽他並不應承一定幫忙,但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說道:“審別駕將陰祭酒和鎮東將軍打入大牢的事,不知君侯聽說了沒有?”崔琰在一旁道:“我也正是為此事而來,已經和劉君侯詳細說了此事的前因後果。”崔琰在一旁幫腔,劉澹自然不能說沒聽過此事,點頭道:“季珪的確曾向老夫提及此事。”吳晨見劉澹仍是不動聲色,便知此人雖是外表和善,其實城府極深,不嚇嚇他,今日的事多半得不到他的助力,淡淡地道:“但還有一件事,我想劉君侯並不知曉,那便是曹操已領軍到達黃河南岸。依我領軍數年的經驗推算,曹操今早就會渡過黃河到達河北。從黃河沿岸到達鄴城不過一日一夜的距離,若是騎兵奔襲,半日可達。”


    說到這裏,劉澹臉色終於一變,道:“這些消息這些消息,吳使君是從何而來?”吳晨道:“我軍在黃河沿岸一直布有遊騎,這些消息都是那些遊騎傳迴來的。”


    劉茲在一旁冷冷地道:“使君前麵說審別駕的事,後麵又說曹操的事,劉茲愚鈍,不知使君究竟想和家嚴說些什麽?”吳晨深吸一口氣,道:“我的意思是說鄴城正值多事之秋,更應當齊心協力共抗曹操。若此時城中內鬥,隻會白白便宜了曹操。”劉茲冷笑道:“吳使君是什麽意思?吳使君是說審別駕將陰夔和韓猛抓起來是城中內鬥?那麽使君將審別駕抓起來軟禁又算什麽?”


    吳晨一聽,便知劉茲對今早的事一知半解,緩緩道:“若我將審別駕抓起來,此時又怎會是審別駕主管鄴城,而我在這裏求人?”劉茲道:“這個是蔣義渠將軍臨危受命,救審別駕出來”吳晨道:“那麽劉鄉侯可以去問問蔣義渠將軍,他追擊曹軍的軍令是誰交給他的。若我有心軟禁審別駕,為何還會將調度鄴城兵將的令箭轉交給他?”劉茲冷汗冒了出來,道:“這個這個”


    劉澹接口道:“使君說曹操就要到鄴城,是真的麽?”一麵說一麵急得搓手,吳晨道:“絕對無假。鄴城多事之秋,唯有齊心協力方能共抗曹操。我這次來便是請劉君侯看在袁公創建河北基業不易的份上,力挽狂瀾,先平息鄴城內亂,再共商抗曹盛舉。”


    劉澹轉向劉茲,道:“茲兒,還不快去請審別駕商議”劉茲道:“爹爹,你不要聽他吳並州一麵之辭,審別駕將陰有紀和韓元進抓起來,那是情非得已,他們這些人都有背叛河北之心”便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崔琰突然哈的一聲笑了起來,開口道:“時兮,時兮,會當有變時。今日光景突然之間令崔琰想起五年前的舊事來。劉君侯還記得麽,當日許攸家人強買強賣田間屋產,審別駕不顧許攸派人求情,一力將他家人盡數打入牢中。時光悠悠,不想竟然已經五年啦”


    原來崔琰說的是當年官渡之戰的事。官渡之戰,袁紹和曹操在前方相持數月,雙方都有糧草告盡之憂。許攸家人在鄴城囤積居奇,時為鄴城治中的審配一怒之下將許攸家人打入牢中,身在前線的許攸收到家人入獄的消息後,連夜投奔曹操,並將袁紹在烏巢囤積糧草的事和盤托出,這才有了曹操夜襲烏巢,袁紹官渡慘敗的巨變。那時崔琰和劉澹都在鄴城,都曾親身經曆了整件事,此時崔琰再提前事,劉澹麵色登時大變,喝道:“茲兒,我要你去請審別駕,還不快去”劉茲萬分不情願地拱了拱手,道:“是,爹爹。”吳晨道:“這件事我希望能和審別駕找個地方單獨談一談。劉鄉侯能否隻安排我們會麵,而不告知和他會麵的人是誰?”劉茲沒好氣地道:“我試一試吧。”向陳琳、崔琰拱了拱手,快步向街尾而去。劉澹目光轉向幾人,道:“茲兒此去,必定可以說服審正南,幾位無需憂心,隨老夫到府中等候吧。”


    ※※※


    進到院中,就見處處亭台樓榭,時而假山溪流迎麵而來,時而迴廊拱橋架於人工湖泊之上,當真是奢華已極。以吳晨所見過的庭院來說,無出鄴城劉氏庭院之右者,即便是皇家園林的上林苑也遠有不及。但吳晨卻實在無心去看這些,心中仔細揣量見到審配時該如何開口。突聽得身後一人低聲道:“吳使君,你不是已經出城了麽?怎麽竟又到了這裏?”吳晨苦笑一聲,壓下腳步,退到問話的崔琰身旁,道:“我是已經出城了,但聽聞鄴城巨變,卻又不得不迴來。反倒是崔兄,怎麽竟然也到了這裏?”崔琰苦笑道:“問得好,若不是使君將調度鄴城兵將的令箭交給蔣義渠,我又怎會到這裏來?使君可以一走了之,但清河崔氏家大業大,可不是說搬就能搬的我是不得不來啊。”


    吳晨道:“我原想著退讓遠走,便能令審別駕知曉我的一番苦心,不成想卻成了今日這番形勢。”崔琰連連搖頭,道:“袁本初當初不就是趁火打劫才得的冀州麽?審正南是過來人,又怎會不打起百分之兩百的精神提防使君?審正南向以袁氏忠臣自居,這次那些兵將臨陣倒戈,一力支持使君,正是犯了審正南的大忌。使君以己心度他心,這可錯的離譜嘍。”


    吳晨苦笑道:“事以至此,崔兄何以教我?”崔琰緩緩道:“那就要看審正南究竟有多看重劉元澤了。此事也唯有劉氏出頭,才能讓審正南的氣焰稍稍降一降,旁人都不成。”說著,長歎一口氣,接著道:“幸好使君來了,我和劉元澤說了審正南羈押陰有紀韓元進的事,這老狐狸卻一力敷衍了事,若不是使君恰好到來,又帶來曹操動向,這老狐狸多半還要糊弄下去。是了,使君說的曹操已到達黃河南岸的事是真的還是用來唬喝劉元澤的?”吳晨道:“一半一半。我可以確定曹操已到了黃河邊,但到底是南岸還是北岸就不敢確定了。”崔琰眉頭皺了起來,道:“使君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說曹操已經渡河?”吳晨緩緩道:“若天下還有一人用兵我猜不透,那便是這位曹司空了。雖然我軍斥候從河岸的渡船偵知一些曹軍的蛛絲馬跡,但曹軍中智謀高絕之士多如過江之鯽,這些蛛絲馬跡,保不準還是他們放出來迷惑我軍的。如今我唯一確定的便是曹操此刻還未到鄴城,至於他幾時到,或許是下一刻,也或許是數日之後。”


    崔琰長吸一口氣,緩緩道:“若他此時到,那咱們河北的運氣當真是糟得不能再糟啦。”吳晨還沒有接話,與陳琳並排走在前方的劉澹忽地轉過頭,說道:“季珪和吳使君在說什麽?什麽糟得不能再糟?”


    崔琰道:“在說曹操動向的事。崔琰問使君曹操何時會到鄴城,但就連使君也不敢確認,說是可能下一刻到,也或許是數日之後到。”劉澹和陳琳兩人聽了崔琰這番話,麵色都是極為難看。劉澹道:“方才使君不是還說曹操傍晚便到的麽?怎麽”剛說到這裏,突然就聽見後院傳來高聲的喝罵聲。陳琳麵色陡變,低聲道:“出了什麽事?莫非是審別駕來了?”


    此時四人正走到人工湖泊之上的迴廊上,距離後院院門不過兩百餘步,崔琰道:“我們過去看看。”劉澹和吳晨快步跟上,反倒是陳琳原本就在崔、吳兩人之前,這時更故意落在後麵,墜在劉澹身後向院門而去。


    四人剛走出迴廊,就見一人快步從門口奔了進來,那人一身襤褸,麵無耳鼻,正是淳於瓊。淳於瓊一臉惶急,望見吳晨、崔琰等人,快步奔了過來,邊跑邊道:“吳使君,審正南來啦,審正南來啦,使君快走,使君快走”門前的那些兵將此時也已奔入院門,一個軍侯叫道:“快逮住那個乞丐”另一個叫道:“好不要臉,竟敢向軍爺爺臉上吐口水”


    幾個兵卒從兩名軍侯身側踉蹌奔出,緊追在淳於瓊身後,吳晨向劉澹道:“那個乞丐是淳於將軍,看來他找我有事,還請劉君侯放他過來見我。”劉澹提聲喝道:“別追啦,放他過來。”那些兵卒齊聲道:“是。”停住腳步。淳於瓊見身後無人追趕,徑直向吳晨等人奔了過來。吳晨先一步迎了上前,道:“淳於將軍,你怎麽來了?”淳於瓊道:“吳並州,你不是出城了麽,怎麽會在這裏?我在街上聽袁軍說到使君到了這裏,原以為他們是在亂說,但眼見兵丁雲集,終於還是信了,因此抄了近路過來。使君快走,再晚便來不及啦。”


    便在這時,就聽見一人大笑道:“吳晨,現在想走,豈不是太遲了麽?”笑聲中,一人大步從正門閃身而入,在門前絲毫不停,縱身跳入院中,正是審榮。審榮麵色蠟黃,左肩、頭頂都綁著繃帶,顯見得昨日一戰受傷不輕,此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宛似此刻吳晨已是階下囚一般。


    淳於瓊雙臂一張,擋在吳晨身前,喝道:“審榮,你要做什麽,有我淳於瓊在,容不得你動吳並州一根寒毛”審榮右手用力向前一推,淳於瓊直直向後慣出,蓬的一聲,腦袋撞在一處石柵上,當即暈了過去。審榮哈的大笑出聲,道:“吳晨,原以為你躲到這裏是有什麽陰謀詭計,不想竟然是找這麽個廢物來當擋箭牌,如今廢物已去,你還有什麽話說?”


    吳晨隻望了一眼,便知淳於瓊隻是一時撞昏過去,但自己對淳於瓊隻是一飯之德,他卻於敵我懸殊之際,不顧自身安危來保護自己,如此情誼,當真令吳晨心中感動。但此時情勢緊急,也顧不上淳於瓊,深吸一口氣,向劉澹深施一禮,道:“這處是劉君侯的庭院,劉君侯要如何發落吳晨,吳晨沒有怨言。”


    劉澹清咳一聲,道:“這一位將軍可是審榮審子長麽?我與吳使君雖是初交,但此處畢竟是我家庭院,吳使君遠來是客,將軍可否看在我的薄麵上,讓兵卒退出去?”審榮道:“劉君侯,你千萬不要上這賊子的當,他到鄴城的第一日,我便知他沒安好心”崔琰此時走到劉澹身旁,低聲道:“吳使君雖是單身一人,但在城外卻有數千西涼鐵騎。若是讓他們知曉吳使君在我鄴城被殺,怒而投奔曹操,崔琰恐又見當年許攸投曹之禍。”


    劉澹連連點頭,提聲道:“審榮,此處庭院乃當年本初贈與老夫,讓老夫頤養天年之用,老夫平生不見刀兵,還不快領兵退下。”審榮眼見吳晨就在眼前,偏偏這老頭擋在身前,驕橫跋扈,全然不將自己的數百手下放在眼中,心中怒氣陡盛,喝道:“好啊,你這死老頭,我好言相勸,你隻當放屁。來人,將賊寇吳晨抓起來,有敢阻攔者,殺無赦”


    “赦”字的音剛出口,便聽一人厲聲喝道:“審榮,不得無禮”話聲中,審配和劉茲已步上院門,快步奔了進來。審榮意見審配到來,神色大喜,叫道:“叔父,你來了,侄兒已經將吳晨困在這裏啦”審配揚手便是一擊耳光,審榮大驚失色,撫著臉,吃吃地道:“叔審別駕,你你為什麽打我?”審配向劉澹深施一禮,道:“審榮年幼,不識長幼尊卑,還望劉君侯大人雅量,不要和他一般見識。”


    看到此處,吳晨,崔琰都是暗舒一口氣。若審配也和審榮一般不將劉澹放在眼中,今日之事,實難善了。但看審配的架勢,今日之事或許有轉圜之地。


    就聽劉澹淡淡地道:“我不過一介糟老頭,任人欺淩,任人淩辱,審別駕又何須客氣?便叫這位將軍將我這糟老頭一早鎖起來,砍頭了事吧。”


    審配直起腰,目光從吳晨看到崔琰,再從崔琰移往縮在劉澹身後的陳琳,目中怒火直似要噴將出來,將這些人一一燒盡,但仍是強忍怒火,拱手向劉澹道:“不知劉君侯要怎樣才肯原圉我這不懂事的侄兒?”劉澹原是老狐狸,明哲保身為上,眼見審配怒火難抑,心知若再多加逼迫,恐怕審配當真會不顧一切將自己一家人連同吳晨、崔琰等人抓起來,笑了笑,道:“吳使君遠來是客,他說和審別駕有些誤會,須當麵說清,老夫也願當這個和事老。審別駕若給老夫這三分薄麵,便與吳使君暫摒成見,暢敘一談。其後審別駕要如何便如何,老夫再不過問,審子長無心之過,自然也一筆勾銷。”


    審配將目光從劉澹身上掠過,投向吳晨,緩緩說道:“吳晨,你有什麽事要對老夫說,這便說吧。”語氣雖然平淡,但心中的怨毒之深,實令人毛骨悚然。吳晨長吸一口氣,道:“對你這個老頑固,我沒有什麽好說的。你這就去將陰有紀和韓元進都砍了吧,鄴城城破,看你有何麵目見本初公於地下!”


    “哈哈”審配厲聲長笑,雖是笑聲,卻殊無歡樂之意。便在笑聲中,蓬的一聲,審配左手扶著的刀柄被審配硬生生折斷,斷刺深深刺入審配的手掌,鮮血登時流了出來。審配卻像是絲毫不覺痛楚,厲聲道:“好,我倒要聽你說說為何我無麵目見袁公與地下。”


    吳晨以退為進,便是要爭取這一說話的良機,深吸一口氣,道:“昨日早間的形勢,你比我更清楚為何陰祭酒和眾位將軍要囚禁你。其時審榮出擊曹軍右翼被困,蔣義渠率兵增援,而曹洪此時率軍出擊我軍左翼,韓荀將軍受曹軍西、北兩營夾擊,岌岌可危,你卻下令要於此時撤軍。正所謂兩軍相逢勇者勝,更何況我軍並非全無機會,若那時撤軍,不但前期破營的軍士白白犧牲,更會連累整個大軍,曹軍會穿破我軍左翼,將出城的我軍全殲”


    吳晨說這番話時,審配不住冷笑,吳晨心知審配必然另有一番“道理”,頓了頓,道:“這便是前因後果。若非陰祭酒和眾位將軍一力支持,也不會有今日破圍之功。”審配喝道:“說完了?”吳晨點了點頭。審配向劉澹道:“劉君侯,我已聽完此人廢話,若劉君侯信守承諾,我想即刻將此人帶走。”劉澹微微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崔琰已微一拱手,說道:“劉君侯,正如吳使君所說,若非陰祭酒和眾位將軍見勢明朗,及時阻擋審別駕一時之疏,也不會有今日破圍之功。吳使君,陰祭酒,韓鎮東有功無過啊。”劉澹道:“這個,這個”


    審配勃然大怒道:“崔琰,你又懂得什麽?”崔琰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懂,我是不懂為何有功之人要被押。或許這便是為何袁大將軍向劉荊州求救,劉荊州卻隻以一頁信紙推托了事的原因,隻因我河北的事理與別處不同,有功之人反倒是要被關的。”


    原來兩年前袁紹死後不久,袁譚袁尚爭位,兩人在鄴城大打出手,袁譚為表明自己是袁紹的正統繼承者,寫信劉表,讓劉表出麵勸說袁尚,劉表卻隻是寫信“兩兄弟,當以和為貴”,既不聲援袁尚,也不聲援袁譚,崔琰說的正是此事。審配怒發戟張,正要破口大罵,一旁的劉茲已接口道:“季珪老弟此言差矣。我手中有一份此次破圍之戰的我軍傷亡清單,是今晚”看了看天色,此時已是辰時時分,低咳一聲,道:“是昨晚審別駕和蔣義渠將軍等人粗略梳理出來的。破圍一戰,我軍計戰死兵卒兩千一百一十二人,重傷四千三百二十七人,失蹤一百五十三人”說著揚了揚手中的白絹,道:“單以人數計,我軍傷亡近八千人,占城中兵丁總數的四分之一強。而所耗物資更是以萬計,因此破圍一戰,即便是勝,也是慘勝,鄴城兵力一蹶不振。由此可知,吳晨這廝用心當真歹毒至極,所想所做,便是要我軍傾盡全力與曹軍周旋,而他坐收漁人之利。審別駕正是及時識破吳晨奸計,這才一力要大軍撤軍,可惜陰有紀、韓元進等人居中阻撓,致令審別駕功虧一簣,這才有目下鄴城哀鴻遍野之慘狀。經我詳細明說,季珪老弟可還有什麽疑問?”


    崔琰笑了笑,道:“行軍打仗的事,崔琰所知不多,但我想問伯耽兄,曹軍圍城,圍到什麽時候會撤軍?”劉茲一愣,道:“撤軍?”崔琰點了點頭,道:“曹軍到鄴城來自然不是因為聽聞鄴城這裏好耍,所以來這裏耍樂一番然後便走,他們是來攻城的,那麽他們何時撤軍?恕崔琰愚魯,想來想去,隻能想到兩條,一是曹軍被擊遠走,二是鄴城被他們攻下。曹軍向有軍令‘圍而後降者,屠城’,曹軍是二月圍的鄴城,我想若是鄴城城破,怎麽算,鄴城可屬於曹軍‘可屠’之列,即是說,萬一鄴城城破,便不是死傷八千餘人,而是闔城十一萬人都會死於非命。伯耽兄以為然否?”


    劉茲道:“確是如此,但”崔琰不等他繼續說下去,接著道:“既然鄴城不能被攻破,那也隻有將曹軍擊走一途。倘若不率兵破圍,莫非是在等天雷擊殺城外曹軍麽?”審配厲聲道:“當真是一派胡言。”崔琰躬身施禮,道:“先前我便說自己愚魯,所思所慮自然不及審別駕多矣,便請審別駕告知,若不率兵出擊,要如何才能令城外曹軍撤軍?”


    審配厲聲道:“崔琰,你不是一直在獄中麽?是誰如此大膽,將你放將出來在此處為小賊當說客?從破圍成計,到兵卒出城不過短短三日。要在三日之內,令兵將熟悉從所未用的車戰之術,這不是強人所難又是什麽?隻此一點,便知這小賊從來便沒有將河北兵卒的死生放在心中,他所思所慮的便是如何挑逗城內兵將出城與曹軍廝殺。曹軍死還是我軍死,在他眼中都是一般,都是敵軍死而已。這便是小賊陰毒之處,隻可惜我終究是察覺晚啦,讓他奸計得逞”審配越說越怒,咆哮道:“來人,還不快將吳晨小賊拿下!”


    吳晨大怒,喝道:“審配,你胡說什麽?陰有紀和韓元進都是你河北將領,你殺不殺他們和我有什麽相幹?我若不記掛他們的生死,會冒著被你砍頭的危險跑到鄴城來?難道我不知道你這個老頑固一早就想殺我麽?是啊,你說你記掛河北兵卒的死生,你記掛河北兵卒的死生,又怎會冒著左翼被擊穿的危險,強招大軍迴城?你記掛他們的死生,為什麽領右翼的將領不是身經百戰的韓猛,而是一無是處的你的侄子審榮?”


    審配氣得渾身發抖,顫聲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好,好,你不是要來救韓猛麽?韓猛便在這裏,你來救他吧。”說著,轉身從一名兵卒手中接過一個物事,用力擲在吳晨腳前。那物事落在地上,濺起一小片血水,跟著骨碌碌的滾了幾步,正是韓猛的人頭。韓猛雙目圓睜,須發箕張,麵上神情又是憤怒,又是無奈。吳晨就覺得胸口像是被巨石狠狠撞了一下,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緩緩蹲下,將韓猛的頭顱拾起,眼見韓猛眉目猶若生時,鼻中一酸,眼淚幾乎掉了下來。猛地抬起頭,啞聲道:“他是怎麽死的?是誰動得手?”


    劉茲見吳晨雙目赤紅,便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雄獅,下一刻便會撲到自己身前,脫口道:“他是自殺的他說自己全然無辜,卻平白受這麽大的冤屈”審配喝道:“和這小賊多解釋什麽?此賊勾結外人作亂鄴城,死有餘辜,讓他就此一死了之,當真是便宜了他。來人,將吳晨小賊也給我拿下,若有反抗,就地格殺”


    吳晨冷笑道:“我們之間的事待會兒再和你算。”轉身向劉澹深施一禮,道:“劉君侯,我有一不情之請,請劉君侯一定要答應。”劉澹目光掃向臉色鐵青的審配,道:“若是你我之間的事,自然無可無不可,若是涉及到他人,老夫老夫”吳晨道:“我想在此處設個靈堂,祭奠冤死的韓猛將軍。”劉澹猛拉胡須,道:“這個這個”


    吳晨道:“即是如此,我也就不多打攪了,就此告辭”向劉澹深施一禮,劉澹道:“使君客氣”眼前猛地一花,就見吳晨就著鞠躬的勢子,迅速退向劉茲和審配。吳晨退得極快,就在劉茲和審配一眨眼的功夫,吳晨已欺到兩人身前,兩人兵刃此時都掛在腰間,要抽兵刃已來不及,驚唿一聲,向旁退開。吳晨原本誌不在他二人,兩人一退,吳晨加速向前,左手一撈,已將倉猝出拳的審榮右臂抓住,跟著順勢斜帶,將他的右臂扭到背後。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審榮已落到吳晨手中,院中和院門處的袁軍雖多,竟是防不勝防。


    吳晨左手捏住審榮的咽喉,喝道:“將兵刃都給我放下”審配厲聲道:“吳晨,你好卑鄙”吳晨喝道:“我再卑鄙也不會將自己的人殺了領功。審配,還不命你的手下將兵刃拋下,你不想要你侄子的命了?”說著手上加力,審榮右臂被拐,咽喉上吳晨的左手更是像鐵箍一樣,箍得他喘不過氣來,哽咽道:“叔父救救我”


    審配麵色鐵青,厲聲道:“吳晨,你想做什麽?你想用審榮的命換你的命?好,你將人放了,我放你出城。”


    吳晨搖了搖頭,道:“我不是三歲孩兒。經過鄴城這幾日的風風雨雨,現在你說的話我都當是放屁一般。你開城門,我帶著他出城。等到了安全的地點,我自會將他放了。”


    審配額頭青筋暴跳,院中眾人無論是陳琳、劉茲還是崔琰,還是第一次看到審配如此暴怒,眾人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院中便像是暴風驟雨就要來臨前的一刹那,說不出的寂靜。便在這時,猛聽得西麵號角嗚的響了起來,正是敵軍入襲的號聲。眾人心頭巨震,紛紛向西麵望去,心中都道:“究竟出了什麽事?”


    吳晨一推審榮,喝道:“敵軍來襲?是曹操麽?審配,你現在是要和我為難還是和曹操為難?”審配神情完全冷靜下來,道:“你放了審榮,我也不來和你為難,我們到城上去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再不看吳晨一眼,快步向院外奔出。


    吳晨推開審榮,快步跟在審配身後。街上早已擠滿袁軍兵卒,此時都是錯愕地望向西麵。審配快步奔到一匹戰馬旁,甩蹬跳上戰馬,向西城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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