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劉備府邸。


    “豫州牧有所不知,”那侍從頓了頓,道:“荊州牧身體欠安,夫人便想讓二公子和蒯家小姐早日訂親,一來衝衝喜,二來二公子年歲也大了,早日定親也了了荊州牧和夫人的一樁心事。”劉備道:“原來如此。”見喜帖上寫著“五月二十”的字樣,說道:“備定當在十九日前趕往襄陽。”侍從起身下拜,道:“既是如此,下官便告退了。”劉備急忙起身,挽留道:“宋從事何必如此匆忙,天色如此晦暗,午後便會有雨,從事忙也不忙在一時,不如在寒舍歇歇腳,等雨停了再走也不遲。”那侍從俯身再拜,道:“豫州牧大人的心意下官心領了,但下官此行還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這些人皆在新野地界,下官就不叨擾豫州牧大人了。”劉備見留他不住,便道:“既是如此,我送從事出衙。”說著攜手將那人送了出門。那人推辭再三,見拗不過劉備,也就不再推辭。出了大門,一個兵士牽著戰馬走了過來,那侍從翻身上馬,在馬上向劉備拱了拱手,道:“豫州牧,後會有期。”一夾馬腹,沿街向北而去。


    劉備立在府門,隻等那侍從轉過街角,才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進入府邸。迎麵就聽隔壁的廂房中暴雷般的聲音喝道:“劉表這老小子太也無禮了,大哥大小也是一方州牧,和他平起平坐,他兒子訂親,竟然派了這麽個窮酸來送喜帖?他老小子目中還有人麽?”聽聲音就知是張飛。一人低聲斥道:“三弟,你少說幾句就不成?人劉表不是叫人送喜帖來了麽?你還能讓劉表怎樣?”張飛怒道:“你沒聽那窮酸怎麽說?‘下官此行還有多份喜帖未曾送出’,聽聽,聽聽,多份喜帖未曾送出,他是專程來送咱們的麽?我看多半是順道捎來的,二哥,這你也能忍?”


    劉備聽在耳中,隻有暗暗苦笑。這時另一個聲音低低響起,道:“兩位將軍不要吵了,你們有沒有替使君想過?劉表這麽待使君,使君心中又作何想?”說話的正是趙雲。劉備心中隻覺一陣溫暖,卻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徑直向內堂走了進去。一個丫頭步履蹣跚的從內房走了出來,望見劉備,呀呀地道:“爹爹,抱。”張開雙臂,似摔似跑地撲了過來,劉備急忙奔上一步,將三歲的女兒抱了起來,笑道:“棠兒乖,今天都學會叫爹爹了。”抱著女兒在空中蕩了幾圈,逗得小姑娘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個女兒是劉備在新野安頓第二年時甘夫人所生。記得生這小姑娘的時候,屋前的甘棠樹一夜之間勃然怒放,接生的穩婆說,還從未見過新野的甘棠這麽早開,因此指棠為名,稱“劉棠”。想起這段往事,劉備向堂外望去,就見庭院中的那株甘棠樹又高了不少,枝繁葉茂,幾乎將整個內堂都遮住了。


    五年了,到新野已經五年了。


    這五年中滄海桑田,白駒蒼狗,袁紹從統一四州,到烏巢之戰大潰而逃,曹操從以一州之地抗衡四州,到揮軍北上,直搗鄴城,成為雄霸北方的一代權臣,吳晨從默默無聞,到占據肴函,隱隱與曹操分庭抗禮,各路諸侯粉墨登場,大漢帝國卻仍是分崩離析,風雨飄搖。何處才是大漢的出路?何處又是劉備的出路?


    劉備看不到。


    “爹爹,你的胡子怎麽是白的?”劉棠粉嫩的小手伸了過來,揪住了劉備的胡子,一個女聲道:“棠兒,你在做什麽,怎麽能揪爹爹的胡子?”甘夫人挺著肚子走了出來,大聲喝斥。劉棠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糜夫人道:“妹妹也真是的,老爺的胡子那麽多,抓上一抓又有什麽打緊?你看把女兒嚇哭了不是。”接過劉備手中的劉棠,哄道:“乖,棠兒不哭,棠兒不哭。”


    原來糜夫人一直沒有所出,對這個女兒視若己出,平時也是極嬌慣的。甘夫人赧然道:“姐姐,都是你把她慣壞了。”糜夫人道:“你不慣,你不慣,你肚中不是還有一個麽,這個就予我了。”甘夫人小聲道:“咱們姐妹又分什麽彼此啦?”糜夫人抿嘴一笑,搖著劉棠,笑道:“棠兒啊,今後叫大娘就不要叫大娘了,要叫娘親,叫娘親。”說這些話時,臉上欣喜無限,陰暗的內室也似因這一笑,陡然亮了起來。甘夫人走到劉備身畔,低聲道:“聽說劉荊州那邊來人了。”劉備點了點頭,甘夫人小心翼翼地道:“是叫老爺出兵麽?”劉備搖了搖頭,道:“不是,是請咱們二十日去襄陽,景升兄的二公子本月二十日要與蒯家小姐訂親。”甘夫人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件事。”接著又小心翼翼地道:“老爺這幾日愁眉不展,是因采聘之禮的事麽?姐姐和賤妾皆曾經過采聘,這事不如就由姐姐和賤妾張羅罷。”


    劉備心中焦慮的其實是軍國之事,但見甘夫人如此體貼,仍是為之心暖,柔聲道:“你大著肚子,這件事就不要操勞了。采聘的事我還是知道些,否則又怎能將你姐姐和你迎進門?”甘夫人臉上一陣發紅,微微垂了下頭。劉備心神激蕩,又是感激,又是甜蜜。自黃巾之亂起兵,這十餘年來命運多桀,時起時沉,既有陶謙讓徐州時的躊躇滿誌,也有小沛戰敗時的彷徨無措,甘夫人和糜夫人多次被搶,又多次迴到自己身畔,但兩人始終甘苦如飴,沒有絲毫怨言,得妻如此,夫複何求?便在心神激蕩間,窗外電光猛然一閃,悶雷在頭頂轟然炸裂。被哄的破涕為笑的劉棠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甘夫人和糜夫人怕劉棠受驚,急忙帶著女兒躲入內房,隻片刻間,堂中就隻剩下劉備一人。


    推開窗透,隻見雨水嘩嘩地從屋簷上落下,像是簾幕一般掛在眼前。透過雨簾,漫天烏雲飛卷,幻化出無數猙獰的形狀,電光像一束束劍芒,不時刺破這些猙獰,照得眼前煞白一片。


    但電光過後,仍是黑沉沉一片。


    “大哥,這雨看起來今晚是不會停了。”關羽一麵說,一麵踱了進來。劉備沒有迴頭,仍是凝望著雨簾。關羽見他沒有迴頭,頓了頓,又道:“大雨過後,漢水一定會暴漲,離二十日不過兩三日,隻怕這河不好渡”劉備淡淡地道:“二弟不要勸了,襄陽我是一定要去的。”關羽吃了一驚。劉備待人一向謙和,喜怒不形於色,如此斬釘截鐵的語氣極少從他嘴中說出。


    其實劉備隱伏在新野五年,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為何同樣是五年,吳晨就可以從關隴崛起,成為與曹操分庭抗禮的一方諸侯,而自己卻隻能蟄伏在這小小的新野城中,苦待良機?


    這個疑問,劉備每看一次前方送來的戰報,就要在心中問自己一次。但五年來,任憑他苦苦思索,苦苦尋覓,寢食難安,坐臥不寧,卻始終沒有想明白。而劉備也知道,這個疑問關羽迴答不了,張飛迴答不了,孫乾、糜竺、糜芳更迴答不了。


    或許,答案就在襄陽。


    頭頂雷聲轟隆,響個不停,鬥室中兩人一坐一立,目中皆是略有所思之色。嘩嘩的雨聲在鬥室中跳蕩,窗透外的雲層間電光不住閃動,映得兩人的麵容時而煞白,時而陰沉,但兩人眼神中的堅毅之色卻愈來愈濃,電光閃爍中,灼灼逼人。


    ※※※


    建安九年(公元204年)五月十八,劉備帶著關羽、張飛、孫乾等人從新野出發,向襄陽而去。


    新野位於荊州南陽郡,與縣治宛城比淯水為鄰。順淯水而下五十裏,便是漢水之北的荊州重鎮樊城。由樊城渡漢水便是襄陽。


    昨日的大雨下了一整夜,到了早上,雨水雖然小了一些,但仍是淅淅瀝瀝,劉備等到午時初刻,知道再等下去也是徒然,隨即下令啟程。


    其時,因張繡投降曹操,荊州最接近河南地界的宛城落入曹操手中,新野成為整個荊州抵禦曹操的前沿重鎮,但官渡之戰後,曹操一直忙於清剿袁紹在河北的勢力,荀彧隨即舉薦南陽地界的士族楊俊為南陽太守。楊俊出身清流,與號稱八駿之一的劉表素來交好,因此宛城、新野一帶數年來波瀾不驚,商賈循淯水、湍水、比水,來往於穎川、南陽與南郡之間。劉備一行人夾雜在商船與民船間,順淯水而下,晚間時,到達樊城。


    聽到劉備到來,駐守樊城的文聘出到渡口來接。文聘年紀在三十五六,容色方正,沉默寡言,見到劉備隻略略寒暄幾句,便住嘴不說。前來樊城迎接劉備的治中傅巽急忙接過話頭,向劉備引見隨文聘一同前來的眾人。


    “豫州牧,這位是功曹龐季龐文先。”劉備拱手道:“久仰。”龐季是荊州龐氏宗族的庶支,劉表與龐氏的宗支之首龐德公不睦,因此龐氏宗支出仕荊州的沒有一人,反倒是庶族出任荊州之職的較多。龐季身材瘦削,神色冷峻,見劉備拱手,隻微微頷了頷首,淡淡地道:“劉豫州遠來辛苦啦。”劉備正欲答話,傅巽已接口道:“這位是主薄伊籍伊伯機。”尹籍三十上下,頷下三縷長須,顯得儒雅而清俊,向劉備微微笑了笑,道:“劉豫州之名,伊籍早有所聞,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人物。”劉備道:“伊主薄之名,備也是如雷貫耳,今日能在此相會,當真是何其幸哉。”傅巽接著道:“這位是霍峻霍仲邈,現任騎都尉。”霍峻年紀在二十出頭,膚色黎黑,麵容英挺,全身上下透著一股英睿之氣,劉備道:“久仰。”霍峻抱拳道:“豫州牧客氣。”傅巽跟著引見:“這位是文書呂介兵曹陳生”


    等眾人一一引見後,文聘道:“咱們已在官邑擺下酒宴為豫州牧接風洗塵,豫州牧,請。”大手一揮,將路讓開,劉備見這些迎接的人或高或低,或胖或瘦,或妍或醜,形象雖然各異,但卻都是一時俊彥,此行本就由向荊楚的名士求教的意思,自然不會推辭,道:“那就叨擾了。”在文聘陪同下,向樊城而去。


    樊城東帶淯水,南襟漢水,為襄陽北麵的門戶,自宛城張繡不戰而降後,便是荊州軍防備北麵諸侯的重中之重,因此城池一擴再擴,南北六裏,東西長九裏,幾乎與長安、雒陽等大城仿佛,城高五丈,城河寬四丈,引得是淯水和漢水的活水。自初平元年(公元191年)劉表單騎平定荊州以來,已有十四年,就在大漢帝國分崩離析、河北、河南、關中無一不是戰亂頻仍之際,荊州除了在江夏與孫權時有戰事之外,幾乎不受戰亂影響,整個州界糧豐民足,一派承平氣象。碼頭處南來北往的船隻,密密麻麻停靠在岸邊,堆積如山的油罐船,並肩而停的糧船,運送玳瑁、海貨的商船,密如織梭,在河道上不住往來,雖然煙雨迷離,視線阻隔之下,船速都慢了下來,但整個碼頭仍是繁忙異常。一行人從東門進到城中時,天色已然半黑,大街兩旁燈火閃爍,笑聲、喧鬧聲、絲竹聲從各個牌樓傳出,匯聚到街上,傳進劉備耳中,隻覺身旁處處透著升平和繁榮,人煙稀少的新野與之相比,真的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傅巽見劉備不住四處瞅看,笑道:“豫州牧覺得樊城如何?”劉備真心讚道:“極好,劉荊州當真是治世之命才,劉備還未曾見過如此繁華的城池,欽佩萬分。”


    傅巽笑道:“豫州牧‘如此繁華的城池’之言過了。其它城池傅巽未曾去過,不敢亂說,單就曾到過的長安來說,樊城強過長安十倍,襄陽強過長安百倍。”


    董卓亂政之後,大漢諸侯蜂起,四處戰亂不已,隻有荊州戰事不起,難民從關中、河南、徐州等地蜂湧入荊州,滯留在荊州的外地人不下四十萬,各地名士更是如過江之鯽。這些人在原住地,不是仕林領袖,便是一方宗族,把持朝廷選人、用人之責,到荊州後,自然便找到劉表尋求一官半職。荊州雖是大漢十三州中最大的州,但也苦於僧多粥少,劉表為平衡各地仕子,便一視同仁,硬是一個人也不任用。而身為北地泥陽人的傅巽,正是劉表所任用的寥寥無幾的非荊州人之一。


    劉備皺了皺眉頭,道:“長安劉備沒去過,因此不敢說,但襄陽劉備是去過的,要說強於樊城”微微搖了搖頭。“嗬,”一直在旁的龐季笑了出聲,笑道:“敢問豫州牧是何時去的襄陽?”劉備微一蹙眉,道:“建安五年(公元200年)”龐季道:“那便是豫州牧第一次來荊州的時候嘍?如今是建安九年,算來豫州牧已有五年未去過襄陽。五年的變化,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但今日的襄陽決非五年前的襄陽可相提並論。五年前,袁紹占據青、冀、幽、並,氣焰何等囂張。”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提聲道:“‘並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泛黃河而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後。雷震虎步,若舉炎火以焫飛蓬,覆滄海以沃[火票]炭,有何不滅者哉’,哈哈,可惜舉炎火的是曹操,被焫的‘飛蓬’是他袁本初,如今就隻餘一掊黃土相伴。五年前,吳晨還是什麽也不是的小混混,如今卻連許縣也敢偷襲,世事變幻,豈能以常理度之?”


    一人突然甕聲甕氣地道:“豫州牧,我可聽說並州牧吳晨曾是你的手下,怎麽他就到了三輔,當了並州牧,你反而一直窩在新野?”說話的人正是兵曹陳生。陳生和張虎原為占據江夏的賊寇,劉表平定襄陽後,令蒯越和龐季出使江夏,說服陳、張兩人來降,陳生累積軍功,成為南郡兵曹(原為賊曹,陳生以為“賊”字暗諷自己出身,不喜,改之),張虎則隨荊州大將黃祖一起鎮守江夏。


    劉備苦笑道:“吳並州並非我的手下,隻是曾為我的客卿,在我軍中待過一段時日。”陳生笑道:“原來是這麽迴事,我就說哪,怎地手下混得比老大好,手下不來接老大也就算了,老大竟然也沒什麽脾氣,這老大當得也太矬了些,經豫州牧這麽一解釋,原來不是我想的那迴事。”張飛大怒,嗆的一聲就要拔出腰間佩刀,被關羽一把按住。陳生渾不知自己方才已在鬼們關前轉了一圈,繼續笑道:“吳晨短短五年,混得風生水起,連許都都敢去搶,了得,了得。曹操挾河北大勝之勢,竟然也奈何不了他,當真是個人才。豫州牧當年為何沒有將他留下?”這時即便是關羽,也忍不下去,冷冷地道:“吳晨脾性怪戾,喜怒無常,無君無父,無仁無義,即便是想投我大哥,我大哥也不會要他。”陳生笑道:“無仁無義?關將軍說的怎地和咱聽說的不一樣啊。就我聽來的,好像是豫州牧對不住並州牧”傅巽見關羽、張飛都是滿臉憤懣,急忙道:“官邑到了,到了”趁勢一拉陳生,道:“隨豫州牧而來的四十名兵卒,就有勞兵曹大人安置豫州牧,這邊請,這邊請”拉著劉備便要向十餘丈遠外的官邑而去,劉備輕輕甩脫傅巽的手,有些激動地向陳生道:“陳兵曹說的沒錯,當年是我對不住吳並州。若能重新來過,若能重新來過我不會,一定不會那樣待他。”陳生鄂了一鄂,道:“你現在說這又有什麽用?後悔藥是人人能吃的麽?”劉備神色黯然,道:“陳兵曹說的是。”伊籍在一旁道:“其實我倒覺關君侯所言極是。以今日吳晨以兵犯許都的事來推,其人確是無君無父,無禮無畏。當年他行刺荊州牧,雖有諸多疑點,但也並非無跡可尋,其人天性桀驁難馴,即便是聖人再生,也難以令其馴服王化。豫州牧雖然惋惜其才,但其天性如此,就不必自責了。”


    劉備心道:“我又哪裏惋惜他進犯許都的事了。若要救天子,許都是必須要犯的,當年我在徐州起兵,若不被曹操擊破,難道就不去犯許都了?”但知伊籍是在為自己說話,也不好反駁,向伊籍微微一笑。伊籍也是頷首微笑而應。龐季笑道:“說到吳晨犯許都,好像是最近城中最熱的話題,即便在襄陽也是街論坊議,不知你們又有什麽說頭?”傅巽道:“已到官邑了,難道功曹大人讓咱們站在雨中議天下大事麽?”龐季大笑幾聲,道:“這事實在是太熱了,我一時好奇,竟然連下雨的事都忘了,罪過,罪過。豫州牧,文府君,請。”讓在一旁,請劉備和文聘近入官邑。


    樊城官邑在城的南部,距樊城南門不遠。其時大漢建國垂四百餘年,為方便各地消息互通,在各城都建有官邑,以安頓各地來訪或過路的官員。官邑中也有部分商賈,但也都是與官府相通往來的豪商巨富。劉備等一行人在傅巽、龐季引導下,沿著迴廊走到大廳,官邑的官員都已等在這裏,見眾人到來,拍了拍手,酒水、菜肴流水階的送了上來。


    龐季待眾人坐定,便迫不及待地道:“如今荊州各地無論街頭巷尾還是坊間裏弄,都在議論吳晨進逼許都的事,咱們這裏盡是帶兵之人,不知你們有什麽說頭?”向劉備、文聘瞧來又瞧去,眼中滿是期待之色。伊籍見張飛、關羽都是滿麵憤然,急忙道:“今日隻是為豫州牧接風洗塵,豫州牧舟車勞頓,其它閑事就不要多說了罷。”龐季卻是興趣盎然,揮了揮手,笑道:“舟車勞頓,就更該說說奇聞趣事,這些最是解乏。文府君,當年你曾率兵抵禦西涼張濟,依你之見,西涼人是否真能攻破許都?”


    文聘沉吟了片刻,道:“西涼人縱橫馳騁,全靠戰馬。馬戰以迅馳遠揚,破擊敵糧草輜重,側翼夾擊為主,攻城並非馬戰所長,即便拿戰騎攻城,也是側翼遠襲加多路並進,截斷城池與各處城池之見的唿應,將要攻占的城池與各部切割開來,再以步兵攻城,但那至少也要數萬兵馬。孫子曰:十則圍之,五則攻之,以許都的規模,要將城池團團圍困,最少需要十萬兵馬,攻城的人還要另計。吳晨隻有數千兵馬,許都是一定攻不下來的。”


    呂介道:“既然攻不下城,吳晨卻又去進逼許縣,那不是自取其辱嗎?”自岸邊引薦後,呂介一直沒有說話,此時卻突然插了一句,顯見的荊州人對於吳曹河南大戰之事果然非常在意。文聘皺了皺眉,道:“或許吳晨誌不在此吧。”霍峻道:“今早明府還和我說起過這事,明府說,估計吳晨是被曹操從河東逼過河南的。”在空中劃了劃,道:“這裏是河東,這裏是河南,這裏是河內,這裏是弘農。吳晨是從潼關進入弘農,在澠池被曹仁阻擊後被迫渡河到河東,有人說吳晨入弘農與當年張濟入荊州相似,都是因為關中破敗,沒有糧草供養大軍,所以不得不出關擄掠。也有的說是與袁紹有舊,眼看袁紹兩個兒子爭執,不忍河北被滅才出關攻擊曹操,從側翼牽製曹操進攻河北。還有人說是吳晨先遣馬超出河東,為大軍渡河做準備,卻被曹操先行擊破,馬超被圍在並州,吳晨是出兵解圍的。但從他出河東後即直接攻擊河內,便知他出關擄掠一說多半不對。但無論哪一種說法,吳晨的意圖被曹操識破卻是實情,在河內被曹操伏擊,輾轉王屋山,然後迴到河東。前方斥侯發迴的消息中說,吳晨和於禁在安邑大戰一場,之後便向中條山而去,多半是被於禁阻擊,未能在蒲阪渡河,因此便想取道風陵渡渡河迴潼關。其後細節不明,吳晨大軍的行蹤失蹤數日,再接到消息時,已到了鞏縣,多半是渡風陵渡時被曹操追擊,未能渡河,因此再次取道河內,入河南地,準備從雒陽新安迴潼關。”


    陳先驚訝道:“我隻道吳晨和豫州牧有舊,不想這小子竟然和袁本初也有舊。”龐季笑道:“袁紹的謀臣,荀諶、辛毗都曾在吳晨手下做過事。荀諶曾幫吳晨詐過張橫,辛毗則任過吳晨手下的北地太守。外麵的人都傳說,袁紹和吳晨有盟約,因此有舊一說並不為過。”陳先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傅巽道:“外麵都傳吳晨連敗曹仁和於禁,但聽霍都尉所說,吳晨竟是連吃敗仗唉,真是連呂布都不如,西涼是一代不如一代啦。”說著連連搖頭。傅巽是北地泥陽人,心中對崛起於涼州的吳晨著實是有些偏愛,但聽吳晨連吃敗仗,感同身受,不由得連連歎氣。


    便在這時,就聽得門外一人大聲叫道:“放屁,放屁,全是放屁,吳並州一代名將,曹軍諸將莫敢直纓其鋒,怎地到了荊州便成了連吃敗仗啦?莫非荊州人安逸太久,腦袋鏽掉啦?”陳先麵色登時一沉,喝道:“他媽的,什麽人在外麵大唿小叫,亂嚷一氣,給我抓進來?”就聽得人聲吆喝,一人被人提著揪了進來。那人一身青色的布襦,年紀在二十五六,身高七尺,臉型瘦削,本身身材並不低,隻是拎他的人實在太高,身材足有九尺,因此被那人提在手中,便像是老鷹提小雞一般。


    廳中眾人聽他在外麵大喊大叫,原以為此人必有一番驚人藝業,不想卻被人一提便提了進來,不禁有些好笑。那人冷冷掃了一眼在座眾人,並不開口。陳生叫道:“窮酸,是不是你在外麵罵咱們?”那人冷冷地道:“天下昭昭,就許你們在這裏亂編排人,便不許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陳生道:“哈哈,公道話,你個破窮酸,又知道什麽公道話啦?”那人雙眼一翻,瞟向房頂,似乎突然之間驚覺房頂要比陳生的臉要好看許多。陳生大怒,叫道:“給我打。”霍峻道:“慢。”向那身材高大的士卒道:“放這位先生下來。”那士卒應諾,將那人放了下來。那人一落地,便向外走,霍峻猛地起身,人影一晃間,已到了門口,張臂擋在那人身前,道:“先生還未曾說我們在這裏亂編排什麽。”那人道:“未曾說嗎?我在門口喊的話你都沒聽見?”


    霍峻撓了撓頭,道:“方才我離得遠,沒有聽清先生說了些什麽。”那人向陳生一指,道:“他聽見了,你讓他說。”霍峻轉向陳生,陳生道:“這窮酸說‘放屁,放屁,全是放屁’。”這幾句字正腔圓,滿廳迴蕩,眾人不禁莞爾。那人放聲大笑,道:“沒錯,說得極是。”霍峻一臉尷尬,劉備急忙道:“後來這位先生還道‘吳並州一代名將,曹軍諸將莫敢直纓其鋒,怎地到了荊州便成了連吃敗仗啦’。”其實劉備離得也遠,這些話是聽身後的關羽轉述,其後的“莫非荊州人安逸太久,腦袋鏽掉啦”,有汙辱荊州人之嫌疑,因此劉備省略不說。


    霍峻感激地向劉備望了一眼,向那人道:“我所說的都是荊州斥侯發迴的消息,並非是我在亂編排。”那人翻了翻眼,道:“這些消息,你都證實過?”霍峻道:“這倒沒有,但這些消息都由前方斥侯發迴”那人冷笑道:“所以我說荊州人安逸的太久啦。這些消息都是曹軍傳來的,事實與此完全相反,荊州斥侯將曹軍的消息全部采納傳了迴來,連查證都不查證,不是安逸太久,又是什麽?”陳生怒道:“窮酸,你又怎地知道實情不是如此?”那人悠然道:“因為我便是從鞏縣迴來的,你說我知道還是不知道?”


    眾人都是一鄂。傅巽最先反應過來,道:“聽先生的意思,這一路行來,吳晨都是打勝仗了?”因為激動,語調竟微微有些顫抖。那人點了點頭。龐季大笑道:“咱們的斥侯說吳晨一敗塗地,你卻說吳晨一路勝仗,兩個消息迥然有異,我們又憑什麽信你?”


    那人抻了抻被雨水淋濕的布襦,淡淡地道:“就憑巴郡彭永年這幾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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