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褚字仲康,譙國譙人也。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容貌雄毅,勇力絕人。漢末,聚少年及宗族數千家,共堅壁以禦寇。時汝南葛陂賊萬餘人攻褚壁,褚眾少不敵,力戰疲極。兵矢盡,乃令壁中男女,聚治石如杅鬥者置四隅。褚飛石擲之,所值皆摧碎。賊不敢進。糧乏,偽與賊和,以牛與賊易食,賊來取牛,牛輒奔還。褚乃出陳前,一手逆曳牛尾,行百餘步。賊眾驚,遂不敢取牛而走。由是淮、汝、陳、梁間,聞皆畏憚之。”


    這些文字在吳晨心間一閃而過。典韋死後,許褚已是曹操軍中最強的武者,不想竟在黃河上遇到他。


    “篷!”


    就在那人一拳及身之際,吳晨左拳疾揮,毫無花假的硬拚一記,就覺一拳像是打在鐵柱上,頓時虎口發麻,整條左臂完全失去知覺,蓬蓬蓬,連退數步。那人倒退一步,輕咦一聲,喝道:“好本事,怪道搞出這許多名堂。”


    聲音嘶嘎低沉,像是野火肆無忌憚的在原野中燃燒發出的聲響一般。話音中,人影晃動,吳晨就覺身側一暗,那人如山一般的巨體出現在身前。吳晨身材雖高,但比起這人仍是矮了半寸,如此龐大的身軀卻是驚人的靈活,眼前黑影一閃,那人的右拳已由左上方疾轟而下,直砸向吳晨左額,若被擊實,額骨肯定碎裂。吳晨箭步前趨,向他懷中衝去,右肩斜轉,側壓重心,右肘撞向他胸口。那人估不到吳晨變招如此迅疾,哈的大笑一聲,左手斜探,抓向吳晨肩頭,右膝上頂,向吳晨小腹直撞過來,膝蓋未至,右膝上頂的勁力掀起的暗流,將吳晨的衣袂吹得獵獵上飄,氣勢驚人之極。吳晨已不及撞向他右側軟肋,右手迅速下按,蓬的一聲,一股巨力衝來,吳晨向船帆直衝過去。便在這時,右側肩頭一痛,已被那人左手抓住肩膀的護肩甲。鐵甲在他手中便如木片一般,登時碎裂,甲片刺入吳晨肩頸肌肉,就像一把尖錐猛地刺入腦幹,疼得吳晨幾乎昏暈過去,而上衝之勢也被這一抓抓了下來。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吳晨右手疾探,握住那人抓在肩膀的左臂,身子旋轉,頭上腳下疾翻了個,兩腳一先一後,狠狠踢在他胸口。那人發出一聲令人心寒的咆哮,將吳晨用力向船桅丟去。


    蓬的一聲,吳晨後背狠狠撞在三寸粗細的船桅上,五髒六腑幾乎倒了個。便在這時,人影晃動,那人如山般的身軀已出現在眼前,一拳向吳晨胸口狂轟過來,方才用盡全力的兩腳對他似乎毫無影響,吳晨心中一陣發寒,右手一撐船板,身子沿桅杆疾向上衝,就聽蓬的一聲,那人一拳打在吳晨方才處身的桅杆上。這一聲暗啞沉悶,與方才至剛至強的一擊完全不同,就在這一拍之際,整個人已彈身而起,淩空衝向吳晨。如此靈敏而強悍,當真是聞所未聞,讓他放手進攻,吳晨隻能束手待斃,探手抓住升帆的纜繩,縱身向那人反撲過去。


    那人大笑一聲,左手握拳,砸向吳晨踢向他麵門的左腳脛骨,右手灰影閃動,探手疾抓吳晨左膝,那是砸斷吳晨左腳脛骨後,再將吳晨生擒活捉之意。吳晨右手用力,身後的纜繩啪的一聲,騰空疾起,向那人麵門先掃了過去。這一下奇兵突襲,大出那人意料,左拳改砸為掃,指尖掠過,纜繩寸斷,登時化成一片齏粉。就這一刹那間,吳晨放脫纜繩,縱身前撲,右拳狠狠砸在他右肩上。那人發出霹靂般的一聲怒吼,身軀一擺,在空中疾旋,右手哚的一聲釘入桅杆,跟著橫腿一掃,踢向斜側撲過去的吳晨後心。吳晨就覺一股巨力掃向背心,右手斜帶,蓬的一聲,足掌相交,立時如受雷擊,空中失衡,墜向艙頂。肩頭觸到艙頂,一直麻痹的左臂上傳來鑽心的疼痛,吳晨不驚反喜,心知左臂沒事。就在這時,身下兵士大叫:“小心”


    吳晨長吸一口氣,右臂反撐,身子箭矢一般向船尾的桅杆撲去,身後勁風狂湧,許褚如影隨形一般緊追身後,吳晨眼見前方便是滔滔河水,大叫一聲,縱身向前方撲去。這時離吳晨最近的船也在八丈遠外,而任誰在空中也行不到八丈遠的距離,那人大笑一聲,叫道:“吳晨,你是想到河裏送死麽?”在桅杆的帆布上探足一撐,投石一般向身在空中的吳晨疾衝過去。


    吳晨在空中大聲喝道:“馬成,投繩!”


    吳晨遇襲時,贏天、馬成都在另一條座船上,眼見吳晨危急卻是豪無辦法,此時聽到喝令,當即大喜,長索在空中旋了幾圈,向數丈遠外的吳晨疾投過去。那人見繩圈飛出,立知上當,大喝一聲,長袖振裂,碎布向吳晨背心疾撞過去。吳晨左手反拂,掃開鐵板一般飛來的碎布,右手抓住繩索,厲聲喝道:“放箭。”


    座船兩側的安定兵早已將弓弦絞緊,隻是那人追得太緊,怕傷到吳晨,這才一直不敢放箭,此時聽到喝令,怒箭勁射而出。但聽得嗤啦一聲,那人水靠裂成兩片,兩手各執一片,舞成車輪一般,及身的勁箭被他一一擊飛,身軀驀地縮成一團,向水麵疾沉下去。便在這時,一支羽箭閃電般躥出,正射在那人身上,那人發出驚天的一聲怒吼,橫摔入水中。黃忠執弓踏上船舷,厲聲喝道:“想走?沒那麽容易,建忠、建智,給我入水去搜。”


    “咚咚咚”


    戰鼓聲從遠處傳來,吳晨循聲望去,就見前麵的河道上現出數十艘三桅大船。這些帆船散成扇形,幾乎將寬約數裏的河麵占滿,行駛在最前的旗艦上高高揚起一道大纛,上書一個“樂”字。


    “是樂進。”吳晨隔著河麵向黃忠喊道。黃忠雖然恨許褚入骨,但也知此時讓建忠、建智下水疏為不智,向身後的人喝道:“將船靠過去,將使君接過來。”吳晨搖了搖頭,道:“黃將軍,論水上作戰,我可是遠不如你,這仗便由你指揮吧。”黃忠道:“那老夫就不客氣了。”大手一揚,喝道:“升帆,後退。”


    喝聲中,船帆盡數升起。此時正掛的東風,大軍從河陽順流而下,正是順水逆風,因此將船帆都降了下來,隻借水力行船。方才一番擾攘,令樂進的船隊靠了上來,縮短了水上作戰的部署時間,因此黃忠才下令升帆後退。船槳從船身兩側舷洞探出,劃向水麵,牽起一個個漩渦,帶動整個船隊向上遊駛去。


    兩船交錯之際,從座船上探出踏板,將吳晨迎上帥船。黃忠先抱拳致歉,道:“全是老夫魯莽,中了賊子的調虎離山之計,幸得並州牧吉人天相,否則老夫便是死百次千次也難贖罪愆於萬一。”吳晨揮了揮手,笑道:“沒什麽,在涼州時我碰上的刺殺比這還要兇險百倍,早已經習慣了。”用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望著遠處的樂進船隊,道:“曹軍的船都是戰船,而我們都是糧船,這一仗怕是不好打。”


    黃忠笑道:“這還是三桅戰船,便是七桅戰船,老夫也燒過十七八條。何況對麵的曹軍也不善水戰,比之在柴桑、洞庭湖天天操練水軍的周瑜、孫瑜、太史慈這些人,可是差遠了。”


    這是黃忠自到三輔後,第一次談起和東吳的水戰,也是吳晨黃忠第一次提起周瑜、孫瑜等人,吳晨對這位東吳名將極是仰慕,興致登起,笑道:“老將軍和周瑜、太史慈這些人打過水戰?”黃忠笑道:“自然打過。自孫策橫掃東吳以來,我們便年年交戰,隻在孫策死後兩年,孫權接位不穩的時候沒有打過。”指著對麵的三桅戰船道:“三桅過洞庭,四桅、五桅穿江河,帆船到了七桅,便是海裏也行得。孫權接手東吳後的第二年,就曾出動了十餘艘七桅大船進攻江夏。那一仗當真是極險,幸好黃祖防禦得法,江陵、長沙兩地援軍跟著而來,率先擊潰了太史慈的座船,令周瑜左翼現出破綻,否則江夏城掛得旗幟已經是孫家的了。而我們每次能擊潰東吳,便是占據了上方水流之利,今日一戰,也要靠它將曹操水軍一鼓而殲。”


    吳晨望向對麵的三桅戰船。曹軍的三桅戰船與行駛在渭河上的船不盡相同,最明顯的便是戰船的主桅上另懸小帆,此時河風正勁,吹得大帆小帆獵獵不已,戰船直有乘風破浪、所向無前之勢,吳晨暗暗讚歎不已,旋又想到,若不是黃河水道比之長江水道要狹窄得多,否則倒是可以一睹七帆樓船縱橫水麵的壯觀場景。


    對麵的曹軍戰船眼見安定船隊駛向上遊,敲動戰鼓,催促各戰船奮勇向前。建智、建忠等人將木筏排起,用繩索連上,緩緩放入水中。吳晨和諸葛亮都是一瞬不瞬的望著黃忠有條不紊的指揮兵士,兩人雖然好奇,但都沒出聲詢問。片刻後,數排用繩索相連的木筏被放入水中,木筏上放置引火的柴草、油脂,四五個木筏被繩索綁為一組,被小船一字排開,就在黃忠的喝令聲中,順水向下遊漂去。


    這時對麵的曹軍也覺有異,戰鼓聲從旗艦響起,在各船上應答,蓬蓬之聲,聲震黃河兩岸,河麵上的漁船聽到戰鼓聲,都向沿岸躲去。


    木筏在水流中不住顛簸,漸漸的便靠近曹軍戰船,黃忠從身後取下一支羽箭,將一段油布在箭簇下綁了綁,喝道:“點火。”建智打著火折,燃向箭頭下的油布,火苗跳了跳,立時熊熊燃燒起來。黃忠張開六石強弓,將火箭架在弓隼上,就聽嗖的一聲,火箭在河麵上劃過一條弧線,落在離曹軍最近的木筏上。火苗在柴草中跳了幾跳,登時燒了起來,曹軍望見被點著的火筏,齊聲驚唿。黃忠揮手,一排弓弩兵登上船舷,大弓張滿,弓上都架著火箭,一聲令下,點點火焰飛向水流中的木筏。火焰燃起,數十組木筏拉成數條火線,橫攤在寬約三十餘丈的黃河主幹水道,順水向下遊卷去。曹軍戰鼓大亂,數艘迎在最前的戰船,橫舵向兩側水道讓開,在其身後的一艘戰船被前麵的戰船檔住視野,到驚覺火筏靠近時,已來不及轉舵,蓬的一聲,船首的破浪頂住隱伏在水中牽綁各木筏的草繩,火筏被掛住,登時兜了過來,在船舷兩側熊熊燃燒。


    帆船為全身木製,且建造不易,因此在船兩側入水處塗以桐油等隔水之物,而桐油卻極易著火,火筏上的火苗被風吹起,不住燎燒吃水線附近的船體,劈啪聲中,船體登時燒了起來。就見濃煙滾滾,從戰船側翼升起。戰船上都有用以滅火的水桶、水缸之類的物什,眼見火起,船上的曹軍大聲唿叫著將水潑下。遠處未著火的戰船上的曹軍耳聽得這處叫得淒厲,心中一陣陣發寒。黃忠臉上豪無表情,將喝令一條條傳了下去。繩索牽絆的火筏不斷從船上放了下水,形成一道道火浪,卷向下遊的曹軍戰船。但見濃煙蔽日,將河上籠成一團。就這片刻間,曹軍水上戰船已被燒十餘艘,戰鼓聲急轉,鑼聲響起,兩條戰船從濃煙中蕩出,脫離戰場,向下遊疾駛而去。黃忠喝道:“建智,建仁,率船從左翼繞過去。”


    衝天的號角聲中,數艘鬥船放下風帆,順水向下遊全速推進。


    ※※※


    “蔡小姐在麽?”


    院外的籬笆牆上傳來一陣敲門聲,同時傳來的還有孔融略有些高亢的男聲。蔡琰放下手中的詩書,歎了一聲,向丫鬟道:“小紅,便說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不能見客。”小紅答應一聲,走出書房,在院中道:“我家小姐說了,今日身體有些不適,不見客。”


    孔融笑道:“這次不同,這次不同,是有老朋友來見小姐,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何況這次來的人與小姐淵源極深,小姐是一頂要見見的。”小紅叫道:“我家小姐說不見客唉,你怎麽把門打開了,快出去,快出去。”孔融理也不理她,率袖步入院中,道:“蔡小姐,這人從泰山來見,遠道兼程,可不能不見。”


    蔡琰歎了一聲,隻得從書桌上站了起身,推開書房門,從身後拉上,溫言道:“孔先生,你也是書香世家,也該知擅闖女子之家,為禮數所恥,何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強闖民居?”


    蔡琰從長安迴來後,原本便是要迴陳留故居,但曹操遠征在外,蔡琰一直未來得及向曹操致謝,曹操的妻子毛氏便將蔡琰暫時安置在許縣城南的一處民居。這處民居地處便宜,雖是漢朝國都所在,但民風淳樸,蔡琰倒是頗為喜歡,隻除了孔融等一班人物。自蔡琰迴來後,孔融等人便常來探視。孔融曾言“平生隻敬蔡伯喈”,蔡琰從塞外迴來,孔融便是第一撥出城迎接之人,探討蔡邕的詩作、經文撰述,更是一詠三歎,深恨未早生幾年,以至蔡邕冤死再無一人可以談經論道。其實孔融倒也沒什麽惡意,隻是從長安迴來後,蔡琰已是心如栲木,隻想平平淡淡地渡過餘生,孔融這般三不五時的來訪,實是不勝其煩。


    孔融見蔡琰生氣,哈哈一笑,也不以為意,從身後拉住一人扯到蔡琰麵前,笑道:“蔡小姐,我知你是不願見生人,但這人你卻不能不見,他可是專程來拜訪你的。”那人年紀隻在十八歲上下,麵容英俊秀逸,蔡琰望了一眼,卻是不識。這時小紅排開隨孔融一擁而進的八人,跑到蔡琰身旁,叫道:“小姐,我攔不住他們。”蔡琰沒有說話,小紅見她麵色冰寒,縮頭躲到她身後。蔡琰向孔融道:“這位少年我並不認識,孔先生怕是認錯人了。”孔融搖手笑道:“我和這少年的父輩是多年至交,怎會認錯?”轉頭向那少年道:“蔡家小姐不認你,你倒不妨自己說說自己是哪個。”


    那少年微一蹙眉,從身後的包袱中取出一尾瑤琴,但聽得錚的一聲,似是他取琴時弄斷了一根琴弦。那少年道:“敢問蔡小姐,方才那琴斷的是第幾根?”蔡琰道:“第三弦角弦。”向孔融道:“孔先生,民宅所居,士大夫原可視作無物,但蔡琰終是寡居之人,閑暇裏短仍是要避的,望先生日後多自珍重,蔡琰不送了。”擺袖要走,那少年卻已笑了起來,道:“蔡姐姐,真的是你。”將身後的瑤琴放在地上,深施一禮,道:“小弟泰山羊茞,拜見蔡姐姐。”


    這少年雖自稱羊茞,但這名字蔡琰卻從未聽到過,微一凝神,那少年已續道:“家父羊續,當年蔡伯夫自塞外遠來,便曾在泰山住過數年,那時和家父結成莫逆”


    原來蔡邕自五原逃迴中原時,曾在泰山住過數年,當時便是寄宿在泰山羊家,隻是那時蔡琰也不過十一、二歲,印象已極為模糊,經羊茞這麽一喊,登時想了起來,道:“你是羊家的孩子”


    羊茞笑道:“蔡姐姐也大不過我幾歲,怎地叫我孩子?”蔡琰記得,當年從泰山遠走吳越,羊家的孩子還裹在繈褓中,現在已是英俊年少,想起早亡的父母,心中一陣酸痛,眼圈一紅,顫聲道:“你你已經這麽大了”


    羊茞笑道:“已經十八年了,自然會長這麽大了。”孔融道:“哈哈,蔡小姐,我今次可沒亂說吧。他這次就是聽說你從塞外歸來,奉父命來相見的。今早剛從泰山到許縣,便托我帶來見你。你們兩家是世家,他家又遠在泰山,你說,該不該帶他來見你?”


    蔡琰麵色一紅,院中的眾士子轟然大笑。羊茞向身後左右的士子團團一揖,笑道:“是我冒昧才對,倒讓蔡姐姐為難了,是我的錯,大家見諒,見諒。”眾士子都是微笑莞爾。


    孔融笑道:“不過蔡小姐方才說的也對,你們兩家雖是世家,但孤男寡女也要防瓜田李下之嫌,我們便在一旁作陪好啦。來來來,大家進屋中坐,屋中坐。”也不理蔡琰願不願意,領著眾人走進廂廳偏房。蔡琰隻能跟在身後苦笑不已。


    “蔡姐姐,家父在泰山也曾聽到伯父被王允老賊下入獄中的事,”羊茞在身後說道,“隻是鞭長莫及,使不上力,待聽到伯夫冤死獄中,已是伯父先去一年之後,唉”頓了頓,道:“家父捶胸痛哭,於家中設置靈堂,一拜便是七年。這七年來也一直在打探姐姐的消息,可惜兵荒戰亂,終究沒有姐姐確切的消息。找尋一年,有傳聞說姐姐早已歿於亂兵之中,家父先是不信,但後來傳聞越來越多,家父苦尋數年又毫無音訊,因此憂憤成疾,竟至臥床不起。這次還是孔伯夫將姐姐從塞外歸來的消息傳到泰山,老人家收到消息,高興得從床上一躍而起,還說當時便要親自見你,但家人念他身子才愈,不敢讓他先來,所以命我先來。來得倉促,也沒多帶些禮物。”


    蔡琰聽羊續如此情誼,當真動容之極,悠悠地道:“來了,便好。令令堂還好麽?”羊茞道:“好,好得很,她還一直叮囑我,要我多聽姐姐的話”蔡琰凝眸迴思,記憶中,羊夫人是個溫情脈脈的女子,歎了一聲,緩步步入廂廳,孔融和一眾士子都已在客座坐下,見二人進房,孔融笑著拉著羊茞到對席坐下,笑道:“羊侄兒,虧得你早到了兩日,否則這許縣城便進不來了。”


    蔡琰聞言一鄂,羊茞道:“是啊,一路上遇到無數難民湧向許都,起初還不知發生何事,後來才聽說是西涼兵出潼關,打到雒陽來了。”蔡琰大吃一驚,道:“西涼兵?哪個西涼兵?他們統帥是誰?”孔融道:“嘿,哪個西涼兵?除了吳晨,西涼還有哪個能打到雒陽來?”蔡琰神色一黯,道:“他怎麽會唉”孔融下手的一個儒生冷哼一聲,道:“又怎地不會?爭民逐利,本就是這些占地為王的諸侯早幹慣了的事,吳晨又怎會免俗。”蔡琰也不好爭辯什麽,低低歎了一聲,不再言語。孔融笑道:“那又怎樣,本朝司空在河北幹的難道不是這些勾當?”那儒生大吃一驚,道:“那怎同?司空大人是尊天子以令不臣”孔融哈的大笑一聲,道:“尊天子以令不臣?吳晨打下許縣,再派兵將天子挾持起來,當然也可以‘尊天子以令不臣’。”見眾人一臉愕然,笑了笑,道:“曹孟德雖有千般不好,但忍功卻是極為不得,這些年任我冷嘲熱諷,始終沒對我下毒手,要真換個人,說不得,他今日進城,我明日就身首分離。”


    他的話雖有趣,但說的事卻一點趣也沒有,眾儒生輕歎一聲,都皺起了眉頭。蔡琰低聲道:“不會的,吳並州,唉”想了想,若說“吳並州氣量極大”,豈不是在說“曹司空沒有氣量”?話到嘴邊,歎了一聲,停住不說。


    羊茞見眾人神色尷尬,道:“西涼賊向來膽小如鼠,當年董卓權傾朝野,挾持少帝,唿喝群臣,氣焰之囂張自古未聞,但聽說山東義兵起後不也飛逃迴長安了?何況曹司空南征北戰,百戰百勝,手下將梟兵勇,我看這次西涼人本想掃掠一番,哪知掃掠不成便會被打跑了。”


    蔡琰心想,吳並州又怎會是想掃掠一番之人?但轉念一想,吳晨雄才大略,這次出潼關若是有備而來,這仗打下去便不知要耗費多少時日,更不知會有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流亡載道,淪落成衣食無依的難民。想到這裏,心中更是一陣難過。


    便在這時,就聽得一人在院外道:“有人在麽?”孔融笑道:“董祀來了。”登時便有兩名坐在末座的儒生站了起身,奔了出門,片刻後,將一名略有些矮胖的儒生迎了進屋。那儒生眼見滿屋都是人,汗水從白嫩的臉龐上滲出,一揖到地,叫道:“因有緊急軍情送至,董祀被荀令君留下,一直忙到方才才被放出來,這才來晚了,眾位恕罪,恕罪。”


    孔融哈哈大笑,道:“你將頭埋在褲襠,嘴上卻說的又急又快,說的什麽,我們可是一句也沒聽到。”董祀道:“是,是,董祀說的是太快了。董祀方才說,接到緊急軍情,被荀令君留下,一直忙到方才”另一儒生笑道:“董祀,你不過是才入尚書台一年的尚書郎,荀令君怎能將軍國大事交托給你?哈,以為我們這些人都是不懂官職,任你欺哄的白丁麽?來晚不說,還要編造借口,該不該罰?”眾人轟然笑應。董祀頭垂地上,汗水不停滲出,叫道:“確實是緊急軍情,咱們尚書台很多侍郎都被鍾司隸帶往雒陽,兼且軍情緊急,荀令君這才不得不不得不”


    前幾日鍾繇率一批文臣武將進駐雒陽的事,眾人皆知,孔融笑道:“這才不得不重用一般才入尚書台一年的尚書郎是不是?董祀啊,他們是詐你的,你若連這都不知,以後怎麽作的來侍郎?”董祀誠惶誠恐地道:“董祀愚鈍,還望眾大人多多提攜。”孔融道:“起來吧,免得此間主人笑我們沒有待客之禮。”董祀連聲稱謝,就著長揖在地的姿勢,緩緩退到末座。對麵一人道:“董祀,你方才說有緊急軍情,究竟是什麽緊急軍情?”董祀正用袖子擦汗,聽他問起,道:“這個荀令君嚴令,誰要泄出軍機秘密便要他屍首落地,我我”那儒生不悅地道:“我們又怎是外人,你在這裏說了,我們又不會到外麵亂說,荀令君又怎會知道,你怕什麽?”董祀害怕荀彧的嚴令,連連推托。


    羊茞不知這些人為何要作弄這麽一個小吏,低聲向孔融道:“孔叔叔,這位董祀董書郎是什麽人?”孔融嘿嘿一笑,撫著頷下的長須,道:“這人是曹孟德的馬夫的兒子。是馬夫的兒子倒也罷了,卻偏要弄了個孝廉投進尚書台作尚書郎,騷我們讀書人的麵子,那又何必對他客氣了?”羊茞長哦一聲,恍然大悟。蔡琰也是第一次見董祀,見他被眾人捉弄的大汗淋漓,好不狼狽,心中隱隱起了一絲惻隱之心。


    羊茞向蔡琰道:“蔡姐姐,聽說你被擄到了匈奴王庭,後來又是怎麽和曹司空聯絡上,最終得返中原的呢?”蔡琰悠悠地道:“這事一言難盡,我能從漠北王庭返迴中原也不盡是曹司空之力”羊茞道:“不盡是曹司空之力啊,我曉得了,你一定是將信伐綁在鴻雁的腿上,待鴻雁南飛便將信送迴了中原”說到這裏,懊惱地道:“那時我每年都見北雁南飛,怎會忘了射下一隻兩隻?如果那時射下一隻兩隻,知道姐姐在漠北,也就不用讓姐姐待在漠北那麽久了。”


    說的話雖有些孩子氣,但心意拳拳,蔡琰就覺一股暖熱在心口滾動,當真是溫暖之極,微微笑道:“傻孩傻弟弟,我便是想用鴻雁傳書,也要能捉得住啊”便在這時,就聽董祀大叫道:“好了,我說好了,不過你們千萬不能外傳。”見眾儒生都大點其頭,董祀唯諾半晌,才道:“曹司空來信說吳晨狡猾若狐,而且在水邊尤其難鬥,但不擅打堅城,雒陽一定要守住,雒陽四周的小城必要時可以放棄,將兵力撤迴雒陽,誘使他進攻堅城,司空率人可於三日內趕到河南,那時便可以將吳晨圍困在尹洛平原上。”


    眾儒生叫道:“吳晨到哪裏了?怎麽雒陽四周的小城都要放棄?”董祀道:“是昨晚傳來的戰報,樂校尉的三千水軍昨日上午和西涼軍相遇於黃河水道平陽段,吳晨順上流投放火排,三千水軍損失一千餘人逃迴溫縣白溝。”眾儒生齊齊愣在當場。半晌,孔融突然笑了起來,道:“禰正平曾言,樂進可取狀讀招,夏侯惇完體將軍,曹子廉要錢太守,不過一群衣架、酒囊、飯袋,果不其然,果不其然,西涼軍打來便隻見丟盔棄甲兵,便隻見無能懦弱將,便隻見逃亡百姓滾滾來,哈哈,哈哈”廳中的儒生有些便是當年雒陽董卓之亂時逃出來到許縣的,有些則是後來到許縣,但就算沒有被抓,也曾聽那些僥幸逃迴來的人說起過董卓的*,驚聞西涼人再次而至,心頭都是一陣陣發寒,做聲不得,惟有孔融怪異的笑聲在屋中迴蕩,越笑越是歡暢。


    ※※※


    作者按:《後漢書·羊祜傳》中記載羊祜,字叔子,泰山南城人也。世吏二千石,至祜九世,並以清德聞。祖續,仕漢南陽太守。父茞,上黨太守。祜,蔡邕外孫,景獻皇後同產弟即羊祜是蔡邕的外孫,與景獻皇後是龍鳳胎。查蔡邕的女兒隻記載有蔡琰一人,若蔡邕隻有一女,則羊祜是蔡琰的兒子。《三國誌》中還有蔡琰歸漢後嫁於董祀、其後歸隱洛水的記載。本書不全取曆史,但董祀和羊茞都作為人物出現。


    作者按:禰正平,即禰衡,正平是他的字,孔融的至交好友,因為得罪曹操,被曹操送到劉表處,又被劉表送到黃祖處,在黃祖處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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