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馬蹄聲響,彭羕率著一隊人馬疾馳而至。吳晨急忙迎了上前,笑道:“永年,昨晚可多虧你了。”彭羕跳下戰馬,施施然的道:“若非李堪馬騰主力圍攻明公,要想得手真還有些難處。”吳晨笑道:“看永年的神情,必然是又有妙計了。”彭羕嘿嘿笑道:“果然是什麽都瞞不了明公。”從懷中取出一封信,笑道:“我這裏已用馬騰的筆跡寫好一封信。馬騰、李堪雖號聯軍,不過一時苟合之徒,用這封信,就可以讓這些龜兒子先鬧個窩裏反,那時便可以就中取事了。”


    吳晨大喜,說道:“好,迴去慢慢商量。”翻身躍上馬背,向大營方向馳去。


    ※※※


    五月二十一日,午時,長安,費清別院。


    從窗口望去,天色陰霾,烏沉的雲頭低低的壓在頭頂上,直有黑雲摧城之感。皇甫酈苦笑出聲,也不知是心有所感才做如此想,還是大雨將至所以心有所感。這一年來周邊各地紛紛傳來安定大軍節節勝利的消息,如今吳晨剿滅隴右諸豪,屯兵南安隴西一帶,其兵鋒所指,已可想而知。當年與韓遂交戰時,恨不得他早早便死,但如今他真的被剿滅了,心中卻百味雜陳,不知是什麽滋味。


    此時風狂雲湧,園中池塘邊的垂柳在風中狂擺,千絛萬縷齊揚上天,其紛亂蕪雜,一如此刻的心緒。皇甫酈望著萬千柳絲,驀然驚覺,與嵩叔出征韓遂時,那日似乎也在刮這麽大的風,此後嵩叔戰敗失權,好友反目各奔前程一時之間往事分至遝來,不由望著院中垂柳,怔怔的出神。


    園中小徑傳來一陣腳步聲,皇甫酈一驚,從往事中醒了過來,袍袖一揚,推開竹門,朗聲道:“子卿迴來了。”費清步入竹門,苦笑道:“迴來了,但今晚就要走了。這次走,也不知幾時能再迴來。”歎了一口氣,低聲道:“也或許是以後再也不能迴來了。”皇甫酈吃驚地道:“子卿怎會這般想?”


    費清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方才接到戰報,隴西與夏侯聯軍與小賊戰於渭源,吳晨趁前晚星月無光,以龐德部為疑軍,誘引聯軍追擊,他卻率大軍趁黑銜尾而攻,攻擊青州軍。夏侯淵強渡赤庭水,繞老城嶺退迴陳倉。以疑兵對聯軍,以主力對青州後軍,孫臏賽馬也不過如此了。天時人謀小賊都已用至極致,此次出擊”搖了搖頭,道:“不說他了。酈兄,我們好久沒有在一起喝上幾杯了,今次我專門帶了酒來。”舉了舉手中酒壺,笑道:“二十年的杜康,我從伯侯那裏搶來的。”


    皇甫酈知費清常說行伍之人必要時時警醒,因此極少喝酒,臨別相飲更是絕無僅有的事,心知對於此次出征,他已有必死之心,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濃濃的悲愴,不忍拂逆,感歎道:“是啊,咱們兄弟好像是有些年頭沒好好喝過一次酒了。”走到桌案旁,將竹簡硯台全部掃在地上,費清坐到桌案旁,從懷中取出兩隻酒樽,斟滿,舉起一樽向皇甫酈道:“請。”皇甫酈舉起酒樽,笑道:“先幹為敬。”仰脖一口喝幹,哈哈笑道:“好酒。”費清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酒漬,笑道:“二十年的杜康,果然名不虛傳。”舉起酒壺,將酒樽斟滿。皇甫酈道:“聽子卿方才所言,似乎今晚就要起兵,不知這次是向何處?”


    費清道:“出散關。”皇甫酈皺眉道:“若是小賊還在隴右,出散關不失為一條妙計,但如今小賊已在渭源,順流而下就可援救漢陽,再出散關似乎有些不妥。”


    費清道:“這次之計,正是要誘引小賊順渭河而下的。”皇甫酈用力擼了擼花白的胡須,說道:“怎麽說?”費清微笑道:“酈兄對漆縣那一戰有什麽看法?”皇甫酈鄂道:“怎麽轉到這事上來了?”見費清眼含笑意,搖了搖頭,說道:“那我隻好獻醜了。北方將領不習水戰,所以即使兩軍靠水而列,也多是防備敵軍從側麵突襲將大軍趕入水中。徐庶用戰船破襲大軍後軍的戰法,在江南多用,夏侯元讓不習南方戰術,吃虧就難免了。”


    費清微笑道:“說完了?”皇甫酈苦笑道:“為兄胸中就隻有這些,全說出來了。”費清哈哈大笑:“徐庶率兵扼守九嵕山山口,馬超遊騎在外,漆縣固若金湯,便是再拖一兩個月,拖到小賊剿滅韓遂也成,徐庶卻突然派人下戰書,這事酈兄不覺有些蹊蹺嗎?”


    皇甫酈猛地揪了揪胡子,說道:“聽子卿這麽一說,我也覺得的確是有些蹊蹺。莫非此次出散關和徐元直貿然出擊有關?”費清點頭道:“唿廚泉讓路,令鍾演長驅直入,進兵至北地一帶,徐庶出此下策,正是想抽兵援救北地。前次他火燒泫中穀時,也是想抽兵擊退進犯安定的馬遵楊秋等人,那次是南匈奴入侵幫了他。這次故計重施,卻再沒什麽人幫他了,所以不日之內他必定抽兵進攻鍾演,漆縣一帶的防守必是外實內虛。”


    皇甫酈一拍大腿,大笑道:“著,必是如此。子卿,你果然是越老越精,小張良變成真張良了。”費清苦笑道:“這些不是我看出來的,是隨夏侯元讓來的一名軍師劉燁所說。他已說服司隸大人,集中兵力從漆縣進擊,直搗臨涇,但鍾大人怕小賊撤兵迴防,令我和李曼成出散關,做側向牽製。”皇甫酈眼前浮起劉燁年輕而黧黑的麵容,不由得也是一陣苦笑,說道:“避實擊虛,百戰百勝之道。唉,現在的後生真是要不得了,在他們麵前,想不服老都不成。”


    費清哈哈大笑,舉起手中酒樽,向皇甫酈道:“來,為兩個老頭子幹杯。”皇甫酈亦是開懷大笑,舉起酒樽在費清樽上碰了一下,笑道:“為老頭子幹杯。”


    忽聽得撲棱棱一陣響,一隻白鴿撲扇著翅膀落在窗台上,皇甫酈起身將鴿子抓在手中,探手從綁在鴿腿的信管中抽出一張字條,展開一讀,眼神中閃過一絲狂喜。緩緩將字條用力捏在手中,轉身向費清道:“徐庶真的率兵去北地了。”


    ※※※


    段明唉了一聲,催馬走了數步,再走數步,又籲一聲。荀諶忍了又忍,終於翻了翻眼睛,不悅的道:“段明,你歎什麽氣?說起來,我和你師傅還是知己。他見了我都是喜笑顏開的,難道和我一起出使,還掉了你段校尉的價不成?”


    段明苦著臉道:“荀先生會錯意了。”荀諶冷笑道:“一路之上,你長籲短歎就從沒停過,你說我會錯什麽意了?”段明的臉又苦了數分,說道:“都是贏天和王樂這兩個家夥。這兩個都當過使者,一個說打死也不當使者了,一個說‘讓我當使者,幹脆殺了我吧’。”荀諶放聲大笑,笑聲在山巒間迴響,隆隆有聲。荀諶笑了一陣,說道:“沒他們說的那麽可怕。你大哥,還有我,可都是當過使者的,也不見咱們少了一根汗毛。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是規矩。”段明哦了一聲,不再說話,心中卻道:“不是也有斬使立威之說嗎?死我自然是不怕的,但贏天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連他都直搖頭,不定有什麽危險了。”但這些話終沒說出口。


    這兩日,天空雖然仍是一片陰霾,吹來的風中卻帶著絲絲涼意,想是別處已下了雨,山風將這些水氣帶了來,吹在身上陣陣舒爽。兩人一前一後,不過半個時辰已到了馬騰寨前,荀諶高聲喝道:“撫遠將軍李堪在嗎,通報一聲就說安定故人來訪,有性命攸關的事相商。”營寨上兵丁不敢怠慢,一人急速跑了下去稟報。


    荀諶低聲道:“記住了,呆會兒我向營裏走,段校尉看住營門,一定要看住了,不然可就真要被殺頭了。”段明點了點頭。


    不多會兒的功夫,一人在營寨上冒出頭來,高聲喝道:“我家主公有請安定使者。”寨門在嘎嘎聲中緩緩打開,荀諶催馬向營中行去。一個文官立在門下等候,荀諶跳下戰馬,微笑道:“這位老弟麵生的緊,不知怎生稱唿?為何不見上次那位吉茂吉校尉?”那人一鄂,皮笑肉不笑的陪笑道:“吉校尉和我家主公正在營中等候使者。”


    荀諶哈哈笑道:“哈哈,方才沒有見到吉校尉,還真嚇了一跳。隴西這處,兵士號服相同,營寨布局又相同,前日一場混戰,失了將軍蹤跡,生怕會弄錯了。”忽然壓低聲音道:“我懷中揣著並州大人給撫遠將軍的迴信,這要是讓馬騰他們拿去了,可於大事不利啊。”那人嘴角抽了抽,嗬嗬的陪著笑,將二人向營中讓去。荀諶嘴角略微翹了翹,算是陪過了笑,側目向段明瞄了一眼。段明會意,沒有跳下戰馬,磨蹭了兩步,忽然大喝一聲:“走錯了,這處是馬騰營寨。”荀諶一掌將那文官劈得在地上連翻兩個跟頭,轉身幾個起伏撲至戰馬,縱馬而上,衝向寨門。營上兵丁紛紛張弓搭箭,段明厲喝一聲,右手在馬鞍上一撐,借一撐之力,騰空而起,躍臨寨頂,銀槍爆起點點寒芒,暴雨般向營上兵丁卷去,兵丁大駭之下丟棄弓箭,抽刀相迎。叮叮當當一陣響,血花爆濺而起,兵丁悶哼著向外旋跌。段明迫開兵丁,踏足營寨之上,猛地一個後翻身,從營寨反撲而下,撲在一扇營門之上,哆的一聲,銀槍槍柄用力搗在另一扇營門,門下十餘名兵丁禁不起他蘊滿勁力的一擊,紛紛倒退,兩扇正要合在一起的大門猛地敞開,荀諶縱馬而出。段明長笑一聲,空中幾個翻身向急速奔馳的荀諶撲去。兩人一騎,迅速離去。此時馬騰等人才從營寨中奔了出來。


    荀諶哈哈大笑:“好,前次我和你師傅演了一出真假荀諶的戲,把張橫騙了個雲山霧罩,這次和你演得這出,看來也不賴。”段明笑道:“我怎麽敢跟師傅比。荀先生,咱們還要去李堪那裏嗎?”荀諶笑道:“去,當然去,不去怎麽讓他們狗咬狗?”段明哈哈大笑,笑聲中,兩人飛馳向裏餘外的李堪營寨。


    馬騰李堪馬玩侯成等人營寨分立四處,依山而建,相隔不到一裏,但隴西山地,雖是快馬急奔,仍是走了盞茶的功夫,荀諶高聲喝道說自己是張既,有要事要見李堪。營上眾人不知真假,便將荀諶和段明放進營中。荀諶在征戰中極少露麵,大落落的便走了進去,段明卻是前晚和隴西軍多數將士朝過相的,低垂著頭寸了進營。李堪見二人走進,厲聲喝道:“來呀,將這兩個安定細作,推出去斬了。”


    段明聽了此話,斜眼挑了挑李堪,隻見李堪身形壯碩,麵型方正,一身肌肉盤結,短衣鼓脹蓬起,充滿著強勁的爆發力,心下暗中盤算兩人距離,隻等李堪一露破綻,便暴起發難。


    荀諶哈哈笑道:“我聞燕雀築巢於灶台之上,火之將起,覆滅在即,猶自喣喣然自相其樂,智者所恥。今日將軍不以燕雀為恥,反以燕雀為榮,死到臨頭,猶未知悔,可悲可歎之極。”李堪厲聲喝道:“聽你的就是死到臨頭,不聽你的反有一線生路。”荀諶冷笑道:“話既說到此處,已不必多言,將軍可以下令將我二人推出去斬了。”


    李堪一拍桌案,怒喝道:“你以為我不敢嗎?”吉茂俯下身低聲說道:“先聽他說些什麽,再作決斷不遲。”李堪冷哼一聲,寒聲道:“那你說,如果亂說一氣,我會讓你後悔生在這世上。”荀諶冷冷一笑,說道:“我聞明鏡可以照形,往事可以知今。昔管蔡之亂,殷庚子被處死,周蔡叔被流放,吳楚七王之亂,晁錯被處死,楚王劉茂被貶為庶民。由此觀之,疏不間親而遠不逾近。以今日之事論之,馬孟起與吳並州乃金蘭之義,馬騰親而將軍疏。如今隴西新敗,盟潰約毀,將士狐疑,兵卒怠惰,此實危急存亡之秋。將軍誠能覺悟成敗,論功古人,轉禍為福,正此時矣。否則,馬騰以親可免,將軍疏遠,待大軍進剿,猛將攻城,想後悔都晚了。”


    李堪聽了荀諶的話,沉吟不語。荀諶嘿的笑了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封信,啪的拍在桌案上。李堪掃了一眼,信封上寫著“吳並州親啟”幾個字,看字跡正是馬騰的。李堪探手將信拿起,展開一看,麵色頓時一片蒼白,“嘭”的一聲砸在桌案上,起身厲喝道:“好你個馬騰,竟是這般無恥之徒。”


    荀諶冷笑道:“夏侯淵與隴西有盟約,臨到事頭還不是一走了之?大樹飄搖,猢猻各自逃命,能否逃得命在,隻看個人手段如何。將軍出手不及人快,怨不得他人。”李堪向荀諶突然一躬,說道:“方才言語之中得罪先生,先生大量,請勿見怪。”荀諶大咧咧的點了點頭:“隴西諸豪中,荀某一向對將軍頗為看重,正是不想將軍因一時糊塗死於非命,才冒死前來點醒將軍。”李堪連連點頭:“先生有以教我,大恩大德,李堪沒齒難忘。”


    段明見李堪前倨後恭,想是那封信的緣故,情知此時危險已過,心情一鬆,便對那封信好起奇來。若是平時,開口要便是,如今在他人營中,看著案上的那封信,好奇的撓心撓肺,卻是隻能動眼不能動手,心中思道:“這使者果然不是人幹的活。下次再要出使,說不得,打死我也不當這個使者了。”


    荀諶道:“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張猛與吳並州不過一麵之緣,並州大人仍是保舉他為武威太守。將軍之才勝張猛百倍,若能來歸,並州大人必然掃地灑水,十裏相迎,隴西太守的位子自也不會旁落。怕隻怕將軍狐疑不定,被人先下了手去,那時後悔隻怕都晚了。”


    李堪大喜,霍然起身道:“我這就隨使者前去參見並州大人。”此時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名兵丁大聲稟道:“稟將軍,馬騰、馬玩、侯成三位將軍在營外求見。”李堪鄂道:“他們怎麽來了?”疑惑的掃了一眼吉茂。吉茂也是一頭霧水,緩緩搖了搖頭。荀諶向李堪道:“將軍既然有客人,我們不便在此多留,告辭了。”李堪心道:“沒有你陪著,我一人怎敢去見吳晨?”急忙道:“他們來隻是循例探討軍事而已,即刻便走,有勞先生先留在此處。吉校尉,先領先生下去歇息。”


    吉茂向荀、段二人一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二位先生請。”


    荀諶心道:“賣賊贓的撞到了被賊偷的,不走還等著你抓我嗎?”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笑道:“客氣,客氣,有勞吉校尉了。”吉茂笑道:“先生才是客氣了。”領著二人走出帥營,向一處營帳走去。


    進入營帳,隻見帳中放著數張桌案,案上分別擺著一個酒瓶和幾個酒樽。吉茂笑道:“隴西貧寒,實是有些簡陋了,委屈兩位先生先在此坐坐。”荀諶微笑道:“無妨,無妨。”吉茂道:“請。”荀諶笑道:“吉校尉請。”見吉茂在前,舉掌正要將他劈暈,吉茂忽然轉過身來,說道:“聽說蘇則咦,先生在做什麽?”


    荀諶尷尬地笑道:“天氣煩熱,方才出了些汗。”說著,用肩膀向額頭抹去,姿勢卻是說不出的古怪。吉茂一臉狐疑的看著他,猛然間眼前青影閃動,段明箭步從荀諶身後躥出,一掌斜斜劈在吉茂脖頸處。吉茂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軟軟倒了下去,荀諶一把接住,緩緩將他放在地上。


    段明從營帳探出頭,低聲道:“沒人。”兩人迅急躥出,躥過兩處營帳,一隊兵丁從前巡邏而至。兩人側身退開,斜掠過一處營帳,側後方又是一處小隊巡邏而至。兩人暗暗叫苦,貼著帳幕向一處營帳移去,猛聽得前方不遠處一座營帳中傳來一聲暴喝:“我李堪自信沒有做過對不起你們的事。”原來竟是摸到帥營附近來了,二人相對一笑,段明低聲說道:“留在那匹馬身上的信被他們搜到了。”荀諶低聲笑道:“反正現下也走不了,不如過去聽聽他們在說什麽。”


    兩人都是膽氣極壯、愛惹是生非之人,這下一拍即合,一前一後向帥營摸去。遠遠就聽見“啪”的一聲巨響,一把雄渾的聲音厲聲喝道:“賊贓就在這裏。你沒和小賊暗通款曲,小賊別人不找,偏要派人找你?”


    段明聽那人聲音陌生,正思忖此人是誰,就聽李堪厲聲喝道:“馬騰,你不要賊喊捉賊。若說賊贓,我這裏就有一份,你們好好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搞鬼。”段明心道:“原來方才說話那人就是馬騰。這下有好戲看了。”營帳中先是一陣靜默,猛聽得一把低沉的嗓音響起:“馬騰,咱們幾個也是相識十餘年的老友了,也算是風裏雨裏一起摸爬滾打過來的人,縱有千般不是,也是好商好量的。與司隸合作共抗小賊的事,是你先起的頭,咱們又有盟約,你不盡心就算了,但在背後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實在是有失厚道。”


    就聽馬騰驚喝道:“這信不是我寫的這是李堪栽贓陷害,他他想害死我。”一把尖銳的聲音咆哮道:“筆跡明明就是你的,還敢抵賴?攪了半天,原來全是你這內鬼在此攪風攪雨”


    “嗆”的一聲,似乎有人拔出刀來,緊接著“鏘鏘鏘”的幾聲銳響,刺啦一聲,厚逾數分的牛皮大帳裂開一道口子,一人倒飛而出,蓬的一聲撞在營帳上。段明、荀諶隱身在另一處營帳,從這處透過裂縫,正可看到帥帳中的情景。隻見帳中勁氣橫飛,刀光閃爍,人影縱橫來去,顯是馬騰一人正力敵其餘二人。


    段明見馬騰身形矯健,身手之強不輸少年,雖是以一敵二,卻不落絲毫下風,心中又驚又佩。再鬥十餘招,馬騰招式愈見雄渾,刀刃破空之聲雖已微不可聞,但每招之下,李堪與另一高瘦漢子必然側步相讓。再鬥數招,勁風滿營鼓蕩,李堪與那漢子如逆風行走,狼狽不堪。


    突聽馬騰大喝一聲,一刀向正前方的李堪劈去,李堪閃身躲過,馬騰卻突然側身,右足反踢而出,“啪”的一聲踢在那漢子胸口。那漢子慘叫一聲,向後倒撞出去,在營帳上顛了兩顛,噴出一口血,委頓在地。李堪驚唿一聲,縱身竄向營帳破口處,邊跑邊高聲喝道:“捉刺客,捉刺客”眼見便要步出營帳,身子猛地倒飛而迴,便似被人在身後提著一般。李堪厲喝一聲,戳刀反刺,身子忽地一顫,雙眼外鼓,一絲鮮血從嘴角溢出,“嘭”的一聲倒在地上。


    兵丁聽到李堪的喝聲,齊湧而出,錯雜紛亂的腳步聲在整個營寨響了起來。


    馬騰厲喝一聲,滿身鮮血縱躍而出,兵丁挺矛便刺,馬騰抽身後退,反足在營帳的牛皮帳幕上一撐,身子利箭般急竄而前,丁丁數聲,擋在他身前的兵丁向後翻出,馬騰撲進人群。“哧哧”數聲,刀光閃爍,又劈倒數人。營中戰鼓鳴響,一隊隊兵丁從營寨中奔了出來。


    馬騰縱步斜讓,避開一隊手持長矛的兵丁,反手一拳,打得身旁一名兵士狂噴鮮血,倒翻過數人,摔在地上。馬騰擊退右邊的兵士,猛然間身後銳響破空,來不及轉身,右足駐地,反身旋踢,一腳踹在來人胸口,踢得那人倒飛而出,一隻羽箭卻於此時破空而至,正中馬騰右肩。馬騰悶哼一聲,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探手拔出肩上羽箭,擲在地上。


    眾兵丁見他受傷,氣勢大振,營中空地上人群越聚越多,馬騰雖是左衝右突,劈翻數十人,仍是難以闖出重圍,身上反多添了數處瘡口,縱躍之際,血滴飛濺,觸目驚心。


    段明心道:“你雖然神勇,終是年紀大了,再戰下去必然死在亂兵手下。看在超哥的麵子上,我就救你一迴。”正欲從藏身之處躍出,猛聽得營門處一人大聲喝道:“主公,這裏。”


    一條黑索電射而至,“噗”的一聲插入一處營帳。段明抬頭看去,見營寨上那人雄姿魁偉,剛毅的麵容與龐德有幾分相像,心道:“這人必定是龐柔了。”


    馬騰厲嘯一聲,突然欺入一名使矛的兵丁的懷中,右肩撞在那人胸口,那兵丁狂噴鮮血向後翻了出去,撞得正要圍攻而上的兵士拋跌一地。馬騰迫開眾人,縱身一躍,騰空踏上黑索,急步向寨外縱去。營上那人將黑索一端綁在營寨的巨木上,探手從背後取出數隻鐵矛,用力甩擊而出,幾名正指揮兵士射擊的校尉當即被釘死在地。馬騰得人相助,精神大振,幾個起伏之間已縱到那人身旁,兩人長笑一聲,縱下營寨,逃之夭夭。


    李堪營中的兵士此時亂成一團,有些人仍不知李堪已死,吵嚷間打開寨門,向營外衝去,另一些人則向帥營湧來,叫嚷著“捉拿刺客”,想是在李堪麵前表現一番。段明、荀諶知此時若被發現,必然陷身人潮之中,急忙向營帳中縮去,猛聽得身後一人嘶聲狂喝:“刺客在這裏了”荀諶側身前撲,長袖揮揚,那兵士隻覺一股勁風迎麵撲至,口鼻一滯,後麵的話便喊不出來。段明搶身而進,左掌劈在那兵丁太陽穴上,兵丁悶哼一聲,軟倒地上。兩人心中都叫好險,正以為已脫危困,身後卻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一人高聲喝道:“刺客”


    身後銳響破空,兩人向左右疾撲而出,一排羽箭從身側疾飛而過,兩人滾了滾,分別滾至一處營帳下,聽得身後腳步急響,不敢怠慢,伸足在營帳上一撐,躍上帳幕,分從左右逃開。此時營中亂兵本已靜了下來,眼見又有刺客跳了出來,喧嚷著圍了過來。數百兵士,分成十人一隊的兵士,左刀右鑲,急奔而至。兩人情知若被隴西這些悍勇的兵士圍住,必死無疑,當下齊喝一聲,在營帳上一撐,彈身飛向另一處營帳。兵士見二人從頭頂越過,挺矛戳刺,段明銀槍彈入手中,猛地一擺,在空中疾劃一個圓,數隻長矛已被他圈住,運力一絞,喀的一聲,這些長矛從中斷開,兵士執著半隻矛幹,向後翻了出去。段明卻已落在一處營帳的帳頂,側目看去,荀諶大袖飄飄,也已落在不遠處的一處營帳。段明喝道:“荀先生,你那處怎麽樣?”荀諶怪聲笑道:“不錯,隻是人多了些。”段明笑道:“荀先生既然嫌人多,那咱們就走吧。”縱身向另一處營帳越去。


    兩人相隔數個營帳,借著牛皮帳幕的彈力,在眾兵丁頭頂上分從左右向寨後空地躍去。眼看將至空地,隻見前方人頭潮湧,空地上布滿兵士。兩人心頭叫苦,荀諶喝道:“這些雜碎著實令人討厭的緊,從大門出去好了。”段明笑道:“咱們從正門來,自然還是出正門的好。”轉身向營寨大門縱去。猛聽得前方梆子聲響,數十弓兵突然現身營帳之上,其中一人出聲唿喝,羽箭雨點般亂射而至。荀諶兩條衣袖舞的風車一般,將及身的羽箭一一擊落,前腳踏上營帳,袍袖飛卷,兵士左撲右跌,撞下地去。段明喝道:“好功夫。”忽然沉身,落在營帳間的空地上,在地上一點,躍臨營帳之上,長槍疾探,厲芒暴雨般疾撒而出,營帳上的十餘弓兵,身上濺血,紛紛從帳上摔了下地。


    荀諶笑道:“你的功夫也不錯。別耽擱了,走。”兩人突然縱身斜竄,向營寨左邊的山地撲去。兵士聽二人對話,都以為兩人要迴身返至寨門,帳間空隙不好走,便從兩邊空地向寨門湧去,此時已聚到寨門空地處,營寨兩側的空地反倒空了下來。兩人再無阻隔,在空地上連點數點,避開寨牆上飛來的零散的弓箭,縱上寨牆。牆上的十餘名兵丁見二人撲至,齊喝一聲,跳了下牆。兩人哈哈大笑,縱身下牆,向十餘丈遠外的密林撲去。


    縱入林中,兩人急速前奔,聽得背後人聲漸漸稀落,才終於停下來。此時體力已盡,兩人皆是背靠大樹,喘息不已。荀諶喘了幾口氣,忽得笑了起來,邊喘邊笑道:“我和你大哥這次可失算了。沒料到馬騰竟會這般強,馬玩侯成李堪三人聯手都被殺了。原先隻想在幾人中打下楔子,以利其後的離間,現在可是一團糟了。”


    段明掙紮著站起身,說道:“此事我要趕緊迴去告訴大哥。”此時樹叢中嘩啦一聲,一人從及腰的長草中探了出頭,段明荀諶霍然轉身,那人急忙喝道:“是我,任曉。”段明鬆了一口氣,說道:“你怎麽來了?”任曉走出草叢,伸手撥了撥衣服上的草屑,說道:“我手下那些斥侯,看見馬騰忽然召集侯成馬玩等人來李堪的營寨,心想一定是要出事了。大哥怕你們出事,已經率兵到了山上。”段明喜道:“大哥已經來了?那營中的事”任曉點頭道:“已經全看到了。見你們兩個到了這處,就派我前來接應。你們受傷了嗎?”段明道:“沒有,好著呢。走,上去見大哥。”荀諶擺了擺袖子,領先而走。


    三人上到山頂,彭羕先迎了過來,掃了一眼荀諶,忽然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前次聽一人說,倘若出使不力,就將姓倒過來寫,原來竟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早知今日之事。哈哈,翻上兩迴,名字可就翻迴來了,佩服,佩服。”荀諶眼睛一翻,全當沒聽見,從彭羕身旁硬擠而過。


    吳晨迎了上來,說道:“友若辛苦了。段明,此次成功離間隴西聯軍,你也有份功勞。”荀諶掃了一眼彭羕,朗聲笑道:“還是並州大人識大體,不似某人般沒見識。”彭羕嘿嘿笑道:“主公說成功就算成功好了。隻是上次出使馬遵的那事嘿嘿,某人好像還沒有將姓倒過來寫嘛。”


    吳晨知這二人吵起來,一個時辰之內絕對沒有什麽結果,旁人要勸也勸不住,拉開段明,走了幾步,說道:“馬騰將李堪馬玩侯成都殺了?”段明點了點頭。吳晨苦笑道:“馬騰倔也倔的有骨氣,他殺了人,一走了之,留下個爛攤子給我。”段明道:“如今隴西兵士群龍無首,正好可以各個擊破。”


    吳晨搖頭道:“可惜鍾繇給我的時間不多。隴西兵士羌胡混雜,本來就沒什麽軍紀,如今首腦人物又死了,倘若就此一散而去,各據一方,出兵一一剿滅真不知道還需要多長時間。”段明道:“還是先下手為強,趁馬玩侯成的大軍還不知此事,分兵圍剿”


    一個兵丁於此時急步走上山坡,稟道:“稟明公,我們在山下抓了一個隴西探子。他說叫吉茂,是蘇從事的老友,有急事要見並州大人。”


    吳晨看向蘇則。蘇則道:“當年逃出三輔避禍師亮家時,同住的人中的確有個名叫吉茂的,我和他之間也僅有這一層關係。師亮暗中與程銀通信之事發後,我逃到榆中,吉茂則不知去向。雖然聽任校尉說隴西軍中有個校尉名叫吉茂,但隻以為是同名之人而已,不想他竟然真到了李堪這處。”


    吳晨向兵丁道:“好,就看看他有什麽急事要見我。”


    兵丁在前領路,幾人向山下走去。到得山下,隻見一人立在馬旁,此人又瘦又黑。段明在旁輕輕地說道:“大哥,這個人我認識。此人是李堪的心腹,我們見李堪時,他當時也在。”


    吉茂見一行人走近,目光在眾人身上來迴掃了又掃,終於落到吳晨的身上,躬身施禮道:“隴西洗兵校尉吉茂吉永昌參見並州大人。”吳晨搶上一步,朗聲笑著托住吉茂,說道:“當日寄身師亮家時,文師很得永昌照顧,經常向我提起你,不想今日能在此相見。李太守還好嗎?”


    吉茂吃了一驚,掃了一眼蘇則,蘇則微笑著點了點頭。吉茂咬了咬牙,道:“李堪已經死了。一同身死的,還有馬玩侯成兩位將軍。如今隴西統禦一方的將領死傷殆盡,眾人都不知該如何自處。我與幾位校尉商議,將太守和幾位將軍已經身死的事壓了下來,希望在找到可掌控大局的將領後,由其對這些事進行定奪。並州大人仁名遠播,又在左近,所以吉某冒昧前來。”


    吳晨知他這番話,已有投誠之意,心中狂喜,但麵上卻不動聲色,說道:“李太守、馬將軍與侯將軍竟然一時俱死,大漢痛失股肱之臣,真是令人扼腕不已。眾位校尉深識大體,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我雖然忝居州牧之職,但隴西隸屬涼州,不是我的轄區。吉校尉在李太守手下多年,深識風土人情,不如先將太守的職責擔起來,也好先安隴西百姓之心。”吉茂驚喜道:“這這怎麽敢當?”


    吳晨道:“有什麽不敢當的。各位將軍一時全部身死,我既然人在隴西,自然會盡一份心意。隻要能幫得上忙得,吉校尉盡管開口。我與李太守神交已久,雖緣鏗一麵,但他身死還是要去祭拜的。”段明驚道:“大哥要去祭拜李堪?”吳晨道:“是。有勞吉校尉安排一下了。最好能將馬玩、侯成軍中的將領也請來。”吉茂也是吃了一驚,但轉念一想,自己雖是李堪心腹,但營中另幾位校尉卻也有資格爭這太守之職。吳晨話中的意思對自己頗為看重,他明著是去吊唁李堪,暗裏卻是表明支持自己。得他相助,隴西太守的位子已是囊中之物。想到此處,心頭狂喜,忍也忍不住,笑道:“我,我這就去安排。”轉身跳上戰馬,揚鞭而去。


    蘇則皺眉道:“吉茂雖然有才,但為人急功近利。明公推舉他為隴西太守,是否過於草率了?”吳晨苦笑道:“隴西的事千頭萬緒,但留給我的時間卻不夠。目下情況,吉茂雖然不是最佳人選,但他是隴西人,又有投誠之意。由他接任隴西太守,比我硬安上一個隴西人不熟的太守要好的多。”望了一眼東麵的老城嶺,黑黑的雲頭此時低沉在連綿起伏的群山之上。透過那處烏雲,隱約正是夏侯淵剛毅的麵容與鍾繇深邃睿智的眼眸。心頭一熱,渾身的血液似乎陡然間沸騰了起來。


    蘇則歎了一口氣,轉身迴營草擬祭文。雲儀作為吳晨的第四任侍衛長,則急忙張羅拜祭的祭品。一切忙完,吉茂已從營中趕迴,在前開路,領著吳晨等人走向營寨。


    隴西營中的軍士早已聽說吳晨要來拜祭李堪,對短短兩年如彗星般崛起涼州的並州牧極是好奇,從營寨中紛紛探出頭來,不住打量吳晨。吉茂在前引路,眼見眾人驚羨的目光,如飲醇酒,心中說不出的舒坦。此時隴西營中也已擺設好靈堂,雲儀等一眾親兵將祭品擺在靈堂上,蘇則取出祭文誦讀。


    眾人聽蘇則讀的聲淚俱下,至最後已泣不成聲,而吳晨自始至終沉著臉,默然不語,心中皆是淒然,心道:“我家太守雖與並州大人不和,但終究是英雄重英雄。並州大人對死人尚且如此情重,更何況我們這些還活著的人。”心中敵意大減。


    迴到大營時,已是晚間時分。彭羕先迎了上來,低聲道:“王翦來了。”吳晨一鄂,說道:“他來了?在哪裏?”彭羕道:“在帥帳”一邊說一邊搓著手,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尋找著措辭。吳晨笑了笑,說道:“他是來辭行的?”彭羕道:“應該是吧。”吳晨道:“我去見他。”彭羕長籲一口氣。


    吳晨快步走向帥帳,挑開簾幕,王翦正坐在帥案旁的草席上,聽見聲音,抬頭望了一眼,見是吳晨,臉上一紅,慢慢站起身,向吳晨作揖道:“山野草民,參見並州大人。”


    吳晨迎上幾步,托起王翦,說道:“我那樣對你,還以為你會不告而別的。”王翦臉上一紅,說道:“其實都是我不好,有負並州大人期望。本來是想偷偷走掉的,但王校尉說,最好能和並州大人再談一次,就厚著臉皮來了。”吳晨說道:“其實是我不好才是真的。”向身旁的草席讓了讓,說道:“坐。”自己先做了下來,王翦也坐了下來。


    此時外麵的風越刮越猛,狂風不住從營帳的縫隙中狂卷而入,吹得營帳中兩把燭火忽明忽暗,飄搖不定。吳晨望了一眼簾外烏沉的天空,說道:“看來要下暴雨了。王大哥,上次漢陽的瘟疫也是這般來勢洶洶,若是沒有你仗義出手,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隻是直到現在我還沒有來得及感謝你。”王翦道:“救死扶傷是醫家的本分,而且如果沒有使君大人全力配合,那場瘟疫不是那麽容易被撲滅。”吳晨笑道:“本來是要感謝你的,卻反過來被你誇了。王兄,我知道你是個敢擔當的漢子,今後有什麽我能幫上忙得,盡管來找我。”王翦一鄂,說道:“使君大人的意思是”


    吳晨真誠的道:“說實話,我心裏是極不希望你走的。但我知道,強留你也留不住,而且還會失去一個好友,雖然心裏舍不得,但還是讓你走好了。”王翦心頭一顫,說道:“使君不生氣了?”吳晨道:“我是不想失去一個好友。古人雲,得其師者,百代之王。得其友者,行止無差。我不敢奢望成為百代之王,隻希望王大哥處江湖之遠,能夠時常以朋友的身分提醒我。”王翦心中湧起一陣暖流,鼻中忽然就有些酸澀,哽咽道:“王翦有生之年,決不會忘了使君今日這番話。”


    此時,轟隆一聲炸雷,天地似乎都在這一聲雷響中不住的晃動,大雨傾盆而下。雨點不間斷的砸在牛皮帳幕上,帳裏帳外一片嘩嘩的雨聲。吳晨向王翦伸出手,微笑道:“朋友?”王翦一把握住,朗聲笑道:“一輩子的朋友。”


    兩人的手緊緊握了一陣,才慢慢鬆開。吳晨道:“王大哥什麽時候走?”王翦道:“本來是想很快就走的,但這麽大的雨,似乎老天爺也不是很想讓我離開。”兩人相視大笑。吳晨興奮地道:“既然現在走不成,不如再幫我個忙好了。”王翦道:“好。”


    吳晨站起身,拿起帥案的燭台走向地圖。王翦跟在後邊。吳晨指著地圖上的山川道:“據探馬傳迴來的消息,夏侯淵自前晚一戰之後,繞過赤亭水,退迴陳倉,而鍾繇的意圖是從散關出兵偷襲漢陽。這似乎又迴到了前次天水之戰的情狀。但那一次,我軍能夠一直沿渭水來迴機動,才始終把握了戰爭的主動權。今次鍾繇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他在城關、郿城等地的渡口紮下鐵鏈暗樁,小型渡船能從渡口行駛,而我軍的中型戰船卻難以通過。他又在各個渡口附近設置了烽火台,將整條渭河水道封鎖起來。”


    王翦皺著眉沒有接話,顯然吳晨隻是敘述了一下此時麵對的境況,還沒有說到重點。吳晨頓了頓,續道:“所以,這次我並不準備沿渭水而動。這處是咱們現在所在的位置。”用右手食指點了點首陽山附近,接著,指頭從隴山一處山峰劃過,先向上劃,劃至開縣就向下劃去,從吳山穿過,直達雍縣。


    王翦順著吳晨畫的路線看過去,心頭猛地一震。吳晨道:“雍城居高臨下虎視右扶風,秦人曾以此為都。由此而進,就是關中腹地。我雖然想走這條路,但苦在道路不熟。王大哥常住武功,不知道對這條路熟不熟?”王翦道:“這條路曾經是秦人從隴南遷徙至關中時走過的,年代久遠所以不是很好走。但山中采藥人卻是常走的。雖然不是很寬,一人一馬還是能走過去。師傅曾帶著我走過幾次,完全能走通。”吳晨神情振奮地道:“如此一來,就可以繞開陳倉堅城了。哈哈,不知夏侯淵發現咱們到了他身後,會不會嚇得棄城而逃呢?”王翦笑道:“可能不會棄城而逃,但也絕不會很好受。”吳晨哈哈大笑。


    接下來的數天,吳晨先上表推薦吉茂任隴西太守,隨後在吉茂的引見下與隴西梁家,南安姚家等隴西豪門相見。馬騰趁著大雷暴集束而去,不知去向,剩下的隴西將校知大勢已去,雖然心中不服,但還是隱忍下來。在李堪等人死後的第七天,天尚未亮,吳晨令龐德打著自己的旗號向隴坻進軍,自己率著大軍穿隴山小道,向雍城而去。


    其時陰雨已連下了數日,漫天的雨粉,將整個山地掩成白茫茫的一片。王翦為向導,吳晨率領著大軍向隴山進發。隴山山勢極為險峻,青山綿延,奇峰挺立,雨霧之下,更形虛幻蒼莽。細細的雨絲在山風中時聚時散,時濃時薄,奇峰秀石忽隱忽現,景色迷離變幻,極盡縹緲虛幻。


    隨著大軍不住前行,兩旁山勢逶迤逼近。進入山口之後,隻見兩側山巒古木挺立,層層縵縵,襯得兩側山勢直如碧岩森立。


    再行得數個時辰,雨勢愈趨綿密,兩側山峰的翠柏老鬆也變成模模糊糊的一片濃綠,在忽卷忽舒的雨絲中不住搖蕩,猶如此刻置身大海之中,碧波萬頃在身側不住滾湧。


    吳晨道:“大約還有多長時間到雍城。”王翦道:“大約還有三天吧。使君心急了?”吳晨道:“三天?唉,早知道這條路這麽難走,我還是再來一次水淹陳倉的好。”王翦哈哈大笑,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道:“這一路是比較難走,不過幸好還有一些空穀可供大軍歇息。再走四個時辰,就到西陲穀了,大軍在那度一晚,說不定明天早起,雨已經停了。”


    雨卻一連下了數日,到雍城縣城時,已比預定的天數晚了兩天。數百餘裏山路走下來,人馬困倦欲死,於是大軍潛伏在隴山山穀中休整。第二日晚間,吳晨和王翦雲儀等人離開大軍,前往雍城外探視。


    遠遠望去,城高牆厚的雍城籠罩在似煙似霧的雨絲中,如真似幻。城牆之上,絲毫不見兵丁人影,四處吊橋也放了下來,城門處隱見火光閃動,想是守門的兵士躲在城洞中烤火去濕。看情形雍城守衛對大軍潛來,毫無所覺。吳晨留雲儀和任曉在山上留守,隨即偕同王翦潛迴,靜待黑夜的來臨。


    夜色慢慢降臨,吳晨率軍潛伏而出,雨夜濃重,唯有城樓上的燈火在風中不住晃動。段明、贏天兩人悄悄渡過護城河,從燈火照不到的陰暗角落緩緩爬上城。吳晨率領著七千餘主力軍,身著蓑衣鬥笠,匍匐在離城最近的樹林中。


    猛聽得“嘭”的一聲巨響,城門急砸而下。吳晨厲喝一聲,跳上戰馬,向城門全速馳去,刁鬥森嚴的城牆越來越近。猛然間眼前一暗,戰馬已縱入城洞,鐵蹄踢踏地麵的響聲在城洞間不住迴響,充斥耳間。兩個唿吸間,眼前一亮,戰馬已竄出城洞。喊殺聲震天而起,安定鐵騎從城門不住湧進,向從睡夢中驚醒的雍城士兵衝去。


    不過三個時辰,三輔的戰旗從這座與陳倉同為關中門戶的堅城緩緩墜下。吳晨登上東城樓,此時一線曙色從東麵的山巒中漸漸升起。吳晨深深吸了一口雨後清新的空氣,眯著眼睛望著初升的朝陽,心知,離長安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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