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諶幹笑道:“王兄的話聽起來鼓舞人心,卻與事實不符。韓遂短短數月糾合數萬大軍,氣焰猖狂之極。土崩瓦解的話,想來不過是王兄無端揣測而已。二十年深耕的勢力,不是空口白話說沒有就沒有的。枉自評斷,不顧事實,隻會貽笑千古,於今形勢毫無裨益。”譏諷的味道,數裏外也可以嗅出。


    徐庶道:“關於土崩瓦解,我可以代為解釋。並州大人起兵安定之前,閻忠不堪成為傀儡,含怨病死,羌盟分崩離析,金城、漢陽、北地、隴西各處太守公開叛離羌盟,擁兵自重,互相攻伐。這個荀大人是經曆過的。至於土崩之勢,臨涇之戰後,安定俘虜了數千西涼羌兵。這些俘虜用短短數月的時間,在榆中至建昌,包括苑川、靖遠、七裏河、馬啣山的大片地區,開墾了數百畝良田。因此,雖然漢陽遭受青州軍肆虐踐踏,安定仍能足食足軍,這些西涼兵丁功不可沒。屯田措施成效顯著,又吸引了萬餘難民,分批從狄道、枹罕、媼圍湧進榆中等地,定居置業。百姓脫離韓遂紛紛湧向安定,可見王翦老弟所說的土崩瓦解並非子虛烏有,空口白話。”


    荀諶尷尬的笑了笑,吳晨道:“友若來涼州時日較短,何況程太守實行屯田安民,也是友若離開金城後才開始的,友若不知也沒什麽奇怪的。”荀諶道:“哈哈,不過經徐軍師如此一說,倒是長了番見識。”


    似乎剛才的話與王翦沒有絲毫關係。王翦也不生氣,臉上仍是掛著謙和的微笑。


    辛毗搖頭道:“董卓的西涼兵戰力之強,關東諸侯罕有對手,但遇到韓遂也隻有慘淡收場。宋建屬下的義從羌,戰力冠絕涼州。張猛的兵丁更是連年與北匈奴、鮮卑等異族交戰,即使呂奉先手下的並州兵隻怕也不過如此。呂布率領數千人就可縱橫天下,以曹操心腸之狠毒,用兵之詭譎,仍費時三年才勘平呂布,何況韓遂等人有數萬之眾?以此相推,要對付韓遂,沒有四五載隻怕是不成。到時曹操大軍深入河北,宗室迫於大勢不得不投向他,將軍後悔也來不及了。”


    吳晨笑道:“韓遂雖然號稱擁兵數萬,在我看來,卻無異於土雞瓦狗,舉手就可滅之。”荀諶驚道:“原來並州大人早有應對的計策了,怪不得大軍一直沒有動靜。”


    吳晨心道,我昏迷了十天,如今是什麽局勢還不清楚,哪裏有什麽應對之策?但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卻是作戰的常識。


    辛毗也是非常吃驚,道:“想來安定已有全盤計劃,不知能不能講來聽聽,這樣我和友若也好向河北眾人交代。”


    吳晨微微一笑,斜眼瞥了瞥彭羕。彭羕心中叫苦,暗道,這次牛皮可吹破了。向徐庶投去救助的眼神。徐庶微笑不答,側目向王翦看去,眾人的目光也齊齊轉向王翦。


    王翦笑了笑,道:“宋建自中平年間(公元184年)號稱‘河首平漢王’,至今已有十八載。他手下有數萬義從羌,又割據湟、洮富庶之地,十八年來卻始終裹足湟水與洮水之間。由此可以看出,此人小富即滿,安於現狀,不思進取。隻要給他一次迎頭痛擊,打的他疼了,他自會龜縮迴枹罕,此時再派人曉之以利,動之以害,就可兵不血刃全取湟洮。”


    “張猛和邯鄲商,二人麵和心不和,在武威明爭暗鬥已不是一日兩日。張猛重兵駐紮黃河北岸,一直被其壓製的邯鄲商決不會放棄大好機會。利用二人之間的矛盾,調動張猛來迴奔波,待他師老兵疲,於地勢險要處,如黃河渡口等地,張機設伏,就可將其一鼓而殲。”


    “韓遂雖然經曆了臨涇大敗,但也已休養了大半年。對他,可以先避而不戰,集中兵力打擊宋建和張猛。等消滅了此二人,韓遂的兩翼就暴露出來。分兵從兩翼進擊,以雷霆萬鈞之勢截斷韓遂後路,重兵再從中央挺進,將其軍隊切割包圍在湟水與黃河之間,韓遂縱橫涼州的日子就一去不複返了。”


    王翦的論述戰略明晰,條理分明,具極佳的可操作性,眾人聽得如癡如醉,就連抱著“姑且試試”的徐庶,也由於太過震驚而呆在一旁。


    王翦見眾人沒有一點聲息,臉上一紅,低聲道:“我沒帶過兵,不知道是不是有哪些地方說錯了。”吳晨笑道:“有是有一些,但沒有帶過兵,就可以將戰役的層次設想的如此周到,已算是天縱奇才了。”


    彭羕笑道:“辛大人如今還有什麽顧慮沒有?”


    辛毗長舒一口氣,道:“怪不得並州大人能縱橫涼州了,手下果然有驚世之才。依王兄推算,大約需多長時日可以掃平韓遂等人?”


    此時辛毗的語氣,已不似起始時居高臨下,反而帶著一絲諮詢的意味。


    王翦道:“多則一年,少則半年。”荀諶嘿嘿笑道:“王兄推斷的依據是什麽?”王翦皺了皺眉,道:“根據糧食成熟期推算。韓遂之所以選在如今發難,是因為安定軍糧、兵力不足。其實如果漢陽沒有湧入數萬難民,安定的軍糧應該是夠的,但湧入的難民實在太多,安置這些難民,損耗了安定大量財力物力,以至於安定有心無力,麵對韓遂咄咄之勢,隻能處於戰略守勢。但有弊則有利,安定百姓眾多,經過近半年的振蕩,各處難民基本都分到了田地,今年夏收,就可見成效。到時人力物力齊備,就可由戰略防禦轉向戰略進攻。韓遂方麵,則正好相反。經過半年的消耗,物力、人力損耗嚴重,治下百姓又不時逃竄,正處於彷徨無措之際,此時兩翼突然夾擊,斷決糧道,再另重兵從中央突擊,就可將其連根拔除。”


    彭羕、徐庶、辛毗等人都露出心服的神色。


    經過這半天,吳晨身上已有些疲乏,胸口鬱悶,有一種欲嘔又嘔不出的感覺。王翦的話,到最後已成耳旁的一片嗡響,再也聽不清。情知身體還未完全複原,再待下去非昏倒不可。笑了笑,道:“徐大哥、永年,你們先陪友若和辛兄,我身體有些不適,先去歇息了。”


    眾人這時才發現吳晨臉色灰白的怕人,王翦急忙走上前,搭了搭吳晨的脈,向徐庶等人低聲道:“隻是有些疲乏,休息一陣應該就沒事了。”


    吳晨起身向荀諶拱了拱手,道:“友若,你和辛兄也不是外人,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了。”向辛毗點了點頭,走出書房。


    不知何時,天又飄起了雪,迎麵的雪地,光線有些刺眼,胸口洶湧決堤的感覺更強了,一浪接一浪,憋得整個人透不過氣來。


    有人走了過來,摻住了右臂。


    “公子,我背你”


    吳晨搖了搖頭:“你扶我慢慢走吧。”王樂應了一聲,扶著吳晨慢慢向後院走去。


    雪片洋洋灑灑,輕輕飄下,迷迷茫茫間,天地似乎重新融為一體。小徑兩旁的花木的枝杈上附著一層冰雪,風輕輕掠過,冰枝錯落,如萬株梨樹,花蕊在風雪中勃然怒放。


    吳晨心中一片渾然,隻覺自己似乎已超脫而出,靜靜的在半空中俯視著一切。心中平安喜樂,胸口的鬱悶也似覺察不到了。


    “令明呢?”吳晨抬起頭,任雪花冷冷的飄在臉上。


    “上次中伏,親兵死傷殆盡,公子也昏迷不醒,龐校尉自責不已,如今正在四下招募兵卒,準備重組親兵營。”


    吳晨微微笑道:“令明武功之高,隻略遜義兄,他擔任親衛,大材小用了。李卓呢?他在隴坻怎麽樣?”


    王樂道:“那次伏擊後,徐軍師就發了調令,估計他已經出發了,這幾日就到。”頓了頓,支吾道:“公子,有件事不知道該怎麽說”吳晨淡淡的道:“是王霆要迴來?”


    王樂尷尬的笑了笑。吳晨長歎一聲:“他是我的第一任親衛長,那些親兵幾乎都是他親自挑選的。如今這些人十有九死,讓他不管不顧,簡直是要了他的命。要來就來吧。韓遂現在進兵到哪裏了?”


    王樂道:“韓遂命王承帥五千鐵騎為前鋒,自統三萬大軍殿後,從允吾出發,從西向東進攻建昌,如今陳兵七裏河。宋建令段規為前鋒,統領兩萬大軍,從枹罕出發,向定西撲來,現在在馬啣山附近。張猛自為前鋒,從媼圍出發,現在應該在黃河北岸的白銀城附近。三路夾擊,看來是想將咱們的榆中屯田一口吞下。”


    吳晨在心中默想了下地圖,沉吟道:“李文、馬休、馬岱、尹默他們現在在哪裏?”


    王樂道:“駐紮在勇士縣附近。”吳晨笑道:“有些膽小了。王樂,如果是你,你怎麽辦?”王樂道:“要是我,我也會駐紮在勇士縣,居中策應”


    吳晨擺了擺手:“韓遂這些人,你越謹慎他越猖狂,你大膽一些,他反倒會怕你。如果是我,我就會堵在七裏河東岸,既可沿河而上逆攻枹罕,又可跳過黃河進攻媼圍,封一麵而製三麵,讓他們動彈不得。”


    王樂笑了起來:“我們這些人怎麽可以和公子相比”吳晨笑道:“王樂,跟我這一年,拍馬屁的功夫長了不少啊。”王樂嗬嗬笑著,用手搔了搔頭。


    吳晨拍了拍王樂的肩膀,道:“你們比我強,我更高興才是。”剛才用了用心思,此刻頭又有些昏起來,邁步向居室走去。


    王樂道:“徐軍師還有事”吳晨笑道:“什麽事吞吞吐吐的。王樂,你官越大,膽子卻是越來越小。”


    王樂低聲道:“徐軍師說,韓遂在西邊起事,東邊的事是不是可以先緩緩”


    吳晨猛的停住腳步,王樂低垂著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吳晨深唿吸數次,緩緩道:“一切由徐大哥辦理。”


    掙脫王樂的攙扶,大步向房中走去。


    王樂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漬,苦笑著走向書房。


    推開門,彭羕立即開口道:“事情怎麽樣了?”王樂道:“公子雖然不高興,但還是說‘一切由徐大哥辦理’。”徐庶微笑道:“並州大人極重感情,此次死傷這麽多親兵,能做出與馬遵和解的姿態,已經很不錯了。永年,張華什麽時候到?”彭羕道:“估計和王霆、李卓他們一起,就最近這幾天。”


    徐庶笑著向荀諶解釋道:“張華是安定的使節,屢次出使,不辱安定聲名,並州大人也對他讚不絕口,稱其舌辯之才不讓張儀,天下罕有其匹。像舒至與符彤作亂漢陽,就是張華出使,成功離間羌、氐同盟。此次又要靠他去說服馬遵了。”


    王翦看著荀諶臉色有些不善,心中暗樂。荀諶以口舌縱橫馳名河北,徐庶明著讚揚張華,卻又說天下罕有其匹,暗裏可就把荀諶比下去了。


    彭羕心道,剛才你們這兩龜兒子說安定無人,主公在場沒好意思罵你們,現在也讓你們嚐嚐這個癟。笑道:“張華這個人,表麵看起來憨厚老實,但說起話來,占尖帶刺,實是人不可貌相。不過話說迴來,他的口舌功夫真是了得,比那些名享天下,卻屁大點的事也沒辦成的人,可要強太多了”話鋒一轉,道:“聽元直兄說,荀大人是在出使荊州時,和我家主公見過一麵。可惜劉表隻是條守戶之犬,荀大人名享天下,竟也勸不住他,嗬嗬”


    指桑罵槐,盡在不言中。


    荀諶臉色巨變,猛地將樽中水酒一飲而盡,霍然起身,嘿嘿冷笑道:“不就是馬遵嗎?我去去就來,後日若盟約不成,我這個荀字倒著寫。”辛毗急忙起身,道:“友若”荀諶甩了甩袖子,飄然出廳。


    ※※※


    馬周介紹道:“這位是司隸軍司馬,領新平郡丞傅幹傅子介。”馬遵哈哈笑道:“上次見過一麵。鍾大人身體可好?”傅幹道:“托將軍的福,鍾大人身體安好。近日聽聞將軍火燒橋山,燒的賊匪吳晨體無完膚,倉皇而逃,至今生死不明,鍾大人欽佩異常,特令我前來祝賀。”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向馬周。馬周雙手接過,呈給馬遵。


    馬遵笑得更是歡暢,接過信瞥了一眼又遞還給馬周,笑道:“大雪封道,我以為這消息就直路附近的人知道,沒想到竟連鍾大人也知道了。”


    傅幹道:“馬太守一向英雄了得,鍾大人讚將軍為一時之人傑,時常感歎直路長安離的如此相近,卻未能和太守大人見上一麵。但鍾大人對太守的事一向極為重視,雖然大雪封道,但鍾大人收到將軍大戰得勝的消息,即刻就派我前來道賀。”


    門外一個兵丁跑了進來,在馬周耳邊耳語了幾聲,馬周皺了皺眉,俯身湊向馬遵耳際。傅幹急忙側耳傾聽,馬周說的聲音極低,就算傅幹將一身功力功力運至極致,也隻斷斷續續聽到“忠臣”兩字。


    馬遵臉色變了變,低聲嘟囔道:“我和袁紹一向沒什麽瓜葛,荀諶怎麽會無緣無故的來找我?”傅幹心中不由大樂,心道,我正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事,沒想到你就說出來了。


    馬周正欲附耳低語,望見傅幹悠然自得的神態,哈哈一笑,道:“高幹、郭援都是袁紹在後扶持,荀諶身為袁紹謀士,此行當與此二人有關。”


    馬遵道:“賓載以為此人見還是不見?”


    門外幾聲慘唿,數名兵士打著旋翻跌而入,跟著一聲長笑,一人闊步而入,鼻子深深勾下,似若鷹嘴,令本來極為英俊的麵目顯得有些陰鷙。兵士持矛將那人團團圍住,那人卻對離身體僅有寸餘的刀槍不理不睬,朗聲笑道:“馬太守,此行荀某既不為高幹也不為郭援,而是為救馬太守身家性命而來。”


    傅幹冷笑道:“高幹郭援的靠山,一個是袁紹,一個是南匈奴。袁紹日薄西山,今年能保的命在已是祖先餘蔭福庇,想插手關中事務,不過是癡心妄想。南匈奴更不用說了。”拱手向馬遵道:“這種挾異族以自重的人,數典忘祖,無臉無皮,實乃不知廉恥為何物的禽獸,大人若信他的話,隻怕太守先祖泉下有知,也要蒙羞。”


    荀諶不住的冷笑,指著傅幹道:“太守大人,此人當麵詆毀大人,罵大人數典忘祖,無臉無皮,禽獸不如。如此猖狂之徒,太守若放任其行,此事傳出去,天下人都會恥笑太守。”


    傅幹厲聲喝道:“我何時罵過太守”瞥眼望見圍在荀諶身周的先零種羌人,冷汗登時冒了出來。


    馬遵冷哼一聲,狠狠瞪了一眼傅幹。馬周微笑道:“荀大人遠來直路,莫非就是來和人爭吵不成?”荀諶上下打量了一下馬周,心道,這廝可以搶馬遵的話頭,看來要說服馬遵,必先要說服他。說道:“馬大人所率部眾,自五個月前被尹屠骨都侯率兵擊潰,一直據守直路,不知有沒有此事?”


    馬周道:“的確有此事。”荀諶傲然道:“並州牧吳晨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擊潰塗翟數萬人馬,尹屠黯然撤迴美稷。以此雄兵揮戈東進,大人不知有何應對之策?”


    傅幹冷笑道:“荀大人牙尖嘴利,隻可惜張口盡是臆語胡話,騙騙無知村婦還行,在此狂言,不過惹人恥笑罷了。”荀諶雙眼斜瞥向上,一臉的不屑,道:“太守大人,不知此人究竟是誰,在此胡言亂語,既罵太守禽獸不如,又諷刺太守是無知村婦。若大人再不將其亂棍打出,不知他還要如何羞辱大人。”


    傅幹厲喝道:“荀諶,不要栽贓嫁禍,我何時罵過馬太守”荀諶仰天大笑,道:“禽獸不如,你是罵過了的,這個大家都聽見了。至於我所說,句句金玉良言,太守如果不聽,直路寸瓦難留。太守既然必然會聽從我所說,那句無知村婦又該安在誰頭上?”


    馬周微笑道:“荀大人慢慢說,但聽不聽,卻還要看荀大人到底要說什麽。”傅幹躬身一禮,道:“這廝不過是吳晨的說客。如今韓遂、宋建、張猛、邯鄲商等人圍攻榆中,兵力號稱二十萬,吳晨自顧不暇,怎麽可能有餘力對付直路?大人千萬不要上此人的當。”


    荀諶冷冷的看著傅幹,等他說完,才說道:“屁放完了?”傅幹一張黑臉掙得通紅,厲聲喝道:“荀諶,若不是看在你兄長荀彧的份上,今日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荀諶哈哈大笑:“他自是他,我自是我。你有本事,這條命你隨時可以拿去。若沒有本事,就不要在此吠吠個沒完沒了。”傅幹氣極反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接下來放些什麽屁。”


    荀諶斜眼瞥了瞥傅幹,向馬周道:“天下方有事,宋建裹足湟、洮間,胸無大誌可見一斑。張猛、邯鄲商麵和心不和,兩人之間不過是漢陽像舒至與符彤之約而已,隻要動動舌頭,兩人自己就會打的不亦樂乎。何況韓遂慣於兩麵三刀,涼州人有哪一個會信他?和他會盟,又有哪一個不提防他?以此東湊西拚出的兵力,統帥之間又互相猜忌,太守以為他們真能成事?”


    傅幹冷笑道:“是不是東湊西拚,打過才知道。”馬遵沉吟不決,抬眼看向馬周,馬周躬身施禮道:“傅幹此人口舌無端,多次口出狂言侮辱明公,若不亂棍將他打出,難免為天下人恥笑。”


    傅幹一愣,正待開口反駁,馬遵厲喝一聲:“來人呀,將這個腐儒給我亂棍打出去。”兵士大喝一聲,齊湧而上。傅幹長笑一聲,探手拉住一名兵士手上長矛,內力狂湧而出,兵士慘唿著橫跌而出。傅幹揮矛劈刺,幻起重重矛影,數名兵丁身上濺血,向外散開。


    傅幹橫矛笑道:“好久沒有動手,也不知身手退步了沒有,今日正好拿你們練練手。”荀諶嘿嘿一聲冷笑,突然欺身而上,一掌疾拍傅幹麵門。傅幹擺矛直刺,猛覺手上一沉,荀諶的袍袖後發先至,將整個手掌隱在其中,卷在長矛之上,正是荀家絕學“流雲鐵袖”。一股巨力從矛杆上傳至,將長矛斜斜蕩向外側。荀諶中宮直進,左掌斜切傅幹脖頸。傅幹驚得魂飛魄散,危急間急忙鬆開長矛,抽身猛退。身形猛的一滯,竟已被荀諶抓住領口。傅幹驚怒交集,膝蓋上提,猛地頂向荀諶下陰。荀諶冷笑一聲,變抓為送,將傅幹向牆上擲去。


    蓬!


    一聲巨響,傅幹狠狠撞在圍牆上,塵屑亂舞,雪粉亂飛。傅幹噴出一口鮮血,貼牆而上,翻出太守府衙。落在地上時,胸腹間一陣惡心,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口鮮血,軟軟靠在牆上,連一根手指頭也動彈不得,耳旁隱隱傳來荀諶和馬周刺耳的笑聲,心中更是羞愧憤恨。


    府衙中傳來幾聲尖銳的唿哨,傅幹知這是先零羌追捕敵人的訊號。隻是剛才狠狠的撞了一下,全身血氣翻湧,別說是跑,想挪一步也難。


    “在這裏,在這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身周響起,數十名兵丁圍了上來。


    傅幹慘淡一笑,瞥眼掃了掃身前眾人,緩緩閉上眼。胸腹之間猛地一陣劇痛,已被一名士兵當胸狠狠踢了一腳。


    那兵丁見傅幹沒有反應,起腳再踹,一把沙啞的嗓音道:“慢。此人屢次辱罵太守,我要親自拷問,讓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賤民知道,咱們太守可不是想罵就能罵的。你們把他帶到我那處。”兵丁應了一聲,走過幾個人,將傅幹全身綁了起來。


    兵丁押著傅幹走過幾條街,來到一處院落,那把沙啞的聲音響起,獰笑道:“帶他到牢房,我要好好伺候他”。一陣鎖鏈聲響,似乎打開了一扇房門。一股大力猛的傳來,傅幹被狠狠擲在地上。


    傅幹緊緊咬住牙關,竟是一聲不吭,眼睛更是緊閉,一副任憑處置,視死如歸的神色。


    那把沙啞的嗓音道:“你們到外麵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打擾。”兵丁齊應一聲,走了出去。那人轉身閉上牢房大門,緩步走了過來。


    “好了,他們都走了,你就不用再裝了,可以睜眼了。”


    傅幹張開眼,苦笑道:“厚成,若不是你,此次我真要命喪直路了。”


    馬敦笑道:“還好意思說?去了三輔這麽長時間,都升了郡丞了,也不想著提攜一下我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還反過來要我照應你。若不是怕你死後到我老爹麵前告我,我才懶得理你。”


    傅幹苦笑道:“此次迴北地,就是來提攜你的,不然大雪封路,我巴巴的跑過來送死不成?”馬敦道:“真的?”傅幹道:“自然是真的。先扶我起來。”撫著胸口,在馬敦的攙扶下坐到一張刑凳上,說道:“鍾大人和唿廚泉在臨晉一帶對峙已經半年,吳晨大軍卻一直屯駐在泥陽,順涇水直下,就可以奇襲長安,鍾大人一直不能盡全力剿除唿廚泉。如果北地有人對吳晨進行牽製,情況就好一些,所以此次盟約對三輔極其關鍵。厚成,你能不能再安排我秘密見一次馬遵”


    馬敦吸了口氣:“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是馬周開口幫得荀諶。咱們太守對馬周言聽計從,他開了口,這件事就基本沒有什麽迴旋餘地了。”傅幹道:“厚成,此事實在是太關鍵了。你再想想,除了馬周外,馬遵還比較信任誰?我們可以去找他。”馬敦皺了皺眉道:“除非”傅幹急忙道:“除非什麽?”馬敦道:“除非是玉夫人幫咱們說話。聽翠兒說,咱們太守從來沒有拂逆過玉夫人。不過,上次馬周要太守燒死玉夫人,太守也聽了,好像玉夫人也不是真的能頂事。”


    傅幹心頭狂喜,仰天大笑道:“厚成,你隻要能安排我見玉夫人,直路與三輔盟約必成。到時你就是最大的功臣,司隸大人一定會重用你。”馬敦驚喜道:“真的?”傅幹笑道:“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我怎麽會騙你?”馬敦道:“好,你跟我來。”


    馬敦打開後門,兩人側身而出,轉過幾條街,在一處院落的後門處停下。馬敦伸手在門上輕輕重重的敲了幾下,一個小婢探出頭,馬敦急忙笑道:“翠兒姐在嗎?”


    那小婢道:“翠兒姐正在陪夫人。”馬敦道:“你給翠兒姐通個信,說我有急事找她。”從懷裏掏了掏,取出個玉墜塞進小婢手裏。那小婢愛理不理的道:“我隻管傳話,翠兒姐來不來,我可不管。”


    吱呀一聲,關上門。


    馬敦向傅幹苦笑道:“子介也看到了,我這督尉還不如一個看門的丫頭。這迴我可是把賭注全壓你身上了。”


    傅幹低笑道:“隻要說動玉夫人除去馬周,三輔直路盟約必成。一世人,兩兄弟,我怎麽會不幫你?”


    門緩緩打開,一個丫鬟走了出來,馬敦急忙迎上前:“翠兒”那丫鬟一把擰住馬敦的耳朵,啐道:“作死了你,這幾天都死到哪裏去了”馬敦護著耳朵,呻吟道:“啊喲,啊喲,耳朵要掉了。有外人在,你給我留些麵子。”那丫鬟斜眼瞥了瞥傅幹,鬆開手道:“這人是誰?你把他帶來作什麽?”


    馬敦道:“這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前幾年去了三輔,深受司隸大人的賞識。如今迴來,就是讓我也去三輔”眼見那丫鬟麵色有些陰沉,急忙道:“你也不想我這一輩子什麽也不成,就迎你過門吧?”


    那丫鬟臉色稍微和緩,道:“今日來找我,就是說你要去三輔?”馬敦道:“我這兄弟在直路還有些事要辦。此事如果辦成,別說是督尉,就是校尉也做了。但此事要辦成,需要玉夫人幫忙。翠兒,你能不能想想辦法,讓玉夫人見見我這位兄弟?”


    眼見那丫鬟仍有些猶豫,馬敦道:“翠兒,這件事如果辦成,你我就再不用被人使喚。你跟我到三輔,我最低也是一名郡丞,到時你就是郡丞夫人”


    那丫鬟狠了狠心,道:“你們跟我來。”


    ※※※


    環佩叮咚,一個煙視媚行的女子在小翠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煙波流轉,宛若能勾魂奪魄一般。侍立在旁的馬敦立時神魂具喪,呆若木雞。


    玉夫人緩緩坐下,嬌聲道:“就是這位先生說咱們大禍將臨嗎?”


    慵懶嬌膩的語聲,似若能滴出蜜來,嬌媚的雙眸上下打量著傅幹。即使以傅幹的定力,也覺周身萬分的不自在,幹咳一聲道:“不錯。”馬敦在旁道:“這位傅先生在司隸極有名聲,看人測相奇準無比,司隸大人也請他望過氣。”


    玉夫人露出疑惑的神情:“是嗎?”


    傅幹道:“夫人眉目珠圓玉潤,大富大貴之相。隻是”玉夫人追問道:“隻是什麽?”


    傅幹肅容道:“夫人眉心暗淡,烏雲罩頂,旦夕之間奇禍必至。”玉夫人花容失色,驚道:“怎麽會如此?”小翠在旁道:“先生可看出些什麽?”傅幹一瞬不瞬的瞪著玉夫人的眉心,沉吟道:“眉心暗淡,主小人讒言。太守大人身邊是旁有人經常跟隨?”


    馬敦道:“有一祭酒名馬周,與我家主公出入相隨。”玉夫人點了點頭。傅幹一拍大腿:“是了,定是此人。此人與太守大人出入相隨,這餘桃之事,斷袖之情,恐怕是難免了。貴主寵愛夫人,此人心中嫉恨,在太守大人麵前出言陷害,自然”突然閉口不說。


    如玉夫人的麵色冷如冰霜。


    馬敦恍然大悟道:“啊,玉夫人,我記起來了。十日前主公宴請並州牧吳晨,我就聽馬周說,主公如廁,就令人放火焚燒大帳。玉夫人,您想想,如果當時主公走出大帳,帳中就剩下您”


    如玉夫人渾身顫抖,咬牙啐道:“馬周,你竟然想置我於死地我也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


    ※※※


    榆中:漢代的榆中,在今甘肅省蘭州市東。


    建昌:今榆中西北、臨夏北部。


    苑川:今榆中東北部。


    狄道:今岷縣東北、渭源縣西南部。


    枹罕:今臨夏市東北。


    媼圍:今皋蘭縣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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