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晨笑道:“我聽程掌櫃說有三個匈奴人找我,起始時還很驚訝。待看了令牌知道是你後,就不驚訝了咦,琪英大哥,你怎麽也在這裏?”吳晨驚喜交加,大步上前,把住黃琪英的肩膀。黃琪英心中酸澀難忍,哽咽道:“我,我”


    吳晨哈哈大笑,抱住黃琪英摟了摟。黃琪英手足無措,偷眼向小倩看去,小倩臉上愛憐橫溢,黃琪英如遭雷亟。暗忖,她能這樣望著我,我就是立時死了,也不枉了。拍著吳晨的肩膀,哈哈笑道:“南陽你不辭而別,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了,所以來請罪了。”


    吳晨笑道:“琪英大哥永遠是我的好大哥,我哪裏敢生大哥的氣。你怎麽會和顏淵走到一起的?還有,你們這身匈奴服是怎麽迴事?”黃琪英苦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吳晨笑道:“說來話長,那就慢慢說,說上十年八載的也好。”鬆開黃琪英,一拳擂在顏淵肩上:“路癡,老實交待,這次是不是又是你帶路?”


    顏淵苦著臉揉著胸口,說道:“天地良心,這次絕不是我帶路,我們是一路問過來的。”


    吳晨笑道:“哈哈,你不說我也知道,一定是你帶的路,領著他們到雁門關外轉了一圈才繞到安定。”


    黃琪英趁著吳晨和顏淵說話的當,向小倩走了幾步,低聲道:“小小倩倩姑娘,半年沒見了。”


    望著眼前黑如點漆,明如寒星的雙眸,黃琪英情如潮湧。多想告訴她,這一路自己真的走的很辛苦,多想告訴她,這一路走來,自己真的走的很累,為何卻在出口的霎那,渡盡情劫猶言無悔的深情,隻化作一聲淡淡的問候?


    小倩微笑道:“琪英大哥,好久不見了。”


    黃琪英鼻中一酸,眼圈霎時紅了。


    顏淵慢慢蹭到小倩身前,紅著臉支吾道:“小,小倩,你這一,一年,好”費瑤冷哼一聲,一腳踢在顏淵脛骨上,顏淵慘叫一聲,撫著腳蹦起來,怒目瞪向費瑤,喝道:“你作什麽?”費瑤拉下臉道:“我最狠那些平時滿臉正氣,看見女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的偽君子。”


    顏淵怒道:“我是偽君子,你就是真小人。子曰‘唯小人與女子難養’,誠不我欺。”


    費瑤出身富貴,一路跟著黃琪英、顏淵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實是苦不堪言,但隻要想到能時時見到顏淵,所受的那些苦和心中的甜蜜兩相比較,就已微不足道。今日見小倩清秀端麗,絕色無雙,不由得有些自憐自艾,再見到顏淵對小倩和顏悅色,靦腆儒雅,對自己卻是惡狠兇霸,一時再難自己,放聲痛哭。


    吳晨、黃琪英愕然看著二人。顏淵也是吃了一驚,沒估到和自己吵了一路的費瑤竟然會為一句話大哭,心中歉然,低聲道:“別哭了,這麽多人,你個大男人,哭著讓人笑話。”


    顏淵難得如此溫言相向,費瑤心中卻是愈加氣苦,哭的更是大聲。吳晨向小倩看去,小倩微微搖了搖頭,也不清楚兩人怎麽迴事。翟星、馬超此時也走進院中,贏天和段明跟在二人身後,聽得屋內大哭,贏天嘻嘻笑著跑了進屋,一見三人,哈哈大笑:“真是你們啊。你們怎麽又變成匈奴人了?”


    吳晨詫異道:“咦,你認識他們?”贏天笑道:“經過洛水的時候見過啊,當時這三個被個老叫化兒追得到處跑,末了拿本破書充《天人合一訣》硬塞給我,想讓老叫化追我,他們好繼續跑路,被老叫化識穿,打得三人屁滾尿流”贏天邊說邊笑,顏淵、黃琪英卻是臉色越來越紅,頭越垂越低。費瑤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怒道:“什麽破書?明明是本《大學》。”贏天笑得前仰後合:“是,是,不是破書。但被打得屁滾尿流總不是我胡說吧!”


    吳晨眼見三人窘迫,心知不能讓贏天再胡鬧下去,幹咳一聲,說道:“贏天,聽說你迴來已經有一陣子了,這段時間有沒有去蘇俊那裏溫習功課?”贏天笑容登時凝固在臉上,支吾道:“誒呦,誒呦,早上吃壞了肚子,誒呦,這可憋不住了,大哥,我先走了。”段明聽到功課的事,心中一突,急從翟星身後走出,扶住贏天,道:“師弟,肚子不舒服嗎?師傅,我扶師弟去看大夫?”翟星笑著點頭,段明向馬超眨了眨眼,扶著贏天道:“這邊,這邊,小心。”一前一後從旁門溜出客棧。


    吳晨搖頭苦笑,翟星和馬超卻是哈哈大笑。


    費瑤上下打量著吳晨,心道,那小鬼喚他作大哥,顏顏淵又讓店東將信物交給吳晨,莫非此人就是安定匪首吳晨?如果我將此人擒下,豈非大功一件?突又想起一事,側眼向翟星和馬超瞄去。暗道,剛才那人扶那小鬼走時喚此人“師傅”,喚那小鬼“師弟”,那此人就是那小鬼的師傅了?那小鬼的武功我就不是對手,他師傅我就更不是對手了,一時雄心盡滅。忽又想到,世上多有徒弟強於師傅的,或許眼前這位就比不上他徒弟。想到此,心下又有些躍躍欲試。一雙眼不住向翟星掃去。心道,他為什麽總在笑?難道自己的心思都被他知道了?還在笑?他為什麽總在笑?最可氣的是,他為什麽還笑的那麽好看。


    費瑤臉霎時紅了,隻見眾人的嘴一張一合,耳中卻聽不到任何聲音。隻有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的越來越急,越來越快,滾滾的,燙燙的,似要破胸而出。


    徐庶邁進大門,愕然半晌,隨即大笑道:“黃公子,怎麽是你?”黃琪英道:“你是徐徐庶,徐元直。”徐庶笑道:“難得黃公子還記得我。黃公子怎有空到安定來,令尊身體可好?”黃琪英皺了皺眉,道:“他老人家還好。”瞥眼望去,小倩已和吳晨並排站在一起,胸中大慟,不免有些心灰意懶。


    翟星笑道:“嗬嗬,三位遠道而來,招唿不周,還請見諒。吳老板也是才迴安定,一路風塵,身子也疲乏。不如這樣好了,吳老板先迴去歇息,晚上再設宴款待三位如何?”


    吳晨樂道:“我不累”耳旁卻響起翟星的聲音:“要你迴來是商議大事的,不是看朋友聊天的。”


    吳晨急轉口風:“琪英大哥,顏淵還有這位小兄弟的匈奴服應該去換一換,從天水到臨涇這一路走了五、六天,我也要去收拾收拾,不然見不得人了。這樣吧,這客棧你們也不要住了。太守府中還有幾間空房,不如你們搬過去住好了。”


    黃琪英、顏淵自是極為樂意,費瑤見顏淵喜笑顏開,心中是一萬個不樂意,但卻沒有開口。


    吳晨道:“王樂,你迴去和韓皓說一聲,要他準備三間客房,我有三位朋友要住進去。”


    王樂大聲應令,疾步走出客棧。


    ※※※


    一行人走在街上,黃琪英心不在焉,顏淵魂不守舍,費瑤低頭想著心事,三人皆是默不作聲。吳晨雖興高采烈,卻不好多說什麽。


    臨涇和天水相距不遠,氣候卻是迥異,天水猶是林木欣榮,臨涇卻已是滿樹枯葉。這幾日天空又一直飄著蒙蒙的雨絲,夏日的餘威褪盡。雨水冷冷打著路旁的枯葉,風雨蕭瑟,黃葉飄零,入眼一片濃濃的秋韻。


    吳晨落後幾步,悄聲問翟星:“奸商,剛才我說錯話了嗎?”翟星道:“說錯話?什麽時候?”吳晨道:“客棧啊!”翟星笑道:“有嗎?我怎麽沒有覺得?”吳晨向前麵三人孥了孥嘴:“那他們怎麽不太高興?”翟星淡然一笑,歎道:“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可能是秋天到了的原因。”


    吳晨沉吟道:“離人心上秋?你是說他們不會在安定常住,過幾天就要走嗎?”


    翟星笑道:“我怎麽知道他們是不是會在安定常住,這事你還是問他們比較好。”吳晨道:“奸商,最近說話怎麽總是怪怪的?”翟星聳了聳肩,笑道:“有嗎?”吳晨點了點頭:“有。上次在天水說什麽‘這次可能是你我最後一次作生意,以後你就是想找我,也找不到了。’,今天又說‘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翟大哥,是不是我哪裏得罪你了,如果不喜歡我叫你奸商,我可以改的。”


    翟星道:“嗬嗬,別胡思亂想了。到了。”


    此時一行人已走到安定太守府前,韓皓等在太守府外,見眾人走近,忙上前行禮。


    “公子,西廂房三間客房已騰出來。”


    吳晨道:“徐大哥,代我招唿琪英大哥,有些話我想和我師兄說。”徐庶朗聲一笑,向黃琪英道:“黃公子,顏公子,費公子,這邊請。”


    吳晨微笑著向三人點了點頭,見一行人走遠,一把拉住翟星,真誠的道:“翟大哥,你是我在這世上最好的朋友,我哪裏作錯了,哪裏說錯了,你可以告訴我,隻要你說,我一定改的。”翟星笑道:“我看你還是喚我奸商好些,一時換了稱唿,還以為你在喚別人。想要叫大哥,那邊有個徐大哥,後麵還有個馬大哥。王翦呢,你請到了嗎?”


    吳晨道:“請到了”翟星長舒一口氣,低聲道:“王翦是個人才,既然請來了,就不要讓他走了。有人找你說話,你忙,我走了。”向吳晨眨眨眼,邁步向府外走去。吳晨迴頭望去,是蘇俊。


    蘇俊深鞠一躬,說道:“公子,這段時間在外征戰,如今得勝歸來,可喜可賀。”吳晨心道,本是找翟星好好談一下,你卻在中間插上一腳。苦笑道:“子雅,有事就說吧,繁文縟節這一套就免了。”蘇俊低頭道:“公子既然讓我說,我就說了。陸生曾對高祖說‘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文武並用,長久之術’,這半年,安定漸漸穩定,百姓也開始有好日子過了,是否修座學堂,重續儒學?”


    吳晨笑道:“子雅的想法不錯,你可以去向程太守說。”蘇俊臉色一紅:“我曾經向程太守請示過,程太守說我書生氣太濃”


    吳晨心道,原來是被程遊罵了。如今安定四周烽火不斷,能不能守住還是問題,哪有餘力養一群書生,難怪程遊罵你書生氣太濃。微笑道:“子雅的想法確有可取之處,這事你就不要過問了,我和程太守去說。啊,迴來也有半天了,怎麽不見程太守?”蘇俊道:“籌到的糧和天水所需還有較大出入,程太守一早領著人去籌糧了。”


    吳晨暗道,程遊是個人才,應該好好賞賜。笑著道:“繼聖人絕學是件大事,馬虎不得,如今安定諸事還沒有頭緒,這事也不急在一時。這事我記下了,程太守一迴來我就給他說。”蘇俊一揖到地,欣喜道:“我這就給他們說去。”吳晨忙道:“不忙,不忙,子雅飽讀聖賢書,我這裏有個朋友你一定想見。”蘇俊道:“他們還等著我迴去傳話”吳晨笑道:“子雅什麽時候變成急性子了?不急,這人你真的一定要見見。”向不遠處的文援道:“文援,傳我令,校尉以上官員今晚到‘隆福盛’,為我的好朋友設宴洗塵。”文援高應一聲,吩咐兵丁下去傳令。吳晨轉向蘇俊,說道:“這人姓顏名淵,是聖人顏迴的子孫。”蘇俊驚喜道:“真的?”吳晨笑道:“我怎麽會騙你?走,和我一起去‘隆福盛’,我介紹你們認識。”


    ※※※


    彭羕路上微感風寒,身體不適,向徐庶告了假。天際大黑,所有人終於到齊。


    吳晨舉起手中酒樽向黃琪英道:“黃大哥,好久不見了,這一杯為你接風洗塵。”黃琪英急忙起身,仰脖一幹而淨。酒質幹爽清冽,入口濃鬱,不由讚道:“好酒。”吳晨向顏淵道:“顏淵,我知道你不能喝酒,這一杯你我就沾沾唇好了。”顏淵道:“好。”兩人舉杯相祝,吳晨抿了一小口,舉杯向費瑤道:“這位小兄弟,請。”顏淵道:“他不會喝酒”費瑤怒道:“誰說我不會喝酒。”舉起手中酒樽,一飲而盡,那酒入口如火炭,從口舌一直撩燒到心窩,費瑤劇烈咳嗽起來,嗆得鼻涕眼淚齊流。眾人哈哈大笑,徐庶笑道:“小兄弟,吃菜,吃菜,壓壓酒,以後習慣了就好了。”


    吳晨笑道:“琪英大哥,你們那身匈奴服究竟是怎麽迴事?”黃琪英苦笑道:“還不是因為左方。”顏淵歎道:“吳晨,你可把我們害慘了。”接下來將如何與黃琪英在風陵渡相遇,如何在霸河岸邊遇到左方,一路纏纏打打,到了洛水,如何看見匈奴大軍,為躲避左方,不得不裝成匈奴人,這才一路逃到安定的事講了出來。


    吳晨吃了一驚:“匈奴人竟然到了洛水?我還一直以為他們在蒲阪一帶。”馬超道:“我軍燒了左馮翊糧草後,段煒和衛凱就向潼關方向撤去,郭援親率大軍向潼關,平陽的匈奴大軍在單於唿廚泉率領下,強渡蒲阪,直插左馮翊。匈奴左賢王豹則率領雲中、雁門一帶的匈奴沿黃河而下,準備襲取北地。”


    徐庶道:“如今是八月初,鷹飛草長的九月轉眼即至,匈奴蠢蠢欲動。楊秋、馬遵本已襲取西州,正是聽聞匈奴北下後才撤的軍。”顏淵笑道:“吳晨,我來考考你,南匈奴一向在雲中、雁門、定襄一帶,怎麽卻到了河東平陽?”


    吳晨道:“哈哈,我隻知道匈奴的確是在平陽,但究竟為什麽去了就不知道了,你這個問題算是難倒我了。不過今日我特意請來了先生,問他,他一定知道。”起身向陪在末座的蘇俊道:“子雅,我來給你介紹,這位就是我給你說的聖人顏迴的子孫顏淵。”蘇俊臉色通紅,向顏淵道:“久仰,久仰。”吳晨笑道:“這位就是安定文案蘇俊蘇子雅,諸子百家多有涉獵。”顏淵急忙還禮道:“久仰。”吳晨向蘇俊道:“子雅,剛才那個問題,你知道嗎?”


    蘇俊是第一次當著這麽多人麵說話,聲音有些發顫,直著嗓子道:“知道一些。”吳晨笑道:“好,知道多少就說多少吧。”


    蘇俊清了清嗓子:“中平五年,中山太守張純反叛,與黃巾賊交相唿應。靈帝下詔調南匈奴兵助剿。羌渠單於派兒子左賢王於扶羅助漢。但南匈奴部族中有人反對出兵,在芙稷發動叛亂,殺了羌渠,另立須卜骨都侯為單於。於扶羅滯留在河東,就自立為持至屍逐就單於,並親往雒陽請靈帝發兵助匈奴平叛。此時靈帝駕崩,朝廷自顧不暇,於扶羅又不能歸國,隻好留在河東郡平陽縣。”


    蘇俊因為緊張,開始時語無倫次,越到後麵越是流利,眾人聽得連連點頭。


    吳晨哈哈笑道:“如何?”顏淵歎道:“子雅博通今古,我是心服口服。”費瑤冷冷的道:“一直說於扶羅,那什麽左賢王豹的和那個叫唿廚泉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蘇俊道:“唿廚泉是於扶羅的弟弟,於扶羅於興平二年病死,按匈奴的習俗,兄終弟及,唿廚泉就當了單於。左賢王豹是於扶羅的兒子,於扶羅還有一個兒子是右賢王去卑。”費瑤心中猶是不服,道:“你說留在並州的匈奴自立單於,那為何還聽什麽左賢王的調遣?他不是於扶羅的兒子嗎?”眾人聽費瑤問的有理,齊向蘇俊看去。


    蘇俊道:“須卜骨都侯單於死於初平元年,南匈奴單於的位子就懸置起來,而左賢王豹與其父於扶羅不同,此人心狠手辣,好勇鬥狠,南匈奴那些人認為此子頗有當年冒頓單於遺風,皆願聽從其號令。”


    費瑤心中不服,張了張嘴,卻發現再問不出什麽來。


    吳晨道:“子雅學識淵博,令人佩服。我敬子雅一杯。”舉樽向蘇俊,蘇俊急忙抬起酒樽。一杯下去,清俊的臉龐登時紅了。吳晨放下酒樽,笑道:“子雅,關於匈奴,你是不是能再講講?我看大夥兒都挺愛聽的。”


    廳內眾人紛紛叫好,蘇俊酒氣上湧,胸中豪氣頓生,道:“那我就獻醜了”翟星咳嗽一聲,將麵前小案向吳晨的方向移了移。吳晨此時已經幾杯落肚,頭有些飄,絲毫沒有察覺翟星移近,向著蘇俊大聲道:“快說,快說。”


    蘇俊微微一笑:“匈奴祖先傳說名淳維,但匈奴人最為崇敬的還是冒頓單於。有漢以來,我朝和匈奴綿延數百年的征戰也是始自這位冒頓單於,鮮卑、羌、氐等用的鳴鏑也始於他。”


    黃琪英道:“我曾聽說,冒頓造鳴鏑是為了殺他的父親頭曼單於。”蘇俊道:“頭曼死於鳴鏑之下是漢人所傳,至於冒頓是否真的是為殺頭曼而造鳴鏑,年代久遠已不可考。但匈奴人習性貴壯健,賤老弱,當時頭曼已老,冒頓如此作也不無可能。”


    吳晨道:“那後來呢?南北匈奴分裂是怎麽迴事?”蘇俊道:“那是元帝時候的事。當時匈奴唿韓邪單於親來我朝提請和親,孝元帝選寧胡長公主遠嫁異邦”費瑤道:“寧胡長公主?她是不是叫王嬙?”蘇俊道:“正是。她又名昭君,坊間流傳的錚曲‘昭君出塞’,說的正是這位遠嫁異邦的公主。”


    “遠嫁異邦”黃琪英心中悵然若失,持樽的右手一陣抖動,樽中水酒一陣搖晃,波紋一波一蕩間驀然幻化成小倩,似嗔似喜的看著自己,整個心似乎被陶空了,耳中再容不下其它渣滓。


    蘇俊續道:“唿韓邪單於原有子名囊知牙斯,即以後的烏珠留若鞮單於,寧胡長公主又為唿韓邪單於生了一子名知牙師。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烏珠留若鞮單於去世,按匈奴終弟及的習俗,本應將位子傳給知牙師,但烏珠留若鞮卻在去世之前將知牙師殺死,單於的位子就傳給自己的大兒子蒲奴,小兒子右逐日王比不滿蒲奴繼位,率匈奴南八部兵四萬餘人自立,向光武帝稱臣”


    對麵的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聲悶響,馬超大喝一聲從敞開的窗戶撲出,吳晨和眾人探頭向外看去,一道人影在房梁間忽隱忽現,迅速遠去,昏黃的燈光在蒙蒙的雨夜中猶顯飄搖,襯的那人的身影愈加詭秘。


    王樂倒吸一口涼氣,驚道:“閻行明!”吳晨厲喝道:“追,死活不論!”眾人轟然應命,翟星道:“慢著,不用去了。”眾人愕然望向翟星。翟星望著漫天的雨粉,低聲道:“他沒有惡意,而且以他的身手,誰也攔不住他。”眾人默然,想起閻行明如鬼似魅的武功,心頭沒來由的一陣寒意。


    街上一陣混亂,黃艾領著一群人急匆匆的向此處趕來。


    馬超不知何時已從黑暗中躥出,手上提著一大袋物事,依稀是個人的模樣?吳晨暗道,莫非閻行明又刺殺了我手下的哪個大將,專門扔到自己麵前示威?想到此處,心猛地一緊,啞聲道:“義兄,你手上,你手上”一隻大手輕輕拍了拍吳晨的肩膀,吳晨迴頭望去,正是翟星。


    “那人和閻行明前後腳來的,憑唿吸可以推斷出不是安定的。”


    吳晨愕然道:“你早就知道兩人躲在外麵?”翟星聳了聳肩:“你現在知道也不晚。”腳步聲響,馬超從樓梯處上到廳堂中。此時眾人都聚在窗口,馬超無法穿窗而入,隻好援梯而上。


    吳晨急忙趕到馬超身邊,道:“這人是誰?”馬超搖了搖頭,將手上那人摜在地上。那人一身緊身黑衣,臉型四方,眉目極有棱角,滿身滿臉卻全是汙泥,泥水順著衣襟和披散的發絲不住地往下滴落,想是從房頂跌下時恰好跌在水坑中。手上還緊攥著一把安定強弩,弩箭已扣上,弩弦也已拉好。吳晨背後一陣涼意,以兩處如此短的距離,加上安定強弩的威力,若此人真射出弩箭,後果不堪設想。


    費瑤驚唿一聲:“魏諷!”眾人齊向費瑤望去,費瑤臉色通紅,向顏淵身後躲去。


    馬岱道:“無論此人是誰,此行顯然是來行刺。”馬鐵道:“若是來行刺,閻令那廝怎會出手點他的穴?”眾人一陣默然,眾人也覺此事波瀾詭譎,不明白閻令為什麽做出如此反常的事。


    贏天忽得大笑道:“我知道啦。閻行明恨大哥入骨,必要親手殺了大哥,這廝卻來搶閻行明的生意,閻行明自是不願意啦,出手將他製住,再現身引起我們的注意,讓我們將他逮住,借我們的手殺了此人。”


    段明搖頭道:“不通。倘若閻令不願別人殺大哥,他可以將此人偷偷殺了,根本不需借我們的手。他如此做,明擺了會打草驚蛇。大哥這裏防衛更加森嚴,閻令再想行刺不是愈發難了嗎?”王樂道:“或許閻令本來想偷偷殺了他”轉念一想,以閻令的身手,決不會將人的死穴錯點成昏穴。


    尹默道:“問問他好了。”尹默話不多,每句話卻是非常中肯,眾人連連點頭。贏天飛起一腳將那人手中弩匣踢飛,再起一腳,踢在那人尾錐處,大聲喝道:“起來。”


    人尾椎處是督脈起點,贏天一腳踢去,一股剛猛無儔的內力竄入那人體內,那人身子顫了顫,慢慢爬了起來。抬頭望了望眾人,驀地看見吳晨,瞳孔一陣收縮,眼中絕望、憤恨、愧疚、不平五味雜陳。


    吳晨道:“你是魏魏諷?”吳晨曾在陳倉城牆上遠遠見過魏諷一麵,但那也已是兩月之前的事,原先印象就比較模糊,其間多有變故,對魏諷的印象更是隻殘留一個名字。


    魏諷譏笑道:“不錯,我是魏諷。你殺人如麻,遇到個掌底遊魂,難怪會一時想不起來。”身後傳來一聲怒吼,魏諷立覺一股沛不可擋的巨力從背後傳來,整個身子如遭雷亟,飄起來,再重重摔到地上,喉嚨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腦際一團混亂,隱約間聽到有人喊住手,接著眼前一黑,再不醒人事。


    馬超將手搭在魏諷脈門,皺眉道:“段明下手並不重。此人昏倒是因風寒入骨,想來從天水到安定的這幾日他都在外窺伺,直到今日才找到機會下手。”徐庶道:“此人陰沉,城府深厚。倘若將他留下,日後必為我軍大患,不如”


    吳晨沉吟未決,外麵一陣喧嘩,樓梯一陣劇烈的顫動,一座肉山出現在眼前。吳晨驚喜道:“程太守”程遊滿麵寒霜,冷冷的道:“怎麽迴事?”馬岱道:“這人意圖行刺”程遊掃了掃四周狼藉的杯盤,冷哼一聲,向吳晨道:“天下之亂皆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如今天水災民居無安身之所,食無裹腹之糧,哭天怨地,鬼神落淚。安定百姓為解燃眉之急,省吃儉用,三餐不濟。民多窮困,你卻在此大魚大肉,大歡大宴。俗已亂而政不修,你與紂王何異?”


    吳晨被程遊罵的狗血噴頭,一時懵了,吃吃道:“我這裏剛來了三位朋友,我隻是為朋友接”程遊厲聲道:“紂王造酒池肉林也隻因有人送他一對象牙箸。你這裏吃吃喝喝的花費難道還比象牙箸少了?”吳晨怒氣上湧,喝道:“難道我就不能和朋友喝酒聊天?難道我朋友來看我,我全讓他們去喝西北風?你講不講理?”程遊也是怒氣衝衝,高聲道:“這一頓飯,你知道能讓多少戶百姓吃半年?六十戶。六十戶半年的口糧讓你一頓吃光,到底是誰不講理?”馬超怒喝道:“夠了,程遊你給我閉嘴。安定是義弟的,他想怎麽就怎麽,還輪不到你管。”程遊臉色漲得通紅,怒道:“好,好,話都說到這個地步,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從今天起,我也不當這個安定太守了。”


    摘下頭頂的帽子狠狠摔在地上,邁步向樓梯走去。


    “慢!”


    程遊停下腳步,吳晨慢慢走到官帽處,俯身撿起帽子,用手輕輕鄲了鄲帽子。翟星斜倚在窗台,微笑著看著吳晨。吳晨深唿吸數次,拿著帽子走到程遊身前,低聲道:“我錯了。”程遊冷哼一聲,道:“你說什麽?”吳晨微微抬高臉龐,眼中淚花閃現,哽咽道:“我說我錯了。”


    馬超、馬岱、贏天、段明等人見吳晨受辱,氣的渾身顫抖。程遊道:“今天的事如何解決?”吳晨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道:“這筆錢就從我的俸祿中扣。”程遊冷哼一聲,從吳晨手中接過帽子,邁步走下樓梯。


    馬超怒道:“這人真是太囂張了。”徐庶看著吳晨抹淚的樣子,心中一軟,高聲道:“明天還有很多事,今天就到這裏了。”


    眾人望了眼吳晨,低頭魚貫而出。徐庶拍了拍馬超肩頭,兩人引著黃琪英等三人向外走去。


    翟星拍了拍吳晨肩頭,笑道:“好了,別哭了。你年少氣盛,受點委屈是應該的。”吳晨哭道:“可他也不用這麽不給我麵子,以後我的臉往哪兒擱?”翟星笑道:“是你自己忍不住,能怪的誰來?程遊願意辭那就辭好了。”吳晨張了張口:“我”翟星笑道:“我什麽我?你不就是想說人才難得,所以不得不低頭求他?”


    吳晨點點頭。翟星笑道:“你不過麵子上掛不住而已。但一個麵子卻換來一個忠心為你管理的人才,究竟你是占大便宜了還是吃大虧了?”吳晨破涕為笑。翟星搖著腦袋慢慢踱下樓,邊走邊道:“老古人說‘吃虧就是占便宜’,這句話果然有大道理。”


    吳晨追到樓口,大聲道:“奸商,別急,我有事找你。”翟星笑道:“我也有事和你說,不過今天不行,明天下午吧。”吳晨道:“你給我的地圖破了,我”翟星已轉出店鋪,吳晨急步走到窗口,翟星的身影已轉過街口。


    “有生意也不作,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個商人。”


    吳晨低聲咕噥道。


    ※※※


    吳晨、翟星兩人騎在馬上,文援等一幹親兵遠遠跟在二人身後。吳晨道:“為什麽騎馬出來?”翟星道:“連著幾天都下雨,好容易晴起來,當然要出外郊遊一番了。”抬眼眯著漸漸西沉的日頭。


    吳晨道:“郊遊當然可以,不過辦正事要緊。昨天我給你說,你賣給我的地圖破了,你那裏應該還有新的吧。”翟星笑道:“當然有。看在你這麽照顧我生意的份上,就白送你一份好了。”從懷中掏出一個紙盒,遞給吳晨。


    吳晨愕然道:“這麽大方?裏麵一定有鬼。”翟星道:“說是白送,有人還不要,這年頭財大氣粗就是好啊。”吳晨道:“誰說不要了。”一把奪過翟星手中紙盒。吳晨原本想著翟星會將拿盒子的手背在身後,將右手遞到身前,笑嗬嗬的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就好像以前那麽做,卻沒想到竟真的將盒子拿在了手裏,心中突然有一絲不祥的預感,強笑道:“奸商,你這迴真的不要錢?怎麽轉性了?”


    翟星道:“嗬嗬,商人偶爾也會做做大甩賣的促銷措施嘛,沒什麽好古怪的。”吳晨心中稍稍有些放鬆,但還是追問了一句:“你說以後要找你也不一定找”


    翟星岔開道:“你手下現在有四個謀士,徐庶、薑敘、彭羕和程遊。你認為他們各有什麽優點和缺點?”


    吳晨沉吟道:“徐大哥穩重,薑敘縝密,彭羕精明,程遊嗯,剛直。”


    翟星道:“徐庶穩重睿智,但卻是看著你一步步成長的,看著你從挫折中成為一代強者。對你,他有種對自家小弟一般的嬌寵。有時你的一些錯誤,他明明看出卻會故意不指出,隻是希望你在碰壁後慢慢長大。但有時一些錯誤會葬送你得來的一切,你自己要小心。薑敘縝密多才,卻善於錦上添花,不善於雪中送炭,他在成宜手下就發揮不出來,而到了你手下卻善籌多謀,若有一天你臨大難,難保那時他也會束手無策。彭羕精明強幹,卻嚴於律人,寬於律己,如果不壓壓他,難免他日會釀出大禍。程遊剛直犯上,對他你能忍則用,不能忍則早些放他走。”


    吳晨連連點頭,笑道:“奸商,你看人的眼光很厲害啊。不過,我怎麽覺得這番話有‘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呢?”翟星道:“那你就當我這是‘遺言’好了。”吳晨一怔,道:“我又說錯話了?”


    翟星笑道:“不是。你應該知道,我隻是個商人,不是將軍。將軍卻向往鐵馬冰河,商人卻喜歡和平寧靜。這半年來在涼州見多了生離死別,見多了漫天烽火,早已經厭倦了。所以我要走,去尋找自己喜歡的生活。”


    吳晨急道:“可你們公司不是保證旅客生命安全的嗎?你走了,我怎麽辦?”


    翟星長歎一口氣:“我隻是一個商人,對行軍、布陣一竅不通。論軍事才能,王翦勝我萬倍。依我看,他不在戰國名將王翦之下。有他在你身邊,我還有什麽好擔心?”


    吳晨哽咽道:“可我的武功對了,閻行明,安定除了你,誰還是閻行明的對手?你不在我身邊”雙手拉住翟星的馬疆,泣不成聲。


    翟星道:“你不是把閻行明打的落荒而逃嗎?看他昨晚的樣子,好像並不想再刺殺你。”


    吳晨泣道:“我不要王翦,我這就把他送迴去了。翟星你不要走,這世上,我隻你一個朋友”


    翟星哈哈大笑,指著東南的天空:“看那裏”


    吳晨順著翟星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黑點在水藍色的背景下舒緩的移動。小小的黑點,在廣闊無垠的天空的襯托下顯得無比孤傲。


    翟星道:“看到了嗎?那是隻鷹。是鷹,就會去搏擊長空,是鷹,就會翱翔萬裏,是鷹,就注定孤獨。鷹的天空,隻有一個王者。你是鷹,我也是,你有自己的天空,我也有。早在安定之戰後我就曾想過要走,隻是那時你羽翼未豐。如今你已是涼州的王者,你走的路已經遠不是我這個向導可以帶領的了。”


    嗓音低沉暗啞,吳晨鼻中一酸,熱淚奪眶而出。


    翟星道:“嗬嗬,你哭起來稀裏嘩啦的,哭倒三百裏長城的孟薑女見了你也要甘拜下風了。”


    吳晨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哽咽道:“我哪裏哭了,我,我隻是被沙迷了眼”


    翟星大笑道:“被沙迷了眼,哈哈”笑聲中,戰馬猛然前躥,清脆的蹄聲在曠野中遠遠蕩開。


    夕陽如火,萬物在火焰般的餘輝中蒸騰升華。


    餘暉中那一人一騎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吳晨鼻中猶如萬根鋼針同時紮刺,淚水早溢滿眼眶,卻隻能緊緊咬住下唇。


    “啪”,手中紙盒竟然被捏成一團。吳晨大驚,急忙打開手中紙盒。盒中哪有什麽“地圖”,揭開一層層紙,露出一些漿糊和一張寸許長的紙條,上麵歪歪斜斜的寫著四個字。


    “用這個粘”。


    吳晨慘叫一聲:“奸商”


    遠方的戰馬稀溜溜一聲鳴叫,人立而起,馬上那人高舉起右手向身後揮了揮。吳晨跨下戰馬一震,突然向天悲鳴,馬嘶在曠野中滾滾傳開。


    淚水終於奔湧而出。


    淚眼中,天際的那隻蒼鷹,依舊在天空孤寂的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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