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最後的關卡,即便已是五月,這裏仍舊被茫茫大雪所覆蓋。淒厲的北風一陣一陣地刮著,吹在人的臉上,好似冷冽的刀子。


    “走吧。”


    趙徹對著魏舒燁微微一笑,即便是在這樣的窘境之中,仍然充滿了自信的光輝。


    魏舒燁身形瘦削,抬頭看著仍舊信心滿滿的趙徹,不由得一陣疑惑。


    燕洵發瘋地來劫掠糧草,以人海戰術瘋狂地消耗著他們的兵力。趙颺因為在抗擊燕北一戰上沒有太大的兵力消耗,反而在這個時候被豬油蒙了心來攻擊趙徹的後軍,並阻斷諸葛玥的糧道,致使趙徹陷入危局,兵力大損,丟掉了中部十三個行省。


    等到他們籌集了兵力準備反撲的時候,已經陷入四麵楚歌之境,再也無力迴天。


    那一天,趙徹站在殘垣廢墟上沉默許久,身經百戰的皇子將軍頹然地放下了戰刀,迴過頭對他說:“我們輸了。”


    那一天,所有跟隨在他身後的將領都哭了,就連他,這個向來高高在上的門閥少主,也流下了憤恨的淚水。


    不是沒有勝利的機會,不是沒有光複的實力,他們一路拚殺,在一片頹廢低迷的國土上轉戰,他們擁有隨時隨地慷慨赴死的決心和勇氣。


    可是,他們還是敗了。


    不是敗在敵對的戰場上,而是敗在同室操戈的暗算裏。


    他們遭遇了史上最強大的敵人,卻也同樣麵對著百年來最衰落的祖國。


    年輕的皇子仰起頭來,戰馬不安地踏著蹄子。北地的關口一片銀白,天地都被大雪覆蓋。出了此關,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風沙滾滾,關外茫茫,再也沒有大夏的旗幟。


    他望著天空,靜靜地說道:“趙氏不會亡,隻要有太陽升起的地方,就有趙氏的子孫。”


    他策馬揚鞭,千軍萬馬跟隨在側,關山萬裏,大雪如銀。


    趙徹雙拳如鐵,眼神若刀,唇形微動,無聲卻堅定地說:“我還會迴來的——”


    “大人!”賀蕭突然大吼一聲,雙目通紅地說道,“屬下不同意。”


    “賀統領,這是命令。”唐京雄關上,楚喬一身鎧甲,看著這個自己最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頓地沉聲說道。


    “大人,你去護送唐皇出城吧,讓屬下留下來。”


    喊殺聲就在腳下,雷鳴般的馬蹄聲轟隆卷來,靖安王妃率領的部下兵力是他們的十倍,成千上萬的騎兵狂衝而來,一次次向唐京城發起衝鋒。如同山洪海嘯,讓人無法阻擋。


    楚喬寒聲說道:“你做得到嗎?”


    賀蕭眉頭一皺,當即朗聲說道:“屬下誓死……”


    “即便你死了,你也辦不到。”楚喬突然淩厲地說道。


    賀蕭聞言臉色頓時鐵青,正想要說話,卻聽楚喬說道:“如今唐京四麵被困,外圍還有燕洵的幾十萬大軍第二層封鎖,卞唐的軍隊已經被打怕了,沒有人會援助我們。全國隻有我這一支討伐軍隊,敵軍的所有目光必定都在我身上,隻要我還在這城樓上,他們就不敢分兵追擊,而一旦我離去,他們就會放棄攻打唐京,全力追在後麵。到時候,我們沒有城池可守,前有燕北軍,後有靖安軍,將會死得更慘!”


    這一層賀蕭怎會想不到,他眉頭緊鎖地聽著,咬著牙,一句話也不說。


    “賀蕭,我求你,帶著他們幾個逃出去。我這一生深受李策大恩,無以為報,今天我無法保住他的國,可是至少,我可以保住他的血脈。”


    賀蕭神色淒涼,雙目緊緊地盯著楚喬,突然開口道:“大人,讓別人去吧,讓我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楚喬搖了搖頭,輕聲說道:“別人,我信不過。”


    賀蕭看著楚喬,目光炙熱得如同火焰熔岩。


    多少年的生死與共,多少年的相伴並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遠比任何人都要多。而那份曾經萌動的感情,也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變質,好似親人般血乳交融。


    眼前這個女子,堅強、勇敢、善良、真誠。當然她也會膽小,也會迷茫,也會脆弱地伏在他的懷裏大哭。他們是戰友,是朋友,是親人,她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妹妹。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賀蕭突然伸出手抱住她,聲音低沉,仿若是嚼著血:“保重!”


    “你也保重!”


    戰士翻身跳上戰馬,李修儀對著楚喬大聲唿喚:“姑姑!姑姑!”


    賀蕭將孩子護在懷裏,再也不看她一眼,帶著一眾精銳部隊,順著側南方的城門就衝殺出去。與此同時,東西兩門也大敞,各有一路軍人衝出城門,和敵軍混戰在一處。


    “弓箭手準備!”賀旗大喝一聲,“放!”


    寬闊的荒原如同一個鉸肉機,無情地吸納著戰士們的生命,長矛和馬刀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成千上萬的馬蹄如同轟鳴的悶雷,在天地間滾滾而過。


    楚喬站在城樓上,看著這場死亡的鏖戰,所有的記憶一一閃爍在腦海之中。


    她兩世為人,做過很多事,遇到過很多人,有的事做對了,有的事做錯了,有的人錯過了,有的人辜負了,可是無論如何,不管在何種境況下,她從未背棄過自己的信念。


    生命在這一刻變得越發清晰。她閉上眼睛,那些走過的身影一一閃現,她愛過的、恨過的、辜負過的、傷害過的,最終,凝結成一個清俊的身影。她站在船頭,衣衫蕭蕭,被冷雨輕點,淡淡地迴過頭來,眼眸清寒,卻帶著深沉的眷戀。


    “我愛你。”她輕聲地說,風那麽大,吹過她的鬢發,天地間都是血紅色的。那些紛湧如潮水的兵甲唿嘯而來,一次一次衝擊著古老的城門,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她把手撫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裏已經微微隆起,帶著生命的希望,一直在支撐著她,讓她有勇氣站在這裏,不害怕,不軟弱,堅強地做一個母親。


    路那麽遠,他一定聽不到。


    她微笑著仰起臉,望著清澈的天空,“我愛你——”


    可是,我終究不能陪著你了。


    天那麽藍,晃得她眼睛發酸,一行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沒入她森冷的頭盔,浸入她濃密的頭發中。


    她拔出戰刀,所有的敵軍都向她的方向衝來。賀蕭的人馬已經從側翼殺了出去,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像是滾滾悶雷,白底紅雲戰旗在頭頂飛揚,那鮮紅的顏色在滾滾黃沙中尤其醒目,像是一輪充滿希望的紅日。


    她迴過頭去,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年輕的戰士。


    這些,就是聞名天下的秀麗軍,可是現在幾乎已經很難看到最初那些麵孔了。這麽多年來,這支鐵血的軍隊跟隨她轉戰南北,跨越了整個西蒙大陸。他們追隨著她,從無退縮和膽怯。


    真煌之戰、西北之戰、赤渡之戰、北朔之戰、千丈湖之戰、火雷原之戰、龍吟關之戰、唐京之戰、白芷關之戰、鐵線河之戰……


    七年來,這支軍隊以輝煌的戰績向整個西蒙大陸證明了他們的忠誠,不分國家,不分派係,他們不為任何人而戰,隻為她、為自己的良心。


    一批又一批人倒了下去,卻還有更多人在奮力地向前奔走。哪怕他們對於他們守護的國家並沒有什麽深刻的感情,哪怕他們的家鄉在萬裏之外,哪怕他們根本不知道前方等待的是何種命運。可是,隻要一個理由就足夠了,隻要一個人的命令就足夠了,隻要那個人站在前方,他們的忠誠就會如萬丈冰湖下的寒鐵,即便山河崩潰,血化成灰,也不會動搖。


    沒有什麽振奮人心的演說,也不必再鼓動士氣,年輕的女子摘下頭盔,青絲揚起,眼若晨星,她對著她的士兵們微微一笑,然後揚起手中的戰刀。


    “為自由而戰!”兩千名秀麗軍將士喊出他們的口號。


    轟隆一聲鈍響,好似驚雷敲擊在大地上,緊隨其後的,是無數人瘋狂的歡唿。


    屹立千載不倒的唐京城門,終於倒下了。


    敵人如潮水般擁入。


    大風吹過,喊殺聲近在咫尺,楚喬朗朗道:“諸位先行,我隨後就來。”


    “大人!末將先走一步!”一名將領大笑著躍上馬背,揮舞著戰刀,大喝道,“為自由而戰!”


    他高舉馬刀,挺身上前,秀麗軍戰士跟在他身後向著敵人龐大的軍陣衝殺而去,如同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在挑戰一個偉岸的巨人。


    “殺!”


    刺耳的喊殺聲充溢整個天地。


    夕陽,荒原,鐵騎縱橫,刀劍如山。蒼涼的風吹過,不屈的戰士們揚起馬刀,前赴後繼地向著滾滾洪流衝了過去。


    整個唐京城都籠罩在無盡的戰火之中。百年前,大唐的薔薇戰旗曾覆蓋大陸上所有的土地,四海一統,領土廣袤,大唐的意誌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然而今日,戰場喧囂、鎧甲破碎、戰旗凋零,雄偉的宮殿上空籠罩著層層硝煙,死亡的氣息吞沒了華麗的長街,耳邊充溢著戰馬的哀鳴、百姓的哭號……


    她抬頭仰望,西邊的盡頭,一輪鮮紅的落日緩緩而下。


    那些慷慨赴死的戰士,那些永不凝固的熱血,那些即便是死,名字也不會見諸史冊的男人,就此長眠在這片浩瀚的土地上,盡管用盡了全力,卻仍舊不能阻擋帝國衰敗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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