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嗎?誰這麽大膽,敢跟你搶東西?太過分了!”楚喬頓時義憤填膺地做無知狀。


    “嗬嗬,你也這麽覺得啊。”燕洵嗬嗬一笑,然後肅容點頭,“是的,太過分了,我守著一棵鐵樹十多年,可算是開花了,怎能被別人采了去?雖然開的花不怎麽樣,姿態也不像別的花那麽婉約,但是總歸是跟了我那麽久。就算是個馬桶用久了也會產生感情的,我這個人又重情誼,他們這樣的所作所為豈不是欺人太甚?”


    楚喬麵紅耳赤地大喊道:“喂!燕洵,你過分了啊,竟然拿我比馬桶!”


    “哈哈!”燕洵猿臂一伸,一把將楚喬攔腰抱起,一個巧勁兒,就將她從她的馬上抱過來,坐在自己身前,笑著摟住她的腰,低聲喃喃說道,“誰敢跟我搶,我就敢跟他拚命。”


    他的聲音很輕,唿吸靜靜地噴在楚喬白皙的脖頸上,讓她的肌膚起了一層細小的“沙粒”。


    “你放心吧,沒人跟你搶,你的這朵花始終知道她應該開在哪裏。”


    大風唿嘯,被風吹起黃金大旗,在頭頂獵獵翻飛,楚喬靠在燕洵的懷裏,所有顧慮和擔憂瞬間不翼而飛了。李策說得對,一個人隻有一雙腿,既然已經決定往西走,那麽北邊那條路上風景如何,是下雨還是刮風就和自己沒有關係了。


    她很開心,這一次見麵,她見到了不一樣的燕洵,不是真煌城裏那個鬱鬱不得誌的世子,不是那個被關在籠子裏滿心仇恨的男人,不是衝出真煌城那天,殺紅了眼的狂人,他是溫暖的,甚至是輕快的,好似多年前赤水湖畔那個口若懸河、眼神靈動的少年又活過來了。


    離開了真煌那座死氣沉沉的牢籠,他們都不再是當初的他們了。


    陽光刺眼,一片金黃,兩隻雄鷹盤踞在隊伍上方,那是他們的戰鷹,翅膀碩大,長嘯飛舞。


    “駕!”燕洵突然揮鞭抽在馬股上,戰馬頓時揚蹄而起,身後的大軍隨之唿嘯奔騰,昏黃的塵土在他們身後翻騰,高高地揚起。


    “阿楚!”


    風那麽大,即便離得很近,還是需要大聲吼叫才能聽見。


    楚喬努力想要迴頭,大喊道:“你說什麽?”


    “我帶你迴家!”


    男人握著馬鞭的手平舉起來,指著西北方的地平線,眼神銳利地說道:“迴我們自己的王國!”這是一片偉大的土地!


    天空是瓦藍而純淨的,空氣裏帶著自由的風,蒼穹高且遠,雪白的長鷹揮動著翅膀在上空盤旋厲嘯著,放眼望去,十月的蒿草鋪天蓋地地向遠方延伸。風很冷,淩厲地吹來,掀起戰士們翻飛的大裘,厚重的兵甲拍打在劍鞘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在極遠處,就是燕北的第一道軍事重城——北朔關,這是東陸進入燕北的門戶,高大的城池像是一條沉默的巨龍,靜靜地盤踞在地平線的盡頭。


    在北朔關的前麵,就是聞名遐邇的火雷原,當初正是在這片土地上,燕北獅子王燕世城帶著他的兒子們誓死抵抗大夏軍隊,並最終永遠和燕北的土地一同長眠。廣袤的火雷原上到處都是紅彤彤的火雲花,相傳這種花是以腐肉為土壤,往往隻有在墳場和亂葬崗才可見到,越是血肉堆積,花開得越是豔麗。可是就在當年的那場大戰之後,火雷原上的火雲花卻一開九年,年年殷紅,不分春夏,不論秋冬。


    刹那間,楚喬似乎看到了多年前那場熱血且悲壯的戰爭。


    鐵騎橫踏,大地蒼茫,彤雲如血,昇旗彌漫,在蒼莽無垠的漫漫草海,在鬱鬱蔥蔥的莽莽叢林,在孤高聳立的巍峨雪峰,在一望無際的碧血沙海,到處都是戰士的馬刀和嗜血的嘶吼,勇士們披著戰甲,戰死在燕北大地的每一個角落,婦孺們也拿起武器,保衛自己的家國,到處都是獵獵的悲歌,到處都是雄壯的燕北長調。一代人死去了,但是他們的眼睛並沒有閉上,他們崇尚自由的心髒從沒有停止跳動,他們的血脈仍在滾燙地流動,他們化成了赤紅色的花,像血一樣,熾烈地盛開在每一寸土地上,用這樣的方式來提醒著、關注著下一代燕北的孩子,用熱血和忠誠,詮釋著這片土地的神聖!


    這,是一片偉大的土地!任何語言都不足以描繪其萬一,這裏的每一根草、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粒沙子都見證了此地的災難,同時,更見證了每一次災難之後,這裏的子民如何頑強不屈地站起身來!


    燕北!燕北!


    九年間,燕北這兩個字,不知道已在她的心裏默念了多少遍。她和燕洵忍辱負重,幾番生死,為的就是迴到燕北的這一天。如今,她終於站在了燕北的土地上,唿吸著這裏冰冷幹燥的風,眼望著這裏成群結隊的牛羊馬群,她卻突然哭了。


    她一直那麽堅強,無論在何種困境之下。可是這一刻,眼淚像是無法阻擋的洪水,肆意地宣泄而下。楚喬坐在馬背上,身披著雪白的狐裘,昂著頭,挺著脊背,她並不難過,更沒有失望,可是,有太多複雜的情緒在她的胸腔內激蕩,是心願得償的激動,是百戰而歸的疲倦,是百感交集的振奮。她知道,從今以後,他們再不用朝不保夕,再不用步步為營,再不用擔心隨時會丟掉腦袋,再不用揣測周圍每一個人的眼神,再沒有人可以隨意地殺掉他們、威脅他們,他們終於擺脫了任人擺布、任人屠戮的命運,真正站起來了!


    燕北,我終於來了!


    馬蹄緩緩地上前一步,男人一身黑色大裘,劍眉斜挑,像是兩柄利劍。


    他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在她身後,帶著整路大軍,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沉默,看著她顫抖,看著她靜靜地落下淚來。


    這個世界,隻有他能理解她,隻有他知道,她現在是怎樣的感受,因為他們是一樣的,在看到北朔關的那一天,他也是一樣無法自控,他沒有在燕北的子民和軍隊麵前落淚,但是迴到營帳之後,營帳的簾子剛一放下,他的眼淚就落了下來,無聲卻滾燙,灼傷了他多年堅韌的臉龐。


    那一天,是九年來,他第一次放任自己喝得大醉,迷蒙中,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寬厚的大手大力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大笑道:“臭小子,長得快,有你老子高了!”


    “這就是北朔。”男人手指著夕陽之下那座灰色的城池,語調平靜地低聲說道。


    楚喬迴過頭來,雙目炯炯地望著燕洵。


    夕陽西下,灑下金燦燦的光輝,男人坐在馬背上,眼神沉靜,聲音平穩,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軍裝,外罩和士兵同樣式的黑色大裘,整個人看起來簡單銳利。他今年不過二十歲,年輕、瘦削、挺拔、英俊,黑色的雙眸裏滿是內斂的輝光,像是一口看不清深淺的水井。


    歲月並不能使人年老,經曆才能成就一個人的滄桑。


    看著他,楚喬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圍獵場上那個一箭射歪的少年,想起了真煌街頭那個輕袍緩帶的年輕世子,想起了波光粼粼的赤水湖畔,少年眉眼含笑地望著她,他的頭頂是皎潔的圓月,光芒剔透,朦朧如霧。她又想起了皇城陰暗的牢房,天井外不斷飄進來冰冷的雪花,北風唿唿地吹著,隔著一堵厚厚的牆,兩個孩子緊緊握在一起的手……


    那一刻,看著燕洵堅韌的輪廓,楚喬仿佛再一次重溫了這八年跌宕的歲月,一個男人從泥濘和血泊之中緩緩站起來,艱難地挪著腳步,開始了他漫長且艱辛的旅程。


    北風那麽冷,頭頂的鷹旗獵獵翻飛著,燕北高原迎來了新的主人。楚喬的血液漸漸沸騰起來,她幾乎可以預見:一個時代結束了,而另一個時代,將會從這裏開啟!


    她很慶幸,她會是這一切最直接的見證者,因為,她始終站在那個人身邊,從無動搖!


    燕洵轉過頭來,催馬上前一步,對著楚喬淡淡笑道:“阿楚,歡迎迴家。”


    天空中驀然傳來雄鷹的長嘯,前方傳來了大量整齊的馬蹄聲,北朔城的古老城門緩緩開啟,燕洵微微仰起頭,夕陽照射在他的額頭上,有著恍若鮮血的光。剛一進城就有人找上門來,燕洵指著眼前這人笑著說道:“阿楚,這是繯繯,整個燕北最蠻不講理的人就是她了。”


    少女穿著一身利落的騎馬裝,白色的駝絨毛簇擁著她潔白的下巴,一雙烏黑的眼睛像是兩顆葡萄,晶瑩剔透,銳利如星。聽到楚喬的名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上上下下地打量著眼前身材高挑的女孩子,最後驚訝地歎道:“你就是楚喬?”


    “繯翁主,燕北高原上最豔麗的一把刀,能見到你,是楚喬的榮幸。”


    門外的風吹了進來,吹過少女鬢間的碎發,繯繯仔細地看著楚喬,眉目間和燕洵有幾分相似。她不過十八九歲,繼承了燕家人高挑的身材,皮膚白皙如雪,輪廓很深,帶著颯爽的俊朗,她突然粲然一笑,“原來是你來了,難怪難怪。”


    燕洵皺著眉,輕斥道:“繯繯,不許這麽沒禮貌。”


    “好啦,哥,”繯繯一笑,拍著燕洵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真煌城那個死地方真是把你教壞了,張口閉口不是規矩,就是禮貌。”


    “我聽說過你。”繯繯轉過頭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很友好地說,“你在皇都裏陪了我哥八年,吃了很多苦,前陣子為了挽救軍隊,還和大夏大幹了一場,真是好樣的!”


    “翁主帶著火雲軍橫掃燕北,打得巴托崽子四處逃竄,早就傳成佳話了。”


    “嗬嗬,我是燕家的子孫,我不殺別人,別人就來殺我,不能跟你比的,你是我們燕北的大功臣。”繯繯笑道,“我剛才聽說我哥帶迴一個女人,還擔心他對不起你,既然是你來了,我就不多事啦!”少女狡黠一笑,對著燕洵做了一個鬼臉,一溜煙就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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