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洵也是一愣,七年了,夏皇從沒召見過他,今日突然召見,究竟是福是禍?


    “怎麽辦?”楚喬麵色沉重,轉過頭來,沉聲說道。


    燕洵默想了半晌,最終說道:“不必驚慌,應該不會有事,我去看看。”


    “燕洵。”


    燕洵剛轉身要走,突然被楚喬一把抓住。少女的小手微微冒著汗,冰冷似雪,緊緊地拉著他,眼神擔憂,卻又有著玉石俱焚的堅韌,“小心點,早點迴來。”


    “放心吧。”燕洵心下一暖,反手握住楚喬的手,拍了拍她的肩,“我去去就迴。”


    綠柳走上前來,為燕洵披上大裘,燕洵帶著幾名下人,出了鶯歌院。


    整整一個下午,楚喬都坐立不安,總是覺得會有事發生。傍晚的時候,阿精突然迴來,楚喬大喜,疾步跑上前去,沉聲問道:“世子呢?怎麽樣?怎麽現在還不迴來?”


    阿精麵色有些尷尬,但還是緩緩說道:“世子沒事,現在正在前殿赴宴。”


    楚喬長籲了一口氣,放心地說道:“沒事就好,皇帝傳召他有什麽事?”


    阿精左右看了一眼,見幾名小丫鬟跟在楚喬周圍,全都一臉疑惑地望著他,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楚喬眉頭緩緩皺起,隱約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同尋常,沉聲說道:“到底是怎麽迴事?”


    “皇上……”阿精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沉聲說道,“皇上剛剛傳召世子殿下,是要……是要給殿下賜婚,已經指給剛剛過了及笄之禮的淳公主。”


    少女登時一愣,想說什麽,張開了嘴卻說不出來。她左右望了一眼,雙眉漸漸緊鎖如川,聲音很低地反問道:“賜婚?”


    “姑娘……”阿精擔憂地叫道。


    楚喬卻點了點頭,喃喃說道:“賜婚。”


    “姑娘,世子怕你擔心,叫我迴來告訴你一聲,他說……”


    “我沒事,”楚喬搖了搖頭說道,“皇家飲宴鋒芒太多,你快迴他身邊保護他,切莫出了差錯。我隻是有點擔心,害怕皇帝對他不利,哦,賜婚,我知道了。”


    阿精麵露不忍之色,低聲輕唿道:“姑娘……”


    “我先迴房,你快去吧。”楚喬轉過身去,脊背挺直,毫無悲傷之色,隻是喃喃說道,“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綠柳,把花房的書信都送到我房裏來,我要批複。”


    白雪茫茫,女子今日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衫,披著一件同色的披風,少見地露出一絲女兒家的嫵媚,遠處的風吹來,卷起地上的積雪,打在她的背上,披風翻動,顯得有幾絲淒冷。


    遠處夕陽緩緩西下,天邊火紅,但再是多彩,也終要落下去了。燭台燈火,紅淚點點。


    三更的更鼓已經敲過,燕洵仍舊沒有迴來。小丫鬟捧著火盆小心地推開房門,隻見屋子裏一燈如豆,女子的身影單薄纖細,仍舊伏在案頭,聽見響聲也沒有抬起頭來,眉頭輕蹙,似乎在思索什麽。


    “姑娘,”小丫鬟麵露不忍之色,雖然隻有十二三歲的年紀,但是也懵懂地明白點什麽,她小心翼翼地對著這個平日裏嚴肅寡言的主子輕聲說道,“時間不早了,您還是早點睡吧。”


    楚喬沒有說話,隻是略略豎起手來,示意她出去。


    綠柳端著換下的火盆,走到門口突然迴頭說道:“世子若是迴來了,奴婢來叫您。”


    纖瘦的女子緩緩抬起頭來,眼神微挑,淡淡地看著綠柳,聲音低沉地緩緩說道:“你是不是很閑?”


    小丫鬟一愣,頓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忙說道:“奴婢多事了,請姑娘責罰。”


    “下去吧。”清厲的聲音陡然傳出,少女沒再說話,隻是低下頭去繼續看著手裏的信函,綠柳戰戰兢兢地低著頭退出去,房門關上,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


    燭火輕燃,不時地爆出一絲火花,燭光將少女的影子拖得很長,纖細一條,朦朧中看不清輪廓。


    並沒有什麽別樣的舉動,照常忙碌,照常思索,就連迴話的語氣,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隻是那一張張潔白的宣紙上,墨跡深深,力透紙背。


    冬夜漫長,五更時分,前院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書寫的毛筆登時一頓,楚喬側耳傾聽了半晌,就站起身來,將房間裏所有的燈火通通點燃。


    光線頓時大盛,隔得再遠也能夠看到。楚喬站在窗前,抬起窗子的一角,夜風順著窗欞吹來,吹起她墨色的長發,少女眼神沉靜,靜靜地沉默著。


    她在等一個結果,隻需一眼,就會知道她還沒有睡,知道她在等他。如果走過來,就說明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如若不然,那就是他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再更改。


    時間緩緩流逝,前院的燈火始終沒有移動,男子身披一襲銀狐裘鬥篷,風帽半掩,青衫磊落。阿精站在他的身後,打著一把青竹碧傘,遮於他的頭上,白雪紛紛,飄飄灑灑地落在傘頂。有細小的風從遠處吹來,卷起地上的積雪,在角落裏轉著圈,形成一個個細小的旋渦,掃過他潔白的靴子和大裘的衣角。


    “世子,”小李子躬身走上前來,順著燕洵的目光向長廊的盡頭望去,那裏,梅林掩映之間,假山盤踞之後,有明亮的燈火遠遠地傾瀉開來。


    “姑娘應該還沒睡。”


    燕洵恍若未聞,隻是靜靜地站著,他知道,那重重屋舍之後,青竹窗帳之前,也一定有一個身影默默而立。他們之間,隔了三條迴廊、兩扇朱門、一池清泉、滿園梅枝,走過去,隻是眨眼之間。


    可是,沉重的無力感漸漸地在心頭生出,為何,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卻顯得這般遙遠?


    他的眼神寧靜,悠然如水,並不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目光穿透了這七年的寸寸光陰,穿越了似水流年的悲歡離合,往事如風,如幻似夢,患難與共,禍福相依。


    長風陡起,阿精手中的竹傘一掀,就被吹飛。年輕的護衛一驚,轉身去追竹傘,遍天的大雪簌簌落在燕洵的肩頭,盡管穿著厚厚的大裘,仍舊覺得是那般寒冷。


    “走。”


    短促的一個字從男子的口中吐出,小李子一喜,頓時就在前麵引路,邊走邊說著:“姑娘肯定還沒睡,世子……”話還沒說完,就見燕洵帶著阿精竟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小李子微微一愣,提著燈籠,張大嘴巴,一時間茫然無措,不知該何去何從。


    噗的一聲輕響,楚喬將窗子輕輕地放下,緩緩脫下外袍,隻穿著一身單衣,走到四角的燈籠前逐一將其吹滅,動作緩慢,麵色平靜。


    終於輕輕一聲響,書案上的燭火也被吹滅,屋子裏霎時間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她摸索著來到床前,拉開被子,躺了進去。風聲靜謐,異常安靜,黑暗之中,少女的眼睛睜得很大,清冷的雙眸中並無淚光,隻是,卻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漸漸地沉了下去,一層一層,好似綿綿的細沙和海浪。


    第二日一早,楚喬照例來到前院吃早點,今日的鶯歌院別樣安靜,似乎每個人都在小心謹慎地克製自己不要發出聲音。楚喬和燕洵相對而坐,仍舊和平日一樣各自吃飯,偶爾抬起頭來說上一句閑話。


    主子們毫無異常,平靜得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阿精和綠柳等下人疑惑地張望,最終卻通通無奈地歎息:也許,真的是自己想錯了。


    早飯過後,一切趨於平靜,大家各司其職,神色間,似乎還透出幾分喜氣來。


    畢竟,從此以後在這座偌大的皇宮裏,鶯歌院再也不用看別人的臉色行事了。


    中午的時候,燕洵打開花房的門,隻見楚喬靜靜地靠在花架欄杆上,一副等了許久的模樣。


    “我的血緹蘭!”燕洵哀唿一聲,急忙跑上前來。


    楚喬一愣,迴過頭去,隻見在自己的背後,燕洵捧著一株斷了一段根莖的蘭草,麵色懊惱地叫道:“我的血緹蘭!”


    “不是我弄的。”


    少女頓時舉起雙手想要置身事外,“我沒靠著那裏。”


    “你沒看到這花架之間有絲繩嗎?”


    楚喬一愣,細細看去還果然如此,她聳了聳肩,“就算是我好了,大不了再賠你一盆。”


    燕洵搖了搖頭,將花盆放置一旁,坐在椅子上,正色說道:“這件事,你怎麽看?”


    楚喬默想了半晌,然後說道:“皇帝是對你動了殺意了。”


    燕洵淡淡一笑,嘴角輕扯,“他對我動殺心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這一次不同,”楚喬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他並非真心想要同你冰釋前嫌,隻是要堵天下人的悠悠之口,為自己找一個緩步的台階,既要除掉你,又要置身事外。”少女麵色凝重,條理清晰地分析道,“如今氏族勢大,封地遼闊,皇帝除了京畿的軍隊,幾乎沒有兵權。軍政財權均掌握在長老會和分散在世家的手中,趙正德想要收迴王權,除了依靠蒙闐、樂邢等少數皇權派將軍,就隻能寄望於分封在邊陲之地的王侯們。所以,他必不可明目張膽地殺你,一來害怕引起燕北躁動,激發大同行會死士的瘋狂刺殺,二來也怕寒了天下王族的心,以免再一次引起削藩的流言。畢竟,氏族們都在等著各家王爺皇族起兵,好趁機爭奪封地,擴大家族勢力。一旦王侯勢力被氏族蠶食,皇室再想要收迴皇權,就會更加困難。”


    燕洵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少女繼續說道:“所以他要殺你,就必須要假借別人之手,要做得似是而非,然後再嫁禍他人,將自己置身事外。但是現在隻要你一死,全天下的矛頭就都會指向他,所以他選擇在這個時候將女兒嫁給你,做出想要冰釋前嫌寬容大度的假象,讓世人以為他真的想放你迴燕北,對以往的事情一概不再追究,然後再親自出手,置你於死地。你一死,他最心愛的女兒就成了寡婦,到時候自然不會再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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