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隻小狐狸!楚喬心下冷哼,麵上卻害怕地跪下,急忙說道:“星兒不敢說謊。”


    “是嗎?”諸葛玥低頭輕笑,說道,“那就說來聽聽。”


    “上個月初四,星兒和府裏的一群小女奴被大少爺帶去圍獵場。最後,最後隻有星兒一個人活著迴來了。星兒迴來之後很害怕,趁著養傷的時候,就收拾好東西準備逃走。”


    “逃走?”諸葛玥略略揚眉,“你要逃到哪裏去?”


    孩子聲音小小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隻是不想留在這裏等死。少爺也許會覺得星兒大逆不道,但是一個人隻能活一次,星兒的命在別人眼裏也許一文不值,但是在星兒自己眼裏,還是很寶貴的。可是星兒準備逃出去的時候,被宋護院發現,他狠狠地打了我一頓。他今天見了我,怕我會報複他,於是就想害我。”


    “是嗎?原來是這樣,他還真是膽大包天。”諸葛玥喝了口茶,聲音平淡地緩緩說道,“那你還記不記得他打過你?”


    楚喬一愣,隻見諸葛玥眼神銳利,好似一尾靈蛇,頓時低下頭來說道:“這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星兒還記得。”


    “你的記性倒是不錯。”諸葛玥點了點頭,說道,“那麽,你會不會記得錦偲、錦燭慫恿我殺了臨惜?會不會記得朱順將你的家人都送給別人?會不會記得有人殺了你的姐妹呢?”


    楚喬心下一驚,卻理智地沒有抬起頭來,一個頭磕在地上,悲泣出聲,說道:“少爺,星兒全都記得,可是星兒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的本分,更知道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你的意思就是說,等到有朝一日你有這個本事的時候,也會報仇的,對嗎?”


    孩子頓時抬起頭來,驚恐地向上望來,“四少爺!”


    “不必否認,我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你絕對不是一個心智普通的孩子,你的眼睛裏隱藏了很多東西,我看得到。”


    孩子眼淚含在眼眶裏,抿著嘴說道:“少爺以為星兒會做什麽呢?以為星兒會去殺人嗎?還是認為錦燭、錦偲姐姐都是星兒害死的?星兒年紀小,即便心裏偶爾有恨,卻也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荊門族滅,上萬族人一夜間離散死盡,星兒也從千金小姐變成了下賤的奴仆。若說有恨,星兒是不是該去恨盛金宮的皇帝,是不是該去恨下達命令的長老會,是不是該去恨抄了星兒的家的煌天軍團?少爺,星兒沒那麽大的能力,我隻想好好地活著,那些東西太沉重了,星兒承擔不起。”


    孩子叩首在地上,小小的脊梁筆直,堅定地垂著頭,那單薄的小肩膀卻在止不住地顫抖著,似乎十分害怕,想哭卻又不敢哭出來。


    諸葛玥的眼神在孩子身上來迴地打量著,雙眼鋒芒畢露,終於還是在孩子苦忍的抽泣聲中軟了下來。諸葛玥放下茶盞,靠在軟榻上,緩緩說道:“你起來吧。”


    孩子緊抿著嘴唇,眼睛睜得大大的,通紅一片,水蒙蒙的。


    諸葛玥看了眼眼前的孩子,見她小小的,臉蛋粉紅,小拳頭緊張地握著,想要哭卻使勁憋著,樣子委屈極了,不由得輕歎了一聲,暗道自己經曆多了爾虞我詐,果然是杯弓蛇影了,連這麽小的一個孩子都懷疑起來。


    “好了,算我委屈你了,想哭就哭吧。”


    這已經算是變相的道歉了,以諸葛玥的為人,何曾對人這般客氣過,可是那孩子仍舊倔強固執地站在原地,抿著嘴瞪著眼睛,就是不肯落下一滴眼淚。


    諸葛玥沒來由地一陣煩躁,揮手道:“下去吧,別站在這裏礙眼。”


    楚喬賭氣地轉過身去,話也不說一句,就想迴去。


    “站住!”


    諸葛玥冷聲叫道,楚喬聽話地站住身子,隻是卻沒有轉過頭來。


    諸葛玥從一旁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青瓷小瓶子,緩緩走下來,伸手抓住楚喬的肩膀,想要將她轉過來。手指卻感覺到一股執拗的賴皮勁兒,諸葛玥眉梢一挑,隻見孩子使勁地挺著自己的身體,就是不想轉過身來。


    諸葛玥畢竟年紀大過她很多,雙手搭上孩子的肩膀,略略一用力,就強行將孩子轉了過來。


    一張滿是淚痕的小臉無比委屈地展現在諸葛玥眼前。楚喬眼睛紅紅的,見了他,眼淚掉得越發兇了。


    “好了,別哭了,不過是說了你幾句。”少年皺眉說道,“你自己犯了錯還不許別人說了?”


    “我哪裏犯了錯,是少爺讓我去學騎馬的。我學得好好的,誰也沒招惹。”八歲的孩子終於犯了脾氣,理直氣壯地和自己的主人頂嘴,一邊說一邊抽泣,險些將鼻涕也吃進嘴裏。


    諸葛玥微微皺眉,拿出懷裏的手帕就為孩子擦起臉上的淚水,手法十分外行,一邊擦一邊說道:“你還有理了?你弄丟了我的馬,今天又因為你死了一匹上好的漠西雪龍馬駒,還說自己沒錯?”


    “又不是……又不是人家自己要騎馬的,再說燕世子……燕世子已經將丟的馬送迴來了,我都……都聽著了。”孩子得理不饒人,眼淚劈裏啪啦地落下來,一會兒就將諸葛玥的手帕打濕了。


    諸葛玥剛想再拿一張帕子,突然就見孩子就著他的手,對著帕子擦了把鼻涕。


    諸葛玥一愣,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條髒兮兮黏糊糊的帕子,隻聽孩子繼續說道:“就連今天那匹馬,也是少爺自己殺死的。”


    “哼,你倒是會講理。”


    孩子低著頭,不服氣地喃喃道:“人家說的是實話。”


    陽光從窗欞的角落裏照了進來,灑在兩人的肩膀上,孩子還很小,即便站直了也才到少年的肩膀,臉蛋紅彤彤的,像是大蘋果。


    “給你。”諸葛玥將瓷瓶放在她的手裏,說道,“迴去擦擦。”


    果然是小孩子心性,注意力頓時就被轉移了。諸葛玥心下淡笑地看著孩子舉著瓶子,疑惑地說道:“這是什麽?”


    “藥,治擦傷的。”


    之前小馬跑得太快,楚喬的手心都被磨傷了。孩子嘟著嘴,點了點頭,說道:“四少爺,那星兒先下去了。”


    少年坐迴椅子上,頭也沒抬,一副很不願意見到她的樣子,揮了揮手說道:“下去吧。”


    楚喬剛要打開門,諸葛玥突然叫道:“星兒,以後見到燕世子,盡量離他遠點。”


    楚喬歪著頭,不解地望著他。


    諸葛玥煩躁地皺眉,吼道:“聽沒聽明白?”


    “明白啦!”孩子大聲地迴答,然後轉身離去,小小的身子跨過高高的門檻,險些摔倒。


    這孩子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少年黑著一張臉,暗暗地喘著粗氣。


    剛一開門,她就看見朱成擔憂的臉。朱成連忙跑上前來,見星兒滿臉淚痕的樣子急忙問道:“少爺怎麽說,生氣了嗎?”


    楚喬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就迴自己的房間去了。


    朱成心驚膽戰地進了房,見諸葛玥正低著頭,也不敢出聲,就在一旁小心地站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東西突然對著他的腦袋就飛過來。朱成大驚,也沒敢躲,暗道一聲吾命休矣,卻感覺東西軟綿綿的,被砸到的腦袋一點也不疼。低頭一看,竟是一塊髒兮兮的手帕,上麵繡著一個小小的玥字。


    “拿去扔了。”


    想起楚喬滿臉的淚痕,朱成頓時好似領悟到了什麽,微微一愣,連忙點頭哈腰地說道:“奴才遵命。”


    正要出門,忽聽諸葛玥叫道:“等會兒。”朱成頓時迴過頭來,彎著腰等候指示,十足的奴才樣。


    少年白皙的臉孔不知為何竟有些紅,想了半晌,仍舊沒有開口。


    朱成小心地抬起頭來,隻見諸葛玥眉頭緊鎖,好似在做什麽重大的決定,和平日裏遇到大事的表情一模一樣,頓時認真地豎起耳朵,等候主子的吩咐。好久,隻聽上麵傳來威嚴的聲音,“還是拿下去洗幹淨,再給我拿迴來。”


    “啊?”朱成頓時目瞪口呆,大聲叫道。


    諸葛玥大怒,“啊什麽?聽不懂嗎?”


    “聽懂了聽懂了,奴才這就去。”


    楚喬小小的身子行走在迴廊之上,低著頭,對過往打招唿的人一概不理,一看就是挨了罵受了委屈的樣子。誰知剛剛關上門板,臉上就失了剛剛那一副賭氣的模樣。她麵色沉靜,眼神銳利,捂著胸口緩緩地坐在凳子上,倒了一杯茶,拿在手裏,卻沒有喝下去。


    無論如何,今日這一關總算是過了,不管諸葛玥相信多少,但暫時應該沒有危險了。


    脊背上的衣衫已經全部濕透,冷風吹來,打在衣襟上,冷颼颼的。楚喬喝了口涼茶,平息了急促的唿吸,然後閉上眼睛,深深地吐了口氣。


    無論如何,事情必須加緊進行,她沒有時間了。


    冷風如刀,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漆黑的天宇之中,璀璨的星辰照耀著沉睡中的大地,隆冬剛至,大雪彌漫,剛剛歡度了上元佳節的真煌帝都,迎來了喜悅過後的第一輪危機。


    寒霜籠罩整個真煌城,長老院和盛金宮之間的車馬燈火徹夜不息,流水般匆匆而過。西征的煌天部遭到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創傷和傷害,鮮血的味道從燕北高原的梨花江中流淌而下,遍布整個大夏皇朝,直抵帝國的心髒。


    犬戎異族的挑釁觸怒了帝國的上層貴族們,鐵血的權威受到質疑和侵犯,又一場戰爭在低沉的喘息中暗暗醞釀。而在這之前,必須有人為這一次失敗付出血的代價,哪怕,隻是為了維護帝國的尊嚴。


    鑲金的詔書從盛金宮發出,經過長老院的裁決,而後穿過紫薇廣場、九崴主街、承天祭台、乾坤正門,一路發往邊疆。


    風雨迭起的安靜前夜,真煌城的人們,仍舊在靜靜地安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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