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您怎麽來了?”


    文盛幾步走了過來,她覺得身上更冷了。


    他說:“今日有事來找主持。”說完,這才淡淡掃了眼對麵站著的男人:“這位是?”


    鹿勸忙小聲說:“方才被我不小心撞掉了紙的郎君,我見他斯斯文文,應當是個讀書人,正要探探底子。”


    文盛一直冷著的臉這才放鬆了些,他說:“不必,今年鄉試人才濟濟,不需再因招生一事奔波。”


    文盛說完率先離開,鹿勸正要再跟那郎君說上幾句,忽見他又停了腳步,“還不跟上來?”


    鹿勸像文盛的小尾巴,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寺院門。李嘉和看見文盛之後,也是一愣,視線一偏,看見鹿勸在他身後正跟自己擠眉弄眼。


    文盛破天荒又跟李嘉和解釋了一遍:“今日我找主持有事,沒想到在這遇到你們。”


    嗯……怎麽說呢,這個解釋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


    或許他自己也察覺出牽強,不等李嘉和開口,他又說:“我還有事,失陪。”


    說完直接上了停在不遠處的馬車,連頭沒迴,怎麽看都像是落荒而逃。


    李嘉和在心裏已經笑開了花,先不說他堂堂一介仙君,哪怕是這一世在人間也是高官,據說之前在天上時,講經他從不參與,所以他找主持能有什麽事?必然是不放心鹿勸所以才跟過來的,隻是礙於麵子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寺院人多,等李嘉和拜完佛出來已經快到中午,三人順道去隔壁街看賽詩會。


    鹿勸原以為這麽大個活動總會遇到一兩個可塑之才,可是去聽了才知道,今日來的多是沒有什麽真才實學的紈絝。


    她咂舌:“沒意思透了,走了走了,先去吃飯,前麵有家專做荷葉雞的小酒館,味道很不錯,我帶你倆嚐嚐。”


    昨夜她在水裏撈了那麽多錢,不花一些總覺得手癢癢。


    引川從小就過的苦日子,從來沒在外麵吃過飯,聽見鹿勸說荷葉雞,口水險些流了出來。


    這家小酒館是個農家樂,前院是招待客人的飯堂,後院是主人家生活起居的區域,院中鋪了滿地需要晾曬的糧食。


    引川解完手出來,看見小鳥落在那糧食上啄著玉米粒,或許從來沒有人傷害過它們,所以它們並不怕人,看見他過來,甚至落在他腳邊繼續尋覓著吃食。


    他輕而易舉撈起一隻把玩,小鳥身上暖暖的,在他掌心動來動去,引得他一陣輕笑。笑著笑著,他眼球忽然遍布黑色的血絲,手上使力,等最後再攤開掌心時,小鳥躺在那,已經沒了氣息。


    他嘴角的笑變得冰冷僵硬,走了幾步,又停在原地,眼睛恢複如初。他迷茫的打量著四周,似乎不記得自己是來做什麽的。


    引川難得出來玩,在街上瘋跑不停,沒一會兒便出了一身的汗。李嘉和與鹿勸沒有急著帶他迴去,幾人去了趟斷魂川。


    他站在水邊,眼瞳被波光粼粼的水麵映得發亮。


    “姐姐,我們來這裏做什麽?”


    李嘉和擦了擦他額角的汗:“此處是溫泉水,瞧你跑得滿身汗,快去洗一洗,我與鹿勸姐姐在那邊等你。”


    引川在外流浪多年,也就與阿義相識之後才過了幾天好日子,可即便如此,他也從沒有泡過溫泉,此時聽李嘉和一說,脫了鞋襪便下了水。


    溫暖的水花像是一雙溫柔的手漫過他的全身,他在水裏試著蹬了兩下,確保自己不會被淹到,他便開始在岸邊遊著玩。


    剛才還風平浪靜的水麵忽然泛起了幾絲漣漪,再然後,水麵掀起巨大的浪花,卷著他向水麵深處而去。他慌了,他開始大聲唿救,可是嚐試了好幾次,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他試圖動一下身子,剛才還溫和的水此時像是一條鋼索,將他纏得死死的,水麵倒灌,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少主。”


    忽然,有人在他耳邊說話。


    他倉惶睜眼,同時大喘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他的麵前站著一道白色身影,對方臉上聚了一層迷霧,他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從身形判斷她是個女人。


    “你,你到底是誰!”


    他不隻一次看見過她,隻是每次都同這次一樣,看不清她的臉。


    女人語氣帶著失落:“少主,您還沒記起來我嗎?”


    見那人向自己靠過來,引川本能地伸手去推,隻是現在他依然動不了,他隻能大聲喊道:“我不認識你!”


    “引川!”


    另一道聲音從頭頂的方向傳來,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拚命掙紮了起來。


    這次他終於能動了,他能感覺到有人正拽著自己,拚命擠壓著自己的胸口下方,他猛然睜眼,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眼前依然陣陣發黑。想到了剛才那個女人,他猛地坐起身,瘋了似的看著四周。


    李嘉和見他醒了,剛才一直提著的心終於落了迴去,她身子一軟,跪坐在了地上,雙手還止不住顫抖,這會兒見他左顧右盼,臉上帶著驚懼,問道:“你在找什麽?”


    他說:“那個女人,那個女人。”


    李嘉和輕輕拍著他的後背,“別急,慢慢說。”


    他說:“一個女人,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人。”


    李嘉和麵色凝重看了鹿勸一眼,如果她沒猜錯,引川口中的白衣服女人應該就是那天她在他房間看到的那個。


    “不要怕,那是夢。”


    見他怕得狠了,她趕忙安慰。


    迴家之後,引川開始發燒,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李嘉和自責不已,“我沒想到會這樣。”


    鹿勸勸道:“是這孩子嗆水傷到肺所以才引起的發燒,你也別把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攬,說起來這事我也有責任,等他好了,我們不再去那裏就是了,畢竟小孩子身子骨弱。”


    李嘉和應了一聲:“要不我去把那根腿骨找出來好好安葬了?”


    她一直覺得是那根腿骨的主人在作祟。那時引川在水裏玩得好好的,等她們再去看他時,發現他像著魔了似的向水中央走去,等她們跑過去把人拉起來時,他已經昏迷不醒,一直在問“你是誰”。


    晚上,鹿勸在家裏照顧引川,李嘉和又去了一趟斷魂川。


    外頭更深露重,又沒有光亮,她有些害怕,不由喊了一聲:“帝君?”


    幾乎是在她話音落,眉心又燙了起來,須臾,懷德的聲音傳了過來:“嗯?”


    他的聲音喑啞,像是剛睡著就被人吵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晚上的關係,從他的聲音裏竟能聽出來一絲繾綣。


    她臉微微發燙:“沒事,隻是想叫你一聲。”


    她其實是有些想他的,但是想想兩人現在的處境,那份想念卻又說不出口。


    那邊再沒有聲音傳來,她臉騰得變得通紅,想來是她剛才打擾到他了,她難為情的咬著下唇,早知道不叫他好了,害怕也總好過尷尬。正想著,身前忽然起了一陣赤色旋風,吹得她有些睜不開眼,恍惚間,她看見懷德就站在風的盡頭。


    算算日子,天上還沒過一日。


    懷德的唇不像往日那般紅潤,他牽起她的手:“想我了?”


    李嘉和想了想,決定大方承認。


    他揉了揉她的頭發:“跟我迴去?”


    她搖搖頭:“我已經答應了要幫鹿勸元君。”


    提到鹿勸,懷德挑眉:“你少跟她在一起玩。”


    之前她在天上四處販賣他的同人本,他沒覺得有什麽問題,不過是一個孩子,哪怕把他寫得再不堪,也沒必要與她計較,但是拐著他的媳婦去跟別人成親,這個問題的性質就比較嚴重了。


    李嘉和想起之前鹿勸說懷德讓她抄《道德經》的事,哭笑不得:“其實她性格很好的。”


    雖然是恥辱柱三劍客之一,但是生性灑脫,很難讓人討厭起來。


    懷德本意也不是強迫她。


    晚上水邊還是有些涼氣,他見她手冰涼,把人向懷裏摟了摟,又拉開衣襟把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還冷嗎?”


    察覺到手下堅硬的觸感,李嘉和害羞地不敢抬頭,從下到大她也沒正兒八經談過一次戀愛,他不知道懷德是否達到優質伴侶的標準,但是能確定的是,她好像越來越喜歡他。


    “不冷了。”她老老實實縮在他懷裏,雖然她長得高,但懷德依然可以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在他懷裏,仿佛所有風雨都會繞開她而行。


    “這麽晚了你跑出來做什麽?”他的聲音響在頭頂,聽著不太真切。


    李嘉和沒好意思說自己是來做什麽的,隻是說:“我睡不著,出來轉一轉。”然後有些害怕,就想跟他說說話讓他陪陪自己。


    懷德收緊了手臂,“轉吧,我陪你。”


    有他在,李嘉和自然是不能去拿那根腿骨,她退而求其次說:“上次我來這裏,發現下麵有很多屍體殘骸,屍骨在這裏,主人可以入輪迴嗎?”


    果不其然,他說:“不可。”


    她一心求教:“那我怎麽做才能讓大家進入輪迴道?”


    懷德忽然笑了一聲,他說:“你附耳過來。”


    她不明所以,踮了下腳尖。


    他說話時,溫熱的唿吸噴灑在她的耳蝸,她心頓時漏跳了幾拍,想向後躲開,無奈剛才還老老實實放在她腰間的手驀然收緊。她隻好就著這個姿勢:“那,那你說吧。”


    耳邊像是懸著一顆灼熱的火球,偏偏懷德就是不急著開口,李嘉和急得跺了下腳,正要控訴,他便截住她的話:“你開口就是了,我什麽時候拂過你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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