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嘉和是被風吹醒的,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自己剛才正趴在縣衙的廢墟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著了涼,她稍微一動就渾身酸疼,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還沒等站直身子,她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懷德呢?


    昨晚上好像就沒看見他。


    她心涼了一下,踉踉蹌蹌朝懷德的房間走去。


    此時的臨水縣縣衙已經可以用“破爛不堪”四個字來形容,懷德的房間尤其慘。顧不上什麽禮節不禮節,她直接踹開被牆壁死死卡住的門,因為她這一動作,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的半麵牆壁直接轟然倒塌。


    “哎呀。”


    她似乎聽到了一聲慘叫,循聲朝屋裏蹚去,不等靠近,就看見麵前的磚瓦劇烈動了一下,緊接著,一雙手顫抖著的手從縫隙中伸出,雖然上麵布滿擦破傷,但不難看出它原本的修長。


    她趕忙過去刨磚,小聲唿喚著:“帝,帝君?是您嗎?”


    其實不用多問,看這隻手剛才抖動的幅度,跟懷德在滄海縣要飯時抖得如出一轍。


    拚死拚活把人挖了出來,李嘉和終於鬆了一口氣,她這才看見懷德滿身髒汙,臉上也被擦破了好幾處,可盡管如此,他另一隻手裏的桂花糕還沒扔。


    他朝地上啐了一口,問李嘉和:“方才是怎麽迴事?”


    李嘉和裝傻:“我一進屋就這樣了,帝君您沒事吧?昨夜……”


    後麵的話硬生生忍住了。


    一些畫麵忽然閃現在眼前,昨夜,眼前的人靜靜站在河中,如神祇降世,身上滿是光斑,威壓之力充斥在天地之間,四周被無形的牆壁圍得密不透風,那感覺太令人窒息。


    “昨夜怎麽了?”懷德一邊拍著身上的灰一邊問。


    “昨夜,您……您沒事吧?”


    懷德挑眉,露出邪魅一笑:“小草,你未免太小瞧本君了,區區一頓揍本君還是承受得住的。”


    “啊?”


    李嘉和表情管理失敗,昨夜他挨揍了?


    “你忘了嗎?昨夜王六麻子帶著人來拆家,你因為阻攔,被他們揍了一頓,本君又豈會看你受委屈,當下便衝了過去。”


    “然後呢?”李嘉和還是想不起來其它事。


    “然後本君一睜眼便是現在了,因為實在太餓,剛從地窖裏找出幾塊還能吃的桂花糕,你要來一些嚐嚐嗎?”


    李嘉和:“……”


    她揉了揉太陽穴,刹那間似乎看到了昨夜她被打得趴在地上,懷德護在她身前的畫麵,新舊畫麵交織在一起,她頭要炸開似的。


    外麵一副風雨欲來之勢,眼前的屋子又被人砸個稀巴爛,風一吹,她這會兒頭更疼了。


    “帝君,水君馬上就要考核了,縣衙眼下住不了人,不如我們先去滄海縣避幾日?”


    這段時間她靠出賣懷德的色相確實賺到了一些錢,不然這會兒她隻能提議去臨水山上找找有沒有天然山洞能夠讓兩個人遮風擋雨,運氣不好,要是山洞隻能容下一個人,她還得頂著雨生活幾天。


    懷德點頭,“不過本君有一個要求。”


    “您說。”


    “我們繞路走。”


    李嘉和抿緊了嘴唇,她知道他為什麽要繞路,她想起了那塊糖,胃又開始難受起來。


    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把全部家當帶上,她背著小包袱與懷德輕裝上路,出了門,迎麵遇上從山上下來的王六麻子等人。


    對方一臉“真晦氣”的表情,隻有狗腿子趙小二歪著嘴笑,語氣輕佻:“喲,縣令大人帶著您的通房去哪啊?”


    王六麻子瞥了他一眼,示意他閉嘴,他也很反感趙小二這個德行。


    王六麻子說:“昨夜是給你們的教訓,你們記住,我們臨水縣的人不是你們隨隨便便就可以挑撥的。”


    在他說話時,李嘉和特意觀察了一下他的神情,她原本以為可以從對方的臉上看到恐懼、害怕等情緒,但是沒有,王六麻子的眼中除了厭惡,絲毫沒有其它任何情緒,如果昨夜她看到的那個畫麵是真的,那王六麻子也一定看到了,他不可能是這樣的反應。


    或許昨夜真的是她做夢了,但是該死的是她為什麽會夢見懷德?隻因為收受了他的迷妹的賄賂,答應她們好好照顧他,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談話以王六麻子等人的冷眼作為結束,可能是昨夜剛挨了揍的原因,懷德這次沒有跟他們打嘴炮。


    水君考核在即,傾盆大雨隨時來臨,趕路才是保命的唯一出路。


    “二位留步。”


    剛走了沒多遠,李嘉和就聽身後有人叫他們,迴頭一看,是牛二,他手裏正提著什麽東西,一路小跑追了過來。


    看見李嘉和之後,他腳步一頓,麵色複雜的拉開了跟她的距離。


    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他說:“我沒想到他們會去砸縣衙,說到底這事是因我而起,我今日來,給你們賠個不是。”


    說著,他把提著的東西塞進懷德的手裏,“我不知道你們要去做什麽,也不知道你們日後還迴不迴來,這是我媳婦烙的餅,你們帶上,不管如何,懇請你們看在這餅的份上,不要為難臨水縣。”


    牛二學問不高,五大三粗的漢子很是艱難的說完這些話,整個人看起來很是局促。


    李嘉和原本就知道臨水縣的人團結,但那時隻是表麵認知,等這個平時總對她橫眉豎眼不假辭色的男人為了他的鄉親們來與自己示好時,“團結”二字在她心裏已經有了具體的影像。


    送別牛二,李嘉和問懷德:“帝君,您說,這次的大雨會不會衝倒了他們的房子啊?如果他們也無家可歸了,那可怎麽辦啊?”


    懷德正撕著餅往嘴裏塞,天氣有些涼,他說話時嘴邊冒著熱氣,“有些房子蓋了是為了倒的,而有些房子倒了,是為了重新建立。”


    李嘉和點了點頭。


    聽不懂。


    趕在天完全黑之前,兩個人終於跨進了滄海縣的地界。依懷德之意,他想找一家高檔客棧放鬆一下,但無奈全部家當都掌握在李嘉和手裏,她一口咬死沒有充足的預算,懷德也拿她沒有辦法。


    高檔酒店住不起,但也不能隨便找一家委屈了他,畢竟拿了他迷妹的福利,方方麵麵起碼也要過得去。


    兩人找了一家中規中矩的客棧,上台階時正趕上小二出來關門。


    看見兩人之後,他熱情迎了過來,“二位貴客來得真巧,再晚一步,小店可就不招待了。”


    李嘉和好奇,問道:“為什麽不招待?”


    這家客棧看起來不太氣派,沒想到架子還不小。


    “貴人啊,您看看外麵這天兒,您再看看這街上還有哪家開著的?”


    李嘉和配合得向外看了一眼。


    剛才著急趕路,她沒注意到天色,被提醒之後才發現原本就陰沉沉的天這會兒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狂風卷著烏雲,似是一把把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棉花上,空氣中已經帶了泥土濕潤的氣息。


    看來水君終於要升級了。


    小二關上門,過來招待他們。


    “二位貴客真是命好,小店剛好還剩一間房,您二位請。”


    “一,一間房?”


    李嘉和詫異。


    “貴客哎,這幾日的天氣如此,好多貴客都不敢繼續趕路,一間房現在都是可遇不可求啊,再說您們夫……”


    “有勞。”懷德打斷了他的話。


    路過大堂,那些桌子上還剩一些被用過的盤子和碗,以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殘羹冷炙,看樣子剛才吃飯的人不少,小二的話確實靠譜。


    進了房間,李嘉和很是懂事的主動說:“帝君,您走了這麽久一定累了,床留給您,我睡這小榻就可以了。”


    懷德瞥了那隻鋪了一層小薄被的小榻,破天荒猶豫了,他說:“這幾日天氣涼,晚上一定會很冷吧?”


    李嘉和覺得自己好像得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懷德這不經意的一點關心,就讓她感動到落淚。


    不等她迴答,就見他踱步到小榻邊端詳了好一會兒,然後卷起了上麵所有的褥子放到了床上鋪好。


    “這下應該不會冷了。”


    李嘉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第一次跟一個男人一起睡的緣故,李嘉和睡得很不踏實,到後半夜時外麵忽然雷聲大作,那聲音像是劈在耳邊,她驚醒,起身時身上還止不住發抖。


    恰有一陣風從窗外灌入,零星的雨點甚至淋到了她的臉上,她看向窗戶。


    白色窗紗被風吹得在夜色中舞出一道道詭異的弧度,在窗紗後,坐著一道身影,筆挺如鬆,卻淹沒在風雨中。


    “帝君?”


    她嚇了一跳,慌忙起身朝窗戶那走,下地時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到了床上。


    “帝君?”


    走到跟前,她又小聲叫了一聲,懷德毫無反應。


    外麵又是一道雷炸響,閃電瞬間照亮了蒼穹,在閃電隻餘一抹餘光的時候,李嘉和發現懷德的身上又散發著詭異的光斑。


    她壯著膽子碰了他的肩膀一下,發現他冷得像是一塊千年寒冰,身上似乎被凍得僵硬。她吞了口唾沫,又稍微加大力度搖了下他的肩膀。


    “帝,帝君?”


    忽然之間,他身上的銀灰色光斑迅速向她蔓延,寒霜眨眼侵蝕了她的全身,眼前忽然銀光大盛,刺骨的寒意將她包裹,她凍得上下牙齒直打顫,身體逐漸結了一層冰,胸口最後一點溫暖被寒冰裹挾,她大睜著眼,再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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