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暗了,楊秀清看不清楚躺著的人模樣,斷喝道:“你是何人?!”聲音如震天雷一般,連洪繡顏都捂住了耳朵。


    “唔唔”


    躺著的那人支支吾吾了兩聲,卻沒有答話。


    “你快放開繡顏姑娘,不然我讓你死無葬身之地!”楊秀清情急之下,像是修煉了獅吼功似的,喝聲震天。


    在旁的車夫驚訝地看著他,一路上算得上是有禮有節的漢子竟然有如此狂暴的一麵。


    兩聲暴喝,就算是死人也都能給喊醒了,更別說本來就在清醒邊緣的奕忻了。


    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後頸還疼著,入目處盡是昏暗,卻也慢慢地能看清事物了。


    這是哪啊?奕忻想將身子撐起來,突然發現自己右手還握著一樣東西,溫熱且光滑,什麽東西?他沿著那東西,往上下摸了起來。


    “放手啊!”洪繡顏拍掉了正準備往小腿肚上摩挲上去的鹹豬手,低聲在他耳邊道。


    聲音好熟悉,奕忻看向了聲音的來源,嗯,長得也很熟悉,他昏迷了一天時間,腦子還沒清醒過來,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眼前的佳人是誰。


    楊秀清見奕忻對他毫不在意,終於按不住火頭:“給我滾出來!”他猛然出手,抓住了奕忻的腳往車外一拉,洪繡顏想要出聲製止已經來不及了。


    奕忻隻覺得自己飛到了空中,然後重重摔到了地上,幸好楊秀清找的宿營地是快平整的草地,摔下去也不怎麽疼。


    但他還是忍不住呻吟出聲,因為落地時震到了後頸的傷處。


    不過這一震卻讓他頓時清醒了一些,強撐著身子坐起來,不住地揉著後頸的傷處,嘟囔道:“下手不能輕點麽?”


    楊秀清氣不打一處來,這小子簡直是目中無人!不給他些苦頭吃,怕是等下還不會從實招來!


    他隨手找了根木棍,便朝奕忻走過去,邊走邊道:“混小子,我不打得你筋斷骨折我就不姓楊了。”


    洪繡顏終於迴過神來,急忙下車攔在了楊秀清身前:“楊大哥不要啊,他,他不是壞人。”


    楊秀清哪裏能信啊,不是壞人你剛才還叫得那麽響?他安慰道:“繡顏姑娘放心,我這就揍他一頓替你出氣。”


    “出什麽氣?我還想找個人出氣呢!”奕忻撐著身子站起來,倒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暈過之後就渾身無力,這也多虧了洪繡顏中午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替她喂下的麵糊糊。


    他徹底清醒了之後,就想起了這熟悉的聲音與熟悉的模樣是哪個人的,又聽到了楊秀清兇神惡煞的聲音,工科男強悍的邏輯思維能力發動,幾乎就能確定自己身在何處。


    洪楊兩人在的地方,除了是前往廣西的路上還能是在何處?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和他們兩個在一起,但是根據自己失去知覺之前的記憶反饋,要麽是洪繡顏救了自己要麽就是別人救了自己又扔給了洪繡顏,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隻要去問洪繡顏就能一清二楚了。


    不過目前還是要讓楊秀清這頭發瘋的公牛先安靜下來。


    楊秀清聞言火氣更盛:“你說什麽?”推開了洪繡顏,舉起棍子就要朝奕忻腦門子上砸過來。


    奕忻識趣地往邊上一躲:“楊秀清,我什麽時候惹著你了,那麽大火氣幹什麽?”


    楊秀清被他躲過棍子,本想再來一下,卻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不由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廢話,見過你才知道你的名字,不然你以為你和陳近南一樣,有什麽生平不識楊秀清,便稱英雄也惘然的名聲嗎??”奕忻破口罵道,若是放到七八年後,你的名字可能會響徹寰宇,但如今就是一個青年泥腿子罷了。


    楊秀清聽到對方的譏笑之言,倒是安下心來了,貌似自己在佛山認識的那麽多人中隻有一個混小子說話這麽損的。他扔下了棍子,到了奕忻的跟前,終於看清了對方的樣子,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怎麽是你”


    奕忻救過洪繡顏兩次,於情於理他都不該拿根棍子追著打的,因而也感到有些尷尬,臉色難得也紅了一紅。


    洪繡顏見此倒是安心了,看來楊秀清並沒有參與到李文茂的謀事中來,畢竟他也是外人。


    “是我怎麽了?有什麽好奇怪的?”奕忻沒好氣地道。


    楊秀清被他這沒羞沒臊的說話憋住了,好一會才道:“你不是前一天就離開了麽?此時在繡顏姑娘的車中哪裏不奇怪了?而且你呆在車中一天都沒有露麵,有什麽企圖?”


    奕忻想了想道:“啊!你這麽一說我也覺的奇怪了。”這可是真心話,他也沒搞懂為什麽自己會在洪繡顏的車中了。


    楊秀清被他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林逸鑫,你救過繡顏姑娘是沒錯,但你可別認為你可以為所欲為!說,你秘密跟在車中是為了什麽?”


    奕忻心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毫不負責任地指著洪繡顏道:“她為了什麽?我也一樣。”


    “胡說八道,繡顏姑娘是洪師的妹妹,你怎麽能和她一樣?”


    奕忻無奈地揉著眉心道:“你怎麽那麽笨啊?她是洪秀全的妹妹,更是仰慕馮雲馮師,我當然也和她一樣,心中仰慕馮師才跟在車中,想與你一起去膜拜一下嘍。”


    楊秀清心道在佛山的時候,我怎麽看不出來你對馮師有多少仰慕?


    奕忻見他不信,上前拉住他的手“懇切”道:“我承認,我在佛山的時候多少對馮師有些失禮;但離開佛山之後,我一晚上想了三宿,終於想通透了。為什麽我錦衣玉食精神卻這麽空虛,為什麽我有廣廈萬間過得卻這麽難過,為什麽哦,沒有了,我終於想明白了,我缺乏的是信仰。”


    他騰出左手拍住了楊秀清的肩膀:“楊大哥你雖然身無分文,但是你卻又信仰,在你麵前我就跟一個窮光蛋沒什麽區別,你多麽光、正、偉,而我又是多麽矮、窮、搓!你讓我自慚形愧,讓我痛心疾首,讓我恨不得立刻到馮師麵前聆聽他的教誨!將我心中的罪惡全部驅逐幹淨!”


    他猛然撒開手轉過身指著西方道:“我看到了那裏就是一盞明燈,那裏就是我的希望,那裏就是我的未來!”


    “我要上山下鄉,我要接受勞苦大眾的再教育,我要在馮師的指點下重新做人!所以,你不能攔著我,攔著我就是讓我去死!你身上就背了一條一心向善的人的性命!”當他迴過身來時,已經換上了一臉的堅定和虔誠,連自認為對馮師最敬重的楊秀清都自歎不如。


    他又拉起楊秀清的手:“所以我輕輕的來了,正如我輕輕地離開,揮一揮衣袖,不帶來一片雲彩。楊大哥,你可理解我心情?”


    楊秀清猛地搖頭,突然想到不對,又猛地點頭。搖頭是因為他實在聽不懂奕忻這一番雲裏霧裏的話是什麽意思,點頭是因為奕忻那堅定的要吃人的眼神正赤裸裸地看著他。


    “你懂就對了,哈哈哈!人生得一知己,此生幸甚啊!對了,我本來是不願意帶著銀兩過來見馮師的,但是為了聊表心意,我帶了一百兩一票過來,你一定要收下,你知道的,我窮得隻剩下錢了。”奕忻在懷中掏了一陣,“咦?我的銀票呢?”


    洪繡顏忙取出剩下的銀兩:“在這呢。”


    “怎麽隻剩下八十兩了?沒關係,我想馮師是不會介意,楊大哥,你看這銀兩上的銀光沒有?那是我在思考的時候用手磨平的棱角,由此可見我的決心有多麽重大了吧?”


    楊秀清見奕忻遞上了銀兩,下意識地伸手去接,誰知奕忻在他手快碰到時,嗖地將銀兩拿了迴去放入懷中:“這些銀兩就是我的決心,我要好好保存,等見到馮師的時候再給他看。”


    “楊大哥,你看我隻身一人出來,這一路上吃的喝的隻能全靠你了,我想你不會看著我這麽一個虔誠的信徒餓死在路上吧?”奕忻說著說著竟然在眼中泛出了淚花,真是聞者動容,見者落淚!


    不得不說重生這十幾年,奕忻的演技得到了長足的提高,拿個金雞啊什麽的就跟玩似的。


    洪繡顏很不淑女地長大了嘴巴,這是林逸鑫麽?怎麽和說相聲的一樣了?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將楊秀清說得目瞪口呆,竟然不知道該怎麽迴話。


    楊秀清確實被奕忻嚇到了,這小子也太能掰了,說了一大通話不帶喘氣的,而且各種情緒都到位,這不得不讓人相信眼前的這位是一個改過自新,深刻自省,撒丫子追逐信仰的好人啊!


    但是,怎麽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呢?


    楊秀清雖然有些小聰明,但被奕忻一輪轟炸之後,即便是聰明也變傻了,點點頭道:“行,行,你跟著吧,我想馮師會很高興的。”


    “多謝大哥,這天色也晚了,小弟這就去幫您打些野兔子來哎喲,哎喲。”奕忻扶住了額頭,“不好,我昨天摔倒時受了傷了,這一走路頭就暈起來了。”


    楊秀清見狀道:“算了,還是讓我去吧。”說完便暈暈乎乎地走開了。


    洪繡顏上前扶住了奕忻:“林大哥,你沒事吧?頭還暈麽?”


    她關切的神色讓奕忻心中一暖,扮了個鬼臉道:“我能有啥事,忽悠他玩呢。”洪繡顏才知道又上他當了。


    奕忻趁楊秀清離去的時候,拉著洪繡顏到車中問了情況。


    洪繡顏便將昨晚救他的事說了一遍,隻是隱瞞了是李文茂派的人,對五人的身份含糊了過去。奕忻聽完之後,暗暗心驚,若不是洪繡顏見機巧,自己這小命算是交代了。


    “多謝洪姑娘救命之恩!”奕忻作揖謝道。


    “謝什麽,你現在還不快走?小娥他們應該都急壞了。”洪繡顏推了他一把。


    “不行,不能走,走了我剛才那番表演不是沒了用處了?而且你在楊秀清麵前如何交代?”奕忻大義凜然道,“既然說了去廣西一趟,我就一定要去的!”


    奕忻本來是想等陪完娥倫之後再去廣西解決拜上帝會的事情,但是事出突然,環廣東旅遊戛然而止,娥倫在他失蹤肯定會迴去廣州,事已如此,不如順水推舟,親自去廣西走一趟也不錯。


    還有個原因,奕忻不願去想也不會去說,便是人生中第一個女人洪繡顏了。


    他也不好意思醒了還和洪繡顏同車共乘,便跳下了馬車,仰望已經黑暗的星空。


    娥倫,你肯定著急了吧?別擔心,我會很快迴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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