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風吹了一陣,奕忻原本有些淩亂的心情終於平複下來,他側首看著身旁的女孩,終於鼓足勇氣道:“你不用這樣子的,我想,如果你喜歡的人看到你這樣隻會更加心痛。”


    洪繡顏恍若未聞,將半張臉埋到雙臂中,眼中似有水芒閃過。


    “真的,在我的家鄉哦,不是京城那裏,”奕忻繼續勸說道,“每一個女孩子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沒有媒妁之言也沒有父母之命,就憑著心中的喜歡。”


    洪繡顏像是被他的話吸引,頭微微地側了過來,奕忻所說之事太過奇異了,普天之下還有這樣的地方麽?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沒有說謊。你現在心中想的,我明白,你想見他卻沒有勇氣去見他。”


    “但是我覺得你應該去見他,他是你心中最愛的人,如果不和他在一起那麽生活還有什麽樂趣呢?”奕忻說完這話之後不知道有多少別扭,他就是使洪繡顏與心上人之間的鴻溝,卻在身旁勸說她,就好像一個殺人犯對著即將被殺的人說你要活下去一樣。


    但是,他不得不說。


    “不和他一起還有什麽樂趣呢”洪繡顏輕輕地重複了他的話,不是疑問,而仿佛是感慨,馮雲山的樣子在眼前浮現,小時候的崇拜,到長大了之後的暗戀,期間無數的事情,都有他的身影。


    然而,他的身影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遙遠,從此不再能看到,摸到,聽到一樣,從她的世界裏被割裂出去,分離開來。


    “沒有樂趣了,就不用活下去了吧”


    “額”奕忻覺得自己的話這裏起的全是反作用,連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可沒這個意思。”


    洪繡顏抬起頭,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你說的對。”今日馮雲山的人應該就會到佛山了,到時候尾隨著他找到馮雲山,遠遠地見他一眼,然後便生無所戀了


    “謝謝你,林大哥。”


    她像是想通了之後放下了心事,展開了笑容,並不勉強,卻帶著淒涼,比起眼淚來更讓人心痛。


    從佛山城外開始,洪繡顏一直堅持要喊奕忻林大哥,哪怕她的歲數比奕忻要大上幾歲,這是她對救命恩人的尊重,但此時喊出來卻多了一種不明的意味。


    奕忻怔怔地看著洪繡顏的笑顏,心中像是被針刺了一下:“你是想一死了之麽?”


    洪繡顏不置可否,站起來對著滔滔江水伸了一個懶腰,曼妙的身姿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奕忻麵前,笑著說道:“幾年前我跟著師父到了佛山,有次受不了練武的苦,偷偷跑出了縣城,沿著江岸一直走走到了這裏,從此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到這裏來,一呆就是半天時間,師父從來都沒有找到過我。”


    奕忻不知她突然說這些想幹什麽,唯有江風吹動她的群角,獵獵作響。


    “你是第一個找到我的人,”洪繡顏低頭看著奕忻,眼神複雜,突然又笑道:“那這裏我就送給你了。答應我,以後隻許你一個人到這裏來看這裏的風景,好麽?”


    奕忻也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她,搖頭道:“我不要,這裏是你的,永遠是你的,假若有一天我富有天下,我會在這裏劃一個圈,除了你誰都不能進來。”


    他說得很認真,洪繡顏聽得也很認真,聽完之後撲哧笑出來:“你又不是官家人,你就算有錢買,也不能劃一個圈就好了。”


    “我說行就行,”奕忻鄭重道,“倘若有這麽一天,我隻希望在這裏還有個人能抱著雙膝看著江水聽著江風,不要辜負了眼前的壯闊,可是能讓人心胸都變得寬闊的地方。”


    洪繡顏微微動容,隨即又暗淡下去:“會有人的”


    “這人隻能是你。”奕忻不許她裝糊塗,“隻有你才配得上這裏。”想到剛上到丘頂時,洪繡顏的背影與水天一色的畫麵,他很肯定地道。


    “若是三年後我在這裏看不到你,我就會讓人將這片土丘鏟平,讓它不能存在這裏。”奕忻握緊了拳頭,在洪繡顏眼前狠狠地揮動。


    “嗬嗬,有時候覺得你就像小孩子一樣。”洪繡顏捂住嘴笑道。


    “我是認真的。”奕忻深吸了口氣,“昨晚是我的過錯,我不想錯上加錯。在我的家鄉,從來不會有男人強迫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女人和自己在一起,我也不會。”


    “按照我家鄉的習俗,我鼓勵你去和心上人在一起,這才是一個大男人所為!”


    提起馮雲山,洪繡顏的笑容變得僵硬,搖頭道:“我已經配不上了他是個大英雄,不能有我這樣的女子。”


    “放屁!”奕忻忍不住咆哮道,“如果他嫌棄你他就稱不上是什麽狗屁英雄!女孩子一生遇到個混蛋再正常不過了,如果他因此而心生嫌棄,他就比混蛋更混蛋。”


    他看了看洪繡顏,然後又補了一句:“沒錯,我就是那個混蛋!”


    “你碰到我這個混蛋,是你倒黴;但是要是他要比我還混蛋,我就讓他兩個蛋全部碎掉,連混蛋都做不成!!”


    洪繡顏終於忍不住捧腹大笑,笑著笑著連眼淚都出來了。


    興許是奕忻剛才的表情太過認真,又或者是她已經徹底下定了決心,這一笑笑得很開懷


    等兩人下了土丘時,日頭已西。


    碩大的夕陽懶懶靠在江水上,將水麵染成了妖豔的金紅色。


    “來,小心。”奕忻伸手牽著洪繡顏跳下來,往西邊看去,美景如畫。


    “日落了”洪繡顏也深深地看了一眼,低聲歎了句便率先往迴走。


    奕忻跟在她的身後,任憑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會館中原本三人的堂內又多了一人,農夫的打扮,渾身上下卻收拾得幹幹淨淨的。


    隻是與他全身幹淨的打扮不相稱的是他濃須橫眉的形象,活脫脫的一個屠夫模樣。


    “原來如此,”這人點頭道,“我臨行前出來馮師就交代過我,要去花縣找洪師與其家眷,可眼下卻我都不知道如何與馮師交代了。”


    “楊兄弟,我們已經讓人去找了,隻是眼下還沒有結果而已,”李文茂道,“隻是我們還不知馮雲山兄弟在廣西可好?”


    屠夫皺起眉頭,對李文茂喊馮雲山為兄弟不滿,但想到如今在佛山而不是在紫荊山,便忍了下來:“馮師自然是好的,我們村子裏大半的人都受了馮師的洗禮,接受馮師的教誨,家家戶戶日日誦讀高老的訓誡之言。”


    他麵露崇拜,憑空虛拜了一禮,李文茂三人麵麵相覷,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洗禮啊,高老啊,統統都沒有聽過。


    “臨行前,馮師告訴過我,到佛山來時與你們一同商討掃除清妖的事情,但是為什麽我到了這裏,卻隻看到你們幾個人?”屠夫拜完之後,不屑地道,“難道就憑三個人就能掃清寰宇,還世人一個清明世界?”


    “清妖?”三人異口同聲道,李文茂率先反應過來:“你說的是滿清韃子吧?”


    “沒錯,滿清乃是妖魔下界,自然以妖稱之。”


    李文茂心中不禁捏了把汗,馮雲山究竟在廣西做了什麽?為什麽派來的人行色如此詭異?若不是此人身上有馮雲山的親筆信,恐怕要將他當成神經病轟出去了。


    “楊兄弟莫急,本來是定在今日的,這不是被繡顏的事情耽誤了麽?”李文茂陪笑道,“暫時先緩緩,不出十日就會有英雄好漢四方而來,到時候齊聚一堂,共商大事。”


    “那就好,不過我不相信此人。”楊姓屠夫指向陳典垣道,“若是他在,就沒有什麽大事可商了。”


    陳典垣突地站了起來:“陳某何時得罪你了?為何出言不遜?”


    楊姓屠夫斜眼瞟了他一眼,哼聲道:“你的侄子所為傷了天和,這與清妖有何區別?是為妖也,妖魔的叔父難道會是什麽善類?你連侄子都管教不好,自身如何就可想而知。”


    “你”陳典垣何時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過?因為陳繼羽的事,他已經在三人之後自甘為末,而楊屠夫的一句話更是要踢自己出隊;本來佛山之事是他師父陳享的主意,一轉眼就和他沒半點關係了,這讓他豈能不怒?


    還好李文茂及時攔住,解釋道:“楊兄弟誤解了,陳繼羽雖然是陳師傅的侄子,但是行事作風卻是他的父母嬌慣出來的,和陳師傅無半點關係,陳師傅的恩師陳享宗師乃是我們廣州響當當的好漢,更是洪門天地會在廣東分舵主,陳師傅可不能不在。”


    楊屠夫見李文茂這麽說,哼了一聲,不再針對陳典垣了。


    他表麵看似粗獷,實際上心細如發,作為一個外來之人,輩分還比其他低一頭,如果不拿著陳典垣的事做做文章,那接下來他就是當小弟的命了,這和馮雲山臨行前的交代相悖;更何況,洪繡顏他也馮雲山提起過,是遠在花縣天弟下凡的洪師之妹,竟遭此劫難,如果他不有所表示,那麽以後在會中還能抬得起頭做人?


    因而才有了為難陳典垣的一幕。


    正在四人坐下陷入沉默之際,堂外有一人大聲唿喊道:“黃師傅,李管事,你看誰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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