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是到了一個像樣的地方。”趙奄星忍不住低聲咕嘟。


    作為朝廷最老資格的臣子之一,以前,他無論走到哪裏,都有地方官員擺開了最隆重的架勢迎接。全體出動,在城門口迎接,那是必不可少的。有的甚至是一直來到地界邊上迎接,以顯示對自己的尊敬。


    說真的,趙南星十分享受這樣的感覺。權力的味道,就是如此的誘人。


    哪怕是首輔大臣,也不過是如此,可是,在徐興夏這裏,什麽樣的待遇都沒有。徐興夏現在的身份,按照規矩,應該是寧夏鎮總兵官的身份。延綏鎮和甘肅鎮總兵官的身份,朝廷還不準備承認。在正二品文官的眼裏,總兵官簡直就根本不算是官,不過就是個跑腿的,打雜的,又或者是做炮灰的。然而,徐興夏對他,非但沒有絲毫的敬意,還故意冷落他。


    趙南星自我感覺良好。他一路上都覺得,如果徐興夏公開他的身份的話,他一定可以獲得很多鄉紳的支持。前唿後擁的架勢,是絕對少不了的。山珍海味,稀奇珍寶什麽的,也會源源不斷的送上來。身邊還會有美少女盡心盡意的侍候。就是那些刁民,也會拚命的巴結他。


    誰不願意和當朝大臣搞好關係呢?有當朝重臣的幫助,平步青雲,魚躍龍門,不就是一轉手的事情嗎?


    然而,到了徐興夏的地頭,他才發現,自己的身份,非但不吃香,還有可能給自己帶來危險。胡家牧就不要說了,簡直是該千刀萬剮的刁民。這樣的人,非但要淩遲處死,還要抄家滅族,一個不留。


    甚至,連一個老農,都敢嗬斥他。如果他不是年紀比較大的話,估計都沒有人將他放在眼裏。這簡直是太不拿朝廷重臣當人看了。


    當然,榆林城也不是一無是處。即使對徐興夏十分的厭惡,恨不得立刻弄死他,趙南星也不得不承認一個現實,就是這個小賊,似乎有些特別的本事,可以很輕易的將這些刁民哄騙起來。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些老百姓,絕對是被徐興夏誘騙而來的。要不然,小小的榆林城,怎麽可能有這麽多的人。?


    徐興夏似乎的確有一些盅惑人心的本事,以致不少的刁民,都受了他的蒙騙,跟著他起來胡鬧。對於這些受盅惑的刁民,趙南星覺得,也應該采取霹靂手段,將他們全部殺掉,以絕後患。這樣的刁民,是死得越多越好。要是全部都死光了,天下也就太平了。


    這時候的榆林城,的確很熱鬧。榆林城的人口,本來不是很多的。這裏畢竟是前線的軍事要塞,平時除了軍戶之外,還少有民戶到來的。但是趙南星從街道上的人口來計算,榆林城的人口,幾乎不比一些大城市少了。他路過的太原城,街麵狀況似乎也不過如此。


    畢竟,現在已經是十二月中旬了。年關將至,想要不熱鬧都不行。新年,除夕,乃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無論日子過得時好時壞,這樣的大節日,都是不能馬虎的。剛好,托白衣軍的福,延綏鎮的情況,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普通老百姓的手裏,都有了餘錢,可以大量的添置年貨了。這一個年關,是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過的。


    正是因為老百姓的手裏有了餘錢,購買力大大的提升,到來榆林城開設店鋪的商家,才會那麽多。商家重利,要是沒有足夠的利潤,


    他們肯定不會有動作的。同樣的,隻要有足夠的利潤,哪怕是鋌而走險的事情,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如果是不知道底細的人,一定覺察不到,榆林城其實是被封鎖的。


    在白衣軍攻克宇夏鎮以後,朝廷就已經斷絕了和白衣軍控製區域的經濟往來,命令禁止裏麵的物資流出,禁止外麵的物資流入。但是,神通廣大的商家,還是有辦法,將各種各樣的物資,都送到白衣軍的控製區域裏麵來。而白衣軍控製區域內的物資,也同樣可以順利的流通到外地。至於其中的緣由,就不為外人所知道了。


    “這些貪瀆的家夥。”趙南星頓時惱怒起來。一看眼前的情景,趙南星就知道,肯定是各地的字府關卡,收受了商家的好處,暗中放行了物資流通。趙南星決定,迴到京城以後,一定要好好的整飭這些無法無天的家夥。陝西省內的官員,大多數都是中立派的,要麽是昆黨的成員。剛好利用此事,將他們全部都打倒。


    薩婉娜掀開車簾,饒有趣味的看著外麵熱鬧的街道,低聲的說道:好妹妹,這裏似乎比太原城還熱鬧啊!”


    朱以藍默默的看著外麵,點點頭,讚同的說道:“是的。”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她的神情,明顯的有些傷感,又有深深的感觸。榆林城的前後對比,她是最清楚不過了。因為,就在兩年前,她就是路過榆林城,最後到達寧夏鎮的。因為趕路的原因,她還在榆林城停留了一個晚上,對榆林城的印象,還是很深刻的。這個印象,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那時候的榆林城,簡直不像是城,根本就是垃圾堆。由於垃圾太多,堆滿了街道和各個角落,根本就看不出是一座城鎮來。街道不像是街道,城鎮不像是城鎮。下水道都被堵塞了,汙水橫流,散發著陣陣的惡臭。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生活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好像是生活在垃圾堆裏麵的乞丐一樣。他們的身上,是髒兮兮的。他們居住的地方,是髒兮兮的。他們活動的地方,是髒兮兮的。他們吃的東西,也是髒兮兮的。他們的眼神非常的呆滯,看不到任何的色彩。無論身邊有什麽事發生,他們都幾乎沒有反應,感覺就像是麻木了一樣。


    當時的朱以藍,最怕看的就是他們的眼神。太絕望了。看到這樣的眼神,你會不由自主的覺得,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還不如死了算了。


    更可怕的是,她的確是在混亂的垃圾堆裏麵,看到了被活生生餓死的人。


    他們的屍體,看起來根本不像是人。最多,也就是一條小狗那樣大小。如果不注意看,還以為他們真的就是被餓死的小狗。直到走進了,才發現是人。而在他們死了以後,負責收屍的人,也就是拿了一個鐵鉤過來,勾住他們的衣服,如果他們有衣服的話。如果沒有衣服,也不知道是鉤住哪裏,直接拖走了。


    至於拖到哪裏去,誰也不知道。反正,棺材是肯定沒有的。墓坑也是肯定沒有的。死者沒有這樣的待遇。聽人說,榆林城外麵的曠野,經常有大群的野狼聚集,它們的眼睛,都是通紅通紅的。老人們都說,這是野狼吃多了人的屍體的特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時候的榆林城,最活躍的動物,乃是老鼠。又肥又大的老鼠,一點都不怕人,堂而皇之的從街道上經過。它們甚至敢直接跳到人的身上。而被老鼠跳上身的人,居然也沒有什麽反應,仿佛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感覺不到。偶爾有人反應過來,則是將老鼠抓住,直接往嘴巴裏麵塞。可想而知,他有多餓了。


    最慘的還是那些無法自食其力的孩子。他們的生死,就在大人們的一念之間。如果大人被餓死了,他們的下場,可想而知。朱以籃曾經親眼看到,有很多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垃圾堆裏麵翻騰著,試圖尋找一切可以吃的,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寒冬臘月的,有些孩子的身上,連衣服都沒有。誰也不知道,他們是否能活到明天太陽出來的時候。


    或許,下一刻,他們就被鐵鉤鉤走了。


    那時候,同樣是年關將至,同樣應該是普天同慶的大節日。然而,她看到的,並不是熱鬧的街道,也不是有錢購買年貨的百姓,而是兇神惡煞的衙役,還有私人的武裝家丁,正在拚命的鞭打百姓,催繳賦稅。很多人都被打得半死,身上皮開肉綻的,鮮血淋漓,奄奄一息。如果賦稅交不上來,活生生的打死,也是常見的事情。


    更多的時候,卻是他們的兒女被搶走。沒有錢上繳賦稅,就拿他們的兒女來頂賦稅。男孩子都被送去做苦力,做奴隸。拚命的幹活,卻沒有什麽吃的。等待他們的,隻有皮鞭。直到累死為止。至於女孩子,姿色好點的,養大了糟蹋,發泄**欲。姿色不好的,就轉手賣給別人。至於別人拿她們來做什麽,隻有天知道了。


    這一切一切,對於朱以藍的刺激,實在是太大了。如果她不是走出紫禁城,四處走動的話,她根本無法相信,在自己爺爺的統治之下,居然還有這樣的一幕。京城裏,永遠都是歌舞升平,粉飾太平的。huā天酒地,醉生夢死的人,不會知道,或者不願意知道,又或者是知道了,也覺得沒有什麽。底層的百姓,居然已經悲慘到了這樣的地步。


    這樣的慘狀,甚至被元朝末年還要更加的悲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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