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京師朝廷大殿裏,四處都積滿了灰,順德赤腳站在平整又布滿塵埃的大殿裏。


    “啦啦啦”她哼著歌,心情頗為愉快似的在地上快步走過。及至快要登上最上方的龍椅,她忽然一轉身,向身後伸出了手,“朱淩,快過來。”


    順德的指尖連著一條青色的絲線。絲線在順德身後連著一人的眉心。


    已被大國師殺死的朱淩竟然又“活”了過來!


    他依舊身著過去的那件玄甲鐵衣,往順德這方走來。隻是他表情呆滯,麵上帶著毫無生氣的烏青之色,眉心的絲線簽到順德公主指尖,順德公主動動手指頭,他就往前麵走上一兩步。


    他手臂的皮膚泛著淡淡的青光。一直順著順德的絲線,坐到了那蒙了塵的龍椅之上。


    順德看著朱淩,嘴角一彎,眉開眼笑:“你看呐,這朝堂都是本宮的了。”她道,“本宮讓你坐,你便可坐,本宮想讓誰坐,誰都可以坐。”


    她說著,又動了動另一個手指,在她指尖鏈接的絲線上,姬成羽赫然踏了出來。


    與朱淩一樣,他渾身皮膚皆泛著青光,他眼神呆滯,眉心也連上了一根青色的絲線。


    “本宮記得,你們以前是很好的朋友,他哥哥叛出國師府,去做了個和尚,他在國師府受盡欺淩,還是你幫了他。後來,你救了本宮,也被毀了臉,其他人都怕你,但他卻日日來看你。你們情誼猶如兄弟,這皇位,便一同坐罷。”


    順德說著,勾勾指尖,讓姬成羽挨著朱淩在皇位上坐下。


    “這多好。”順德唇角揚起,笑容詭異得令人膽寒,“這天下人,都這麽聽話,該多好。”


    她一轉身,往殿內外走去,赤腳踩過地上的塵埃。


    宮城之中,一片死寂。


    地上的橫屍與斷木顯示著這個地方之前經曆過的倉皇。


    順德深吸一口氣,她一抬手,青色絲線往下一拉,一隻黑色的烏鴉被拽入順德手中:“來,乖,快告訴本宮,北境那邊,都有些什麽消息了?我終於捏好了我的木偶們,是時候,帶他們出去走走了”


    在林昊青落下順德公主恐怕即將前來北境的消息之後,北境的籌備越發緊張了起來。


    給邊界的最後一個關卡打下樁子的那天,紀雲禾同時也在關卡外見到了從京城逃來的故人——姬寧。


    經過這一場繁複的風波,稚嫩的少年已經成熟了不少,當初他離開北境,迴京師時,眼中還有對未來的迷茫和對自己的懷疑,而現在,紀雲禾在他眼中看不到這樣的情緒了。


    短短的時間裏,他二入北境,這個國師府的小弟子經曆過姬成羽的死亡,他好像忽然之間長大了。


    “阿紀。”姬寧還是如此喚紀雲禾,“順德公主已經瘋了她用術法捏出了許多傀儡,而後又用傀儡殺人京城裏的人”言及此處,姬寧的神色還是有幾分顫抖,他深吸一口氣,“都死了。他們都變成了順德的提線木偶”


    紀雲禾沉默片刻,她肅容問道:“有多少?”


    “數不清”


    “她能操控多少?”


    “都能操控那些傀儡成千上萬,都聽她的。我好不容易才從京師逃出來”


    眼見姬寧提及此事,渾身都開始不由自主的發起抖來,紀雲禾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先別想了,你在北境先休整片刻”


    “我還帶著一個朋友過來。”他倏爾仰頭,眸中光華灼灼的看著紀雲禾道,“希望可以幫到你們”姬寧側過身子,讓紀雲禾看見了他身後的人,紀雲禾一怔


    適時,天正夕陽,晚霞遍天,隨著紀雲禾打下最後一個結界的樁子,黑色狐火猶在陣法的輔助下,燒了了一根直通天際的巨大狐火火炬。


    在黑色火焰邊緣,橘黃的火焰依次展開,在北境南方豎起了一道堅不可破的火焰城牆。將晚霞退去,漸漸黑暗的北境黑夜照亮。


    紀雲禾站在火焰城牆之後,看著麵前還身著國師府衣裳的兩人,道:“我帶你們去北境城。”


    北境邊界的火焰城牆之高,上達天際,城牆之間,唯有玄鐵鑄就的大門可以打開。


    不日,北境所有主事者在大殿的會議之後,終於也下達了禁止難民再入北境的指令。北境向南的十數個關口悉數將大門闔上,一時間邊界之外,哀鴻遍野,滿目瘡痍。


    與此同時,長意並沒有真正的清醒過來,他一直在保持沉睡。


    空明等人竭力瞞下長意沉睡的消息,唯恐擾亂軍心。


    幾人見過姬寧,從姬寧口中得知了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此前在北境爆發的雷火岩漿,或許是順德的克星。


    順德五行為木,她所吸食的青鸞與大國師的力量也皆為木之屬性。火之術法最為克製她。而雷火岩漿更是天下炎火之最,可灼萬物。


    紀雲禾得知此事之後,帶著林昊青與空明去了北境城外。


    在此前雷火岩漿噴湧而出的時候,長意以術法凝做冰牆,阻擋了岩漿流入北境城中。岩漿冷卻之後,黑色的石塊裸露在山體之上,宛如群山之翼,圍著蜿蜒的山體成了一條綿長的平台。


    先前長意已經命人在上麵建造了武器以作防禦之用。


    林昊青查探了一番山體上的岩石,登時眸光大亮:“此石乃雷火岩漿凝成,製成武器,或可克製順德用術法凝聚起來的傀儡。”


    空明點頭:“我這便迴去,讓人抓緊采此岩石,製作武器。”


    “北境山上可還有雷火岩漿?”林昊青問。


    “嗯。此前岩漿噴湧之後,我曾派人去山上探查過,山上尚有一個洞口,內裏炎熱至極,翻滾著尚且裸露在外的岩漿。”


    林昊青將手中雷火岩石握住,他看著紀雲禾:“你和這熔岩,或許就是這天下轉圜的生機。”


    三人在山上探查了岩漿的位置。那處岩漿翻湧,離那洞口尚有十來丈的距離,他們就覺得灼熱非常,皮膚似乎都要被灼傷。雪山頂上的積雪終年不化,但在這火山口處,全是裸露的岩石,被灼燒得幹裂,別說積雪,連草木也未見半點。


    空明與林昊青兩人抵禦不了灼熱的氣浪,被迫停在了十餘丈外,紀雲禾以狐火護身,她對兩人道:“我先去洞口探查一下,看看地形。”


    兩人不疑有他,在原處靜靜等著紀雲禾。


    紀雲禾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翻滾的濃煙之中。


    她一路踏到雷火岩漿旁邊,灼熱的氣息讓她也難受至極。


    但每當她覺得身體快要被這火焰撕開的時候,她心頭總有一股若有似無的涼意將她心脈護住。這個感覺紀雲禾是有些熟悉的,當初,她被雷火岩漿灼傷,長意帶著她去冰封之海療傷,服下海靈芝的時候,便是這個感覺。


    她摸了摸心口。


    她尚且記得,此前,在冰封之海時,順德將長意抓迴京城的時候,她是吞下了一個海靈芝,強行離開的冰封之海。此後,海靈芝對她身體並無什麽影響,她幾乎也已經忘了這個事,卻原來,到此時,海靈芝都還護著她的嗎


    紀雲禾笑笑,她這一生,受大海庇護可真是不少啊。


    紀雲禾握了握脖子上的銀色珍珠。


    她看向下方的雷火熔岩,翻滾的岩漿彰顯著自然之力。


    在這樣巨大的力量之下,她是如此的渺小與不堪一擊


    她蹲下身來,用指尖,靜靜的在火山口處畫下了一個陣法。


    “為何去了如此之久?”紀雲禾迴來的時候,空明對她有些不滿,“看看地形而已,竟耽誤如此多的時間?”


    紀雲禾笑笑:“我說我去雷火岩漿裏洗了個澡,你信嗎?”


    空明白了她一眼,扭過頭去,不欲與她再多閑扯,但林昊青卻是眉梢微微一挑,頗為驚異的看向紀雲禾:“當真?”


    紀雲禾瞥他一眼:“自然當不得真,雷火岩漿可灼萬物,我要是跳進去了,你們怕是連白骨都撈不出來。”


    “也自然懶得去撈你。”空明轉身離開,“地形看清楚了嗎?”


    “嗯。”紀雲禾道,“正正好一個圓,比試,順德從南方而來,若攻破邊界,我便可將她引來此處。”


    “你?”空明挑眉,“順德公主可是繼承了大國師的願望,她現在想殺盡天下所有人,你為何知,你引她,她便會來?”


    紀雲禾頗得意的勾了勾唇角:“順德是狹隘的人,她忘不了對我的恨意。”


    三人從山上迴了北境城,但卻意想不到的是,在幾乎沒有人當值的側殿,長意昏睡不醒的消息,竟然在他們去山上的這短短的半日裏,猶如插了翅膀一樣,飛出了馭妖台,傳遍了整個北境城。


    不管空明他們如何想要封鎖消息,縱使在隔著火焰結界的情況下,這個消息,還是傳得天下皆知。


    鮫人陷入了不明的沉睡之中。


    這麽多年以來,長意對於北境的人而言,已不再僅僅是尊主那麽簡單的身份了。尤其是在上次北境雷火熔岩之亂後,長意更被人們說成是來自大海的守護者。


    北境習慣了強大鮫人的守護。而現在,他們失去了這樣的庇護。


    北境的人們霎時有些亂了起來。空明為此著急上火,怒而要查出從馭妖台中將消息傳出去的人,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有內鬼在他也無法探查到的地方,這觸及了他的底線。


    他變得比以前的長意更加繁忙。洛錦桑憂心他的身體,但空明在情緒上,對其他人他多少會控製,唯有對洛錦桑,他很少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樂觀如洛錦桑都被他罵得委屈至極。


    是夜,在側殿之中。


    長意依舊在沉睡,空明與洛錦桑前來議事,一進殿,看見給躺在床榻上的長意擦臉的紀雲禾,空明就氣不打一處來:“他不醒,你倒是沉得住氣!”隨後他又瞪向林昊青:“不是說,佘尾草用了,他便可蘇醒嗎?如今這又是所為何故?”


    林昊青看了一眼床榻上的長意:“他脈象平穩,為何沉睡不醒,我也不知。”


    空明揉了揉眉心,兩日沒合眼,讓他神情十分疲憊。


    旁邊的洛錦桑直皺眉:“你是禿驢又不是鐵驢,你去睡覺,今晚別議此事了。”她說著要去拽空明的衣袖,空明卻略顯煩躁的一把將洛錦桑拂開。


    “別添亂。”他看也未曾看洛錦桑。


    紀雲禾見狀,一挑眉,將氣鼓了腮幫子的洛錦桑叫過來:“錦桑,你來我這兒,我需要你。”


    “哼!”洛錦桑對著空明重重哼了一聲,隨後氣唿唿的往紀雲禾身邊走去。卻在走過林昊青身側的時候,林昊青身側佩劍倏爾一震。


    林昊青將佩劍取出:“思語來消息了。”


    這劍是林昊青的妖仆思語的真身,他們在北境城中,思語一直在京師潛伏,將順德的消息通過這樣的方式最快的告知他們。


    林昊青於地麵畫下陣法,他席地而坐,奉劍於雙膝之上,他閉上眼:“思語”他剛出口兩個字,忽然!林昊青眉頭狠狠一皺。他身下的陣法轉而發出奇異詭譎的光芒。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紀雲禾與空明登時神情一肅。


    洛錦桑也一時忘了方才的生氣,緊張詢問:“怎麽了?”


    沒有人迴答她,時間仿佛在林昊青越皺越緊的眉宇間凝固。


    電光火石間,馭妖台外,狂風平地而起,徑直吹撞開側殿的窗戶,風唿嘯著吹了進來,將屋中所有人的衣裳與頭發都拉扯得一片混亂。


    也是在此時,林昊青身下的陣法光華大作。


    “找到你了!”


    一聲道尖利至極的女聲刺入眾人耳畔,所有人皆覺一陣頭疼,捂住了耳朵。


    紀雲禾很快就辨別出了這聲音:“順德”她眉目沉凝,拳心握緊。


    “找到你了!哈哈哈哈!”笑聲伴隨著風聲,在屋中狂舞而過,將屋內所有器物盡數摧毀搗散。洛錦桑內息比不上其他人,卻是被這風中的聲音激得喉頭泛腥,嘔出一口血來。空明立即抬手,將她攬入自己懷中,替她捂住耳朵。


    紀雲禾在狂風中之中,手中結印,黑色狐火畫出一圈陣法,封住被吹開的窗戶,狂風霎時在屋中停歇。


    洛錦桑脫力的靠在空明懷中,望著空明憂心的眼神,洛錦桑咬咬牙,她逞強的坐起來,將嘴角鮮血一抹:“我沒事”


    另一邊,紀雲禾追到窗戶邊,聽見那尖利的聲音在空中盤旋,狂笑不止:“我很快就會來找你了。”


    隨著順德聲音的隱去,林昊青身下陣法的光芒隱去,他身前的長劍倏爾發出“哢”的一聲脆響,那劍身上竟然破出了一條長口!


    林昊青猛地睜開眼,他如遭重創,臉色蒼白,汗如雨下,身體因為忍受著劇痛而微微顫抖著。


    他將長劍握住,看著那劍上的破口,牙關緊咬,但終究未忍得住心間的血氣翻湧,竟然“哇”的一口嘔出鮮血來。


    鮮血落在長劍之上,便像是剛殺過了人一樣,觸目驚心。


    “順德快來了。”過了良久,林昊青抹了一把嘴角的鮮血,“她發現了思語,通過她找到了我。”


    “思語呢?”紀雲禾問。


    林昊青垂頭看了一下手中的長劍。長劍之上,破開的口幾乎將長劍折斷。林昊青沉默的將劍收入劍鞘。


    “做好應對的準備吧。”他起身離開,沒有給予正麵的迴答。


    紀雲禾拳心微微握緊,卻在此時,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邊界通天的結界陡然發出巨大的光芒,屋內的所有人不由都看向屋外。


    外麵天空都被邊界的火光照亮,直到許久之後,眾人才聽到空中傳來的一聲沉悶的撞擊之聲,邊界的結界宛如是一堵城門,而今這堵城門,被撞響了


    “順德”林昊青捂住心口,望著火光染紅的血色天際,“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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