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牛嶺距離嶗山府城不遠,本是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山勢不高,樹木鬱蔥,溪流潺潺,遍地野花山果,許多牧童都喜歡把牲口趕到此地來放養。牛羊皆飽,牧童們也能玩個痛快,不時采摘些果子吃,悠閑樂哉!


    但自從戰事發生,這裏就變了!


    當蠻軍入境,無數百姓哀嚎逃命,其中逃到臥牛嶺中的,就有數千人之多。


    不管怎麽說,臥牛嶺也是座山,樹林夠多,在人們的潛意識裏,覺得此地或許能夠提供庇護,躲過去了,等蠻軍離開,返迴府城也近。


    但這卻是噩夢的開始!


    蠻軍離開嶗山府的時候,路過此山,發現了難民,便圍而殺之。不管老幼婦孺,無一放過。


    那一日,血浸山林,把溪流都染紅了,流出來的水,都是血水!


    蠻軍管殺不管埋,徑自離去,數千屍骸暴屍荒野,惡臭衝天。再後來,所有的屍體都腐化掉,成為了一具具骨頭架子,露天橫陳,煞氣盈野。


    臥牛嶺,便變成了臥屍山,成為了遠近聞名的一大亂葬崗,不知有多少新的死亡屍體被扔到了這裏,有些還能入土,更多的卻是隨便遺棄著……


    此地大兇,到夜色降臨時,便無人敢近。坊間多有傳聞,說山上不詳,魔影綽綽,鬼哭狼嚎的,非常可怕。據說山上的老鼠,由於啃吃屍體,一隻隻都長得跟狗一般大……


    又有山梟哭喪,眼睛又圓又大,泛著駭人的紅芒!


    秋夜,今晚星月黯然,風頗大,看起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將近子時,寒氣加重起來。有嗚嗚聲響,聽著,仿佛有人在山上哭泣,聽得人心驚膽戰。


    呱!


    一聲嘶鳴,一隻夜梟飛起,最後竟是落在一個人的肩膀上。


    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塊岩石之上坐著個人。


    他身形不高,全身都籠罩在一襲寬大的黑袍內,坐在石頭上麵一動不動,一言不語,好像已經和石頭融為一體。


    夜梟飛來,那人突然開口,念出一連串艱澀難明的咒語,聲音低低,如同神鬼呢喃,有一種入骨的寒氣。


    念完之後,夜梟點點頭,振翅飛起,沒入夜色中,不知去向。


    緊接著,又有黑影迅速地出現,一隻、兩隻……共有四隻之多,最後都奔馳到那人跟前,俯身下去,如拜神靈!


    這些,竟都是巨大的山鼠,雖然不如傳聞所說,有狗那般大,但個頭也已相差不遠,尖頭長尾,全身皮毛黑得發亮,既惡心,又可怕。


    那人審視著這些山鼠,似乎滿意,點一點頭,伸出一隻右手來。


    這手枯瘦且長,就是一層皮包骨,五指之上,指甲長約三寸,尖銳若刺。


    他彈了彈手指,有黑氣迸射而出。


    四隻巨鼠趕緊拚命地張大嘴巴來吸取黑氣,如餐美食。吸完之後,轉身飛快離開,消失不見。


    那人迸射出黑氣後,若有損耗,身形有些萎靡下來,又一抬手,下麵便有人走來。


    這同樣是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袍之內的家夥,隻是體型高大,他的黑袍裏麵,顯露出鎧甲的存在,而且,他身上無時不刻都在散發著一股濃鬱的惡臭味。


    屍臭!


    當一個人渾身屍臭的時候,也就表示他已經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個死人,一具行屍走肉罷了。


    修羅魔騎!


    這名魔騎現在沒有騎馬,左右雙手各自拖曳著一具屍體。


    兩具新鮮的屍首,剛被殺死不久。從他們身上的衣裝可以看得出,兩個都是嶗山府的兵丁。


    他們應該是被江草齊派遣出城,負責巡邏戒備的哨兵。他們發現了修羅魔騎,但已經永遠無法迴去稟告了。


    兩具屍體被放到黑袍人的身前,然後那魔騎轉身離去。


    黑袍人雙手齊出,分別淩空罩在屍體的頭顱上,口中念念有詞,下一刻,有詭異的紅光從屍體頭頂上流出——不,應是被吸取而出。


    紅光進入黑袍人的掌心,隨即他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在承受著莫名的苦楚。


    半刻鍾後,不再有紅光出現,仿佛已經是吸取殆盡。


    黑袍人開始喘著粗氣,忽而似乎聽到了什麽,便站起來,抬頭望向遠方,那裏,正是嶗山府的位置所在。


    “桀桀!”


    笑聲若哭,左手中多了枚鈴鐺,輕輕一搖,發出清脆的聲音。


    四周身形綽綽,足有十數人,手裏都牽著馬。


    那些馬也不是普通正常的馬,線條健壯,馬身上主要的部位都覆蓋有甲,馬眼細長,眨動之際,有妖異的紅光迸射而出。它們身上,同樣有深深的臭味飄溢,竟也不是活物。


    黑袍人走下去,翻身上了一匹馬,率先而行,十數魔騎簇擁著他,很快消失在黑暗的山林之中。


    ……


    “停!”


    策馬馳騁的陳三郎猛地勒住韁繩,高聲號令。


    江草齊幾乎同時,也把馬停住。


    得得得!


    後麵數百騎反應倒算快速,但完全停下來還是用了些功夫,這才讓坐騎緩住了。


    一支隊伍,人越多,越難指揮。所謂“尾大不掉”,便是這個道理。因此行軍打仗,都得事先在軍營裏進行刻苦訓練,製定各種旗號指令。不同的號令,包含著不同的意思,前進後退,分兵側擊,諸如此類,很是細致。而最出名的一種號令,當為“收兵”。


    鳴金收兵!


    如此一來,即使亂戰之中,隻要看到或者聽到了號令,將士們就知道該幹什麽了,從而保持住陣型,使得戰力能夠得到保持。


    不過現在,由於是夜間行軍,隻靠著微弱的星光看路,好在這路還算平坦,否則的話馬失前蹄,就會出事故。


    光線晦暗,指揮難度倍增,旗號都用不上了。有見及此,江草齊事先也做了安排,所有騎兵被分成十個排陣,每個排陣之間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很有層次感。


    那麽,隻要前麵的排陣停住前進的步伐,後麵的排陣見到,就知道放慢速度了。


    其實正常而言,夜襲本該把馬蹄裹上布匹,把馬嘴扣上嚼頭,不讓發出嘶鳴,然後人下馬,牽馬步行,等差不多走近目標了,這才解除束縛,上馬衝殺。


    這一次卻不知怎地,陳三郎直接就讓所有人衝刺。馬蹄聲如此聲勢驚人,隻怕數裏開外就被人知曉,從而打草驚蛇,逃之夭夭。


    江草齊問:“三郎,怎麽了?”


    陳三郎迴答:“他們已經走掉,不在那兒了。”


    江草齊一怔。


    陳三郎道:“姐夫,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該如此大張旗鼓行事?”


    江草齊點頭,表示確實如此。


    陳三郎解釋道:“我從來不指望能把修羅魔騎一舉殲之,而且,那個地方不適合成為戰場。說白了,很不利我們和對方搏殺,既然如此,不如打草驚蛇,讓他們離開,再尋機而動。”


    江草齊聽著,若有所思,脫口說道:“如果蛇在草叢中潛行,行蹤隱匿,就難以捕殺,隻有把它趕出草叢,這才好下手?”


    這個小舅子,果然不是那些一心讀死書的迂腐書生,也不知這些韜略兵法是怎麽學到的,不見其拜師,也不見他讀這些方麵的書籍。說起來也是奇怪呀,及冠之前的他,不但有悚場之疾,還性格懦弱,別人說大聲點話,其都會被嚇得畏畏縮縮起來,如同鵪鶉般。現在卻脫胎換骨般,行軍搏殺,指揮若定,完全不同一個人了。


    陳三郎笑道:“不錯,正是這樣。”


    他雖然在笑,但一雙眸子目光冷冷的,望著前麵不遠的一座山嶺顯露出來的輪廓。


    那裏,以前叫臥牛山,現在叫臥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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