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雯這輩子最大的奢望,就是希望能有個自己的孩子,可以陪著自己,因為宋夫人當初的陷害,他這輩子都不能人道了,跟女人,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可是他又不是子房那樣的身子,一個孩子,當真是比星星月亮還要遙不可及,五年前,從他開始接觸醫術的時候,他就有這個打算了,歪門邪道,旁門左道都好,隻要能成,他什麽都能接受,就算是跟不喜歡的人,不認識的人一夜風流,他都認了!


    要是真能有的話,孩子總歸是自己,他可以陪著自己,由自己親自教養,可是……


    今天遇上雅娘,與她說起這事的時候,雅娘的話,卻是把謝雯那最後的一點幻想都掐滅了。


    子房去後院尋到他的時候,他就這麽呆呆的站著,看著滿院子裏的藥架子,臉色微白,眼神空洞著,像是一下子就失去了主心骨一樣。


    子房腦子糊塗的,可這個時候他也看出謝雯的不對勁,子房心裏慌著,擰著,他也不敢說話,隻是走到謝雯身邊,伸手將謝雯抱住。


    謝雯眼瞼一閃,才迴了神:“你來了”。


    “小謝……”子房喊他,卻不知自己要說什麽。


    謝雯輕笑一聲,他仰著頭,努力睜大雙眼:“我沒事的,你放心,我很好的,不過就是這種藥不存在罷了,我沒了一個孩子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子房動了唇,可是卻不知說什麽好,他想說:不怕,我把蛋小瓜送給你。可是好像又不對,萬一小謝不喜歡蛋小瓜,反而更難受怎麽辦?子房不知道自己怎麽辦才好,他緊緊抱著謝雯,急得眼眶發紅,卻不敢出聲。


    謝雯似忍了太久,忍不住,他突然轉身一把將自己用力抱住,力道緊得像是要掐碎了子房一樣,子房疼得難受,卻不敢掙開,他聽到耳邊頸子裏的嗚咽聲,頓時一怔,子房眨眨眼,也跟著滿眼水霧。


    謝雯嗚咽著,子房就陪著他一起默默掉淚,後院裏,兩人抱成一團,半句話都沒有。


    崔南觀不放心他們,過來的時候卻擰起了眉。


    謝雯把臉埋在子房的頸子裏,崔南觀看不見他的樣子,卻清楚的看到子房的樣子,他眼眶通紅滿是水霧,一臉的淚痕,淚珠兒似有指尖般大,顆顆滾落,不像是平日裏受了委屈時的樣子,現在的子房看上去完全沒了平日裏的癡傻,他對謝雯的事像是感同身受的一樣,崔南觀看著,心裏是既疼惜又擔心。


    七爺與雅娘等人過來的時候,謝雯跟子房還沒分開,他們看著,誰都沒有上前,倒是七爺歎一聲,隻讓眾人都迴了。


    謝雯這人,不是那個人,他是不肯輕易示弱的。


    眾人迴了堂屋,灶台上,水壺咕嚕嚕的冒著熱氣,明明就很是暖和的屋子,卻讓眾人覺得這裏像是外頭一樣冰天雪地的。


    “一會,你先帶子房迴去吧”七爺突然開口。


    崔南觀點頭。


    阿酷今日過來,原本是有話要跟七爺說的,隻想著謝雯今天的樣子,顯然不合適說話,他便也打消了這個念頭。


    玄射看了他們三人一眼,擰眉:“一會我同你們出去”。


    雅娘揉著眉心,雖沒說話卻也知道,自己今天惹事了,不過好在,她本來就是收到崔南觀的信才過來的,所以一會也得走人……


    後院裏,子房陪著謝雯,一直到下午快黃昏了,謝雯才把他放開,兩人相互看著對方,就是一雙眼又紅又腫,謝雯盯了半響,突然撲哧一聲笑了,他聲音啞著,推了子房一把:“你哭什麽?”。


    “你難受了”子房揉著鼻頭,聲音也啞:“你難受了,我也難受,我幫你哭的”。


    謝雯輕歎:“傻,哭還有幫人的?”。


    “可以的”子房神色認真:“其他的我不知道能幫你什麽,不過能幫你我一定幫的!”。


    子房神色太過認真,認真的差點看不出他傻的。


    謝雯盯著子房看了許久,他臉色漸緩。


    謝雯這輩子被坑害的不比子房輕,可是……能認識子房,也許是他的福氣。


    當初是怎麽會跟子房答上話的?


    謝雯認真想想,卻隻記得。


    那一年,陳府後院,麵不出眾的少年,穿著一身白色的狐裘,他氣質清雅,風姿清傲,隻緩步行走在那桃林底下,謝雯遙遙盯著他看,當時也不知怎的,竟覺得那少年似與眾不同。


    ——這位公子,在下宋謙之,冒昧打擾,可否請問公子名姓?——


    他沒忍住,上前問了名姓。


    少年迴頭,眉目裏閃耀著幾許耀目的光澤,笑容清淡。


    ——公子不敢擔,我姓張,名喚子房,你們叫我子房便好——


    而後子房堂堂而談,竟是將陳府桃花的上品次品全道了出來,宋謙之站在一旁,雖然聽得驚奇,卻也覺得,這人當真是傻的,這種事,自己知道就好,哪裏能說得出來?因為子房,陳府桃花以次充好的名聲不脛而走,宋謙之雖然覺得這人笨,卻也覺得這樣挺好。


    沒有算計,沒有陰謀,真真實實,是如何便當是如何,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很安心,是以後來他跟子房的往來也頻繁了許多,隻是啊……


    發生的一些事,宋謙之死了,那個滿身風韻清雅,堂堂而談的崔家大少奶奶……也沒了。


    發生過的事,誰都沒有辦法去抹平,更不可能當他不存在,宋謙之這前半生過的兢兢戰戰,唯獨隻有來了桃花村後的謝雯,才是真正活過的,可是……即便這樣,有些事,也不是子房能代替的……


    子房走的時候,謝雯似乎已經沒事。


    迴家帶路上,子房眼睛一直紅腫著,看得崔南觀心疼得厲害,沒忍住,又伸手把他的頭按在自己懷裏:“還在為小謝難受嗎?”。


    “恩”子房聲音悶悶的:“南瓜……我們把蛋小瓜送給小謝吧,他好可憐啊”。


    崔南觀問:“你舍得?”。


    “小謝會對蛋小瓜好的”子房說:“再說,我有你,有蛋蛋,還有爹跟娘,可是……小謝什麽都沒有”。


    是的,謝雯什麽都沒有,他現在隻有一個外公,雖然那是唯一的親人,卻到底與他不是太親……


    崔南觀兩手將子房整個抱住,他深深吸了口氣:“你問過蛋蛋嗎?他會舍得嗎?”。


    提到熊蛋蛋,子房沉默了。


    熊蛋蛋是因為有蛋小瓜才會要南瓜的,要是他知道自己要把蛋小瓜送人,熊蛋蛋……


    子房不知道熊蛋蛋會怎樣。


    兩人沉默著,迴來家,院子裏,熊蛋蛋看著無精打采的,山竹在旁邊逗他玩,子房心裏有事,他不敢上前,就站在一邊盯著熊蛋蛋看。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張怡端著碗,剛從堂屋裏出來就看見子房的異常。


    子房沒理她,他隻盯著熊蛋蛋看。


    “蛋蛋”子房喊他。


    熊蛋蛋抬頭一看,立馬朝天撲了過去:“爹爹”。


    子房蹲下來,想要他要說的話,怕熊蛋蛋難受,子房自己先紅臉眼眶。


    熊蛋蛋著急了:“爹爹你怎麽了?你被人欺負了嗎?”。


    崔南觀在旁邊看著,輕歎口氣。


    張怡狐疑的看他,他隻是搖頭。


    “蛋蛋,我跟你說個事情,你別生氣好不好?”。


    “爹爹,你,你到底怎麽了”。


    “蛋蛋,以後要是有了蛋小瓜,我……我能不能把他送給小謝養?”。


    熊蛋蛋一怔,似乎理解不了這個話。


    張怡聽得也楞,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送給大大夫?”熊蛋蛋歪歪頭,一臉迷茫:“那天以後還是我弟弟麽?我還能看他跟他玩麽?”。


    “可以的”子房說:“小謝就在這裏,想蛋小瓜了,我們就去小謝家找他玩,隻是蛋小瓜以後就跟著小謝了”。


    熊蛋蛋抓抓頭:“那應該可以吧,又不是不能一起玩,不能叫我哥哥了”。


    這兩人的童言同語,說得崔南觀心裏一陣難受,他們……明顯都不懂,這送出去,是什麽意思……


    晚飯時,包氏聽說這事,她滿臉狐疑:“這小謝既然這麽想要個孩子,怎麽不找個姑娘成親呢?我記得,村子裏可是有好些小姑娘都挺喜歡他的啊,要是他都看不上,不然改天我去幫他問問其他的姑娘?”。


    “不用了,娘”。


    包氏看著阿酷:“為什麽?”。


    阿酷微微擰眉:“他娶不了”。


    包氏一怔,總覺得自己……沒聽懂。


    崔南觀輕歎:“謝雯早年被家裏嫡母迫害,傷了身子”不能人道了。


    寶石一臉驚訝,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庶大爺搖搖頭:“這些大戶人家,實在是……”太可怕了。


    張家如今隻是落沒,可這嫡庶,都逼得他這個家差點散了,而那些真正的大戶人家,卻是輕則傷身,重則傷命。


    “我覺得……咱們張家,從阿酷這裏開始定個家規吧”庶大爺突然說。


    眾人看他。


    庶大爺擰著眉,一臉嚴肅:“從阿酷這裏開始,張家不得再娶平妻,立姨娘,抬通房,凡是咱張家後世子孫,但凡觸及,一律從家譜裏麵除名,不算我張家子孫!”。


    庶大爺這話,明顯讓眾人心裏都驚了一跳。


    庶大爺這話,對於子嗣為重點人家來說,都算是離經叛道了。


    張怡擰眉,遲疑著:“可是,爹,這樣,萬一子嗣……”。


    “那東西,有時福氣沒有,那就多積點德”庶大爺歎:“香火這是先人給的福氣,沒有許是積德不夠,再說你看看那些大戶人家,家裏可不就是一群太太姨娘的,可是這子嗣不一樣艱難?到底是先人不庇佑,還是人為的,誰說得清楚,再說……這到底是為了香火,還是這損害香火?更何況,你看看小謝再看看子房,難道……還不夠嗎?”


    張怡沒再說話。


    阿酷也是點頭。


    張家若是以前的時候,庶大爺還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現在,顯然不想不行了。


    有阿酷跟崔南觀在,張家遲早會大變樣的。


    那邊,庶大爺給家裏定了個規矩,這頭,謝雯似乎因為被刺激大了,他把之前給崔嚴吃的那些藥,全都熬成一過鍋,自己喝了。


    七爺聞到藥味進來的時候,謝雯已經喝了三碗,他整個人飄飄唿唿的,臉色發紅,看著像是喝多了似的。


    ”謝雯你夠了!”。


    七爺上前搶過謝雯的藥碗。


    謝雯身子軟軟,踉蹌著退了兩步,他靠著牆,似乎有些乏力:”我知道呢,我一直在癡心妄想,所以我現在不想了,我現在就絕了這些妄想”。


    七爺把藥碗往櫃子上重重一放,陰沉著臉看他:”你喝酒了?”。


    ”沒喝”謝雯笑:”好像是吃了醉芙蓉,藥性起作用了,我有點熱,但我沒喝酒,我清醒的呢”。


    ”我送你迴房間去”七爺將他扶過,往房間裏送。


    謝雯掛在七爺肩頭,突然一把捏了七爺的下顎,望著他:”七爺,你跟我做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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