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屋外大雪紛紛。


    房間裏,崔南觀穿著大氅,他麵若玉冠,卻眉目清冷,微合的雙唇,嘴角無弧,茶桌前,他盤膝而坐,那一身白色的氅衣,襯得他整個人都孤冷風華了似的。


    崔二爺進來,看著他的背影,長歎一聲:“崔三,都收拾好了”


    “嗯”放下手裏的茶杯,崔南觀起身,看向崔二爺:“爹可怨我?”


    “怎會?”崔二爺笑:“我相信我的兒子”


    崔南觀朝他慎重行禮。


    當夜卯時,宣旨太監帶著人馬,匆匆前往崔府。眾人昏睡中突然被拍門叫醒,驚了一片。


    竹園樓台,崔南觀站在高處,俯眼而看。


    崔府外,大批士兵手舉火把衝進崔家,將崔府整個團團圍住,夜色喧囂。人聲一片


    崔家大廳人滿為患,這裏除了一個崔坪,幾乎所有人都齊聚此處。


    宣旨太監上前一步,打開手裏的黃卷:“崔家聽旨!”


    眾人跪下。


    宣旨太監高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尚書崔坪,結黨營私,貪贓枉法,考場舞弊,罪不可赦,今朕除崔坪尚書之位!賜其死罪,三日後,於午門行刑!崔家其餘等人皆流放青州,欽——此!”


    宣旨太監的一念地獄間,崔家大亂,崔老夫人受不住打擊,當場昏厥過去。


    牢房裏。


    崔坪早已在這裏呆了半月之久,他一直在等著翻盤,一直在等著自己被人放出去,可是他沒有想到,他心心念念等了這麽多日,會等到崔家眾人都被關了進來。


    “這是怎麽迴事?怎麽連你們也被關進來了?”崔坪神色激動,問的連珠似炮,卻沒人迴答。


    崔顏氏跟崔錦智看著他,兩人都激動著險些泣不成聲,崔家眾人也都是一片愁雲慘霧,牢房裏好一陣喧鬧,引得獄卒喝罵一通,眾人才頹萎下來,坐在地上一言不語。


    崔府男丁在一起,女眷關在一起,崔老夫人是昏迷中被人抬進來的,她醒來後,先是看著崔坪激動了下,而後再看著這陰暗潮濕的牢房,整個人都渾身繃著,好半天才逼了一句:“崔家……這是要完了啊……”


    女眷縮在一團,崔夢跟崔穎直接撲到崔老夫人身邊抱著她哭,羅氏也抱著個四五歲的男孩坐在角落裏麵一言不語,女眷中,相對平靜的就數崔柳氏。


    崔坪在短暫的平靜之後,又激動起來,他站在門邊,抓著柵欄,一個勁的咆哮大喊,他要見皇上,他是冤枉的,可是這牢房裏,哪裏有人理他。


    崔二爺坐在角落裏麵,跟崔楓一起照顧著崔老爺子,崔家的幾個少爺都滿臉頹廢,低著頭,一言不語。


    崔南觀隻坐在一旁,他雖是也坐囚衣,發絲微亂,卻神態微冷,淡然的毫無反應。他甚至看都沒看眾人,隻坐著,一言不語,目光卻時不時掃向崔坪的背影。


    現在連崔家家眷都被關了進來,崔坪的事顯然已經是板上釘釘再無翻案可能,崔坪如何不慌,隻是他叫喊了半天,外頭卻毫無反應,那些獄卒像是根本不在似的。


    崔坪喊了一天,沒人理他,晚上是獄卒過來送飯,崔坪一把將獄卒抓住,威逼利誘就是想要麵見皇上陳情,獄卒哪裏是好欺負的,脾氣一來,甩出鞭子就把崔坪啪啪抽了一頓,女眷們嚇得哭喊起來,崔老夫人看著,一個勁的哀求別打了,崔老太爺想要上前阻止,被崔二爺跟崔嚴拉著。


    崔南觀依舊隻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一言不語。


    獄卒狠狠抽了崔坪以頓,臨走時還奚落崔坪一頓:“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尚書大人?我呸!你們這些大人為官不正,買賣官職,考場舞弊,逼死多少學子!害得那武相公撞死在登聞鼓上!你還冤枉!要不是你們這些貪官中飽私囊,逼的老百姓差點沒了活路,那邊遠那邊會發生暴民事變?會發生戰事!?我要是你就老老實實的呆著!免得惹怒了皇上,恐怕到時候死的還不止你一個人!”


    崔坪還想再說,那獄卒又抽他一鞭子,才轉身走了。


    牢房裏,這才安靜下來。


    崔坪倒在地上,一身鞭傷,幾個兄弟侄兒上前將他扶起。


    崔南觀淡淡看他,不料崔坪突然掙開眾人,朝崔南觀衝了過去:“是你!一定是你!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他揚手就要給崔南觀臉上打去。


    “老大!”


    “崔三!”


    似乎眾人都被嚇了口氣。


    隻是崔坪的拳頭剛要落下,就被崔南觀一把抓住手腕。眾人驚嚇過後,急忙上前將崔坪拉住,崔嚴更是衝到崔南觀身邊惡狠狠地盯著崔坪:“大伯這是瘋了不成!逮著誰都亂咬一氣!也是我大哥性子好!這要換了別人讓你在這無的放矢,管你是不是長輩先揍一頓!”


    “小嚴!”崔二爺吼他:“不可放肆!”


    崔嚴哼哼,氣唿唿的沒再說話。


    崔坪猙獰著盯著崔南觀:“如果不是你這小子與外人裏應外合,我怎麽會被皇上罷免尚書之位,崔家怎麽會發生這些事情!”


    崔南觀麵色淡淡,眸地帶著幾分冷譏地看他並不說話。


    崔坪還在奢望,他陰測測的笑著:“我還沒有敗,二殿下還沒有迴來,我就還敗不了!”


    崔嚴冷笑:“大伯怕是還不知道吧?邊庶暴民做亂,外敵乘機入侵,二殿下已經帶兵出征去了,他是不會迴來的了!”崔嚴嘲弄:“二殿下已經放棄你了!現在連聖旨都下了你更沒有指望了!”


    崔坪詫異:“怎麽可能……怎麽會……”


    崔南觀看著他的反應,眼底狐疑,不禁淡淡擰眉。


    崔老太爺重重一歎,開了口:“老大,你還不知錯嗎?如今弄成這樣你還要執迷不悟嗎?如今聖旨已下,可見此事已經罪證確鑿你還不知悔改嗎!你看看……你把崔家都弄成了什麽樣子!”


    崔坪一愣,扭頭看向崔老太爺:“我弄的?我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崔家為了你們!不是為了光複崔家榮耀我會弄到今天這一步!”


    崔老太爺一震,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崔老夫人滿臉是淚,詫異看他,像是有些不認識這個兒子了似的。


    崔坪不知是不是被斬首的事弄得有些癲狂,他甩開拉著他弟弟侄兒,有些跌跌撞撞:“我有什麽錯?不是為了崔家我會弄成這樣?我做這一切爹你一直以來不是挺支持我的嗎?啊?怎麽現在出了事卻怪罪起我來了?”


    崔老太爺滿臉詫異,他顫巍巍的站起來,紅著眼眶,一巴掌給崔坪甩了上去。


    “我支持你結黨營私了嗎?我支持你中飽私囊貪贓枉法了嗎?我支持你考場舞弊逼死學子了嗎?!我們崔家書香世家,你爺爺更是當代有名的清流之士,他為官一生受人敬仰,怎麽到了你這裏卻出了你這樣的事來!是啊,一直以來我是很支持你,你爺爺當年也很看好你,可是你怎麽能這樣辜負我辜負你爺爺!到了現在你還不知悔改!!!”


    崔老夫人聽著,狠狠閉眼,她幾乎是埋在崔柳氏的身上壓抑的嗚咽著。


    崔老太爺說完這兩句話,似乎也耗盡了力氣,踉蹌著險些跌倒,嚇的崔二爺跟崔嚴又忙將他扶住。


    崔坪被崔老太爺打了一巴掌,這才冷靜下來,他仰著頭,眼角濕潤,好半響,才深深唿吸:“我不明白……這些事我做的如此隱晦……怎麽會被……會被聖上知道的……”簡直就是打了崔坪一個措手不及。


    崔老太爺恨恨的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既然為了,有跡可循的東西,五年十年,有心人總能查得出來。然而現在說得再多都無意義,崔坪罪名已定,他死罪難逃,崔家注定流放。


    三日後,崔家眾人被獄卒強行帶走,崔坪癡癡坐在地上,似乎連哭喊的力氣都沒有,他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崔家眾人被帶了出去,而他自己也即將押送刑場,隻是……


    有人轉身折了迴來。


    崔坪愣愣抬頭,卻見崔南觀居然站在他的麵前。


    “你怎麽沒走?”


    “獄卒通融,準許我來送大伯最後一程”


    崔坪冷冷哼笑:“連獄卒都能買通,看來你確實是留有一手”


    “我留的,又何止一手?”


    崔坪眸色一閃,抬頭看他。


    崔南觀居高臨下的看他,雙眼銳利而又輕蔑:“我送大伯的這份禮兒,大伯你可喜歡?”


    崔坪渾身一震,猛然起身衝了過來,卻被柵欄攔著,他猙獰的盯著崔南觀看:“當真是你!我就知道!你不會乖乖聽話!”


    “大伯神機妙算”崔南觀眸光陰寒而又竟是銳利,可他嘴角卻依舊帶著淡淡的弧,隻是他的話卻很是陰冷:“當年大伯買兇殺我不成,便該料到會有今日,隻是可惜……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買”


    崔坪怒吼著,猙獰著像是想要衝出去將崔南觀撕成粉碎似的:“就為了扳倒我,你不惜拿眾人的性命做籌碼!崔三!你就不怕你舍了孩子套不著狼還白白拉了你爹娘陪葬嗎!”


    “崔家富貴夠久了,也是該吃些苦頭了”崔南觀隻是淡淡一笑,如沐春風般的優雅:“大伯,你也該歇息了,崔家的榮耀你注定擔不起來,這一路大伯隻管走好,我,也會代大伯照顧好大伯母跟二弟他們的”言罷,他轉身就走。


    崔坪盯著他的背影,惡狠狠的喊他的名字,可最終卻也隻能看著他就這般揚長而去……


    崔家流放,眾人不論老少全都被鐵鏈拴著,在官兵的押送下離開京城。


    崔坪被押送刑場,夾道兩邊的百姓對著他指指點點,更有成群學子,結伴而來,對著崔坪一通怒指,他們成群結隊,口中念著的打油詩,是崔坪往日所為。


    朗朗乾坤天地分。


    複複皇鳴手中吹。


    平平學子苦寒窗。


    年年往來年年迴。


    山川不移住家戶。


    門庭院前落繁花。


    輸贏有成手中掌。


    真才不敵朽木梁。


    為官兩口無人說。


    紅門院前權貴當。


    繁華朱門三佳姓。


    舉頭三尺坐高堂。


    一織兩網盤絲錯。


    大鼓高震無聲響。


    清流翻浪黃沙揚。


    何得晴天見明日。


    學子們朗朗上口,高聲而念,一聲聲激憤異常,若不是有士兵維持持續,隻怕早有人都衝了出去,扔崔坪一臉的垃圾。


    此番被皇帝貶官查辦,斬首示眾的,並非崔坪一人,另外還有好幾個大人也受了同難。


    午時三刻。


    劊子手手起刀落,崔坪等人連叫聲冤枉的機會都沒有,就通通人頭落地,血濺一地……


    崔家敗落,朝堂整肅。


    同年,立夏。


    天氣炎熱,窮苦人家的孩子都不愛穿鞋,光著兩個小腳丫就漫山遍野的跑,一個個髒兮兮弄得活像是叫花子一樣。


    青州桃花村,以桃花聞名,這裏不論時節,幾乎節節都有桃花可以盛開,隻是因其品種的關係,而隻能做盆景觀賞之用,正兒八經的桃樹,早過了季節,那一顆顆的果子都被村裏的孩童打下來,啃了一個不成體統浪費糧食,可偏偏,孩童頑劣又生的活潑,當父母的吼兩聲還行,真下手打,誰家舍得?隻怕當爹娘的吼了一聲,那爺爺奶奶的就衝了出來急忙護住孫兒,頑皮一些的,早已經撒丫子跑了遠去,不玩到天黑父母氣消了,估計是不肯迴家的。


    書堂裏,年老的夫子坐在按後搖頭晃腦地教孩子念詩,一首一句,念的生動處境,可哪知道……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撕褲襠”


    滿課堂的孩子當即哄堂大笑。


    老夫子迴神,當下喝罵起來:“誰在外頭胡咧咧呢!”


    窗外,那人還在吟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老夫子搖搖晃晃,走向床邊,看那坐在窗台下的人影,點頭笑了:“不錯不錯,難得你居然還背對了一首”


    那人仰頭,臉上帶著孩童似的純真,被人誇獎,他露齒一笑:“夫子好”


    老夫子點頭:“張子房啊,你又來聽課啊”


    子房腆腆一笑:“我沒進課堂,隻在外頭,所以不用交學費的”


    老夫子瞪眼:“你還好意思說!要是這村裏的孩子都像你這樣,我吃什麽?”


    “西北風”子房張口就接。


    老夫子瞪眼。


    子房被他瞪的一縮,嘀咕著:“我是經常聽嬸子們說,吃西北風,難道……不對麽?”


    老夫子差點給他氣笑了。


    看著子房這樣子,老夫子歎息一聲,問他:“你常常跑我這來偷聽,你都學會了些什麽東西?背背看,要是能背得出來,我準許你以後可以進來坐著聽”


    子房雙眼一亮:“真的啊?那我會的可多了”子房板著手指頭數:“我會三字經,孝經,靜夜思,對了,我還會春曉!”


    老夫子點頭:“那你背個春曉來聽聽”


    “好!”子房迴答十分脆聲,他看著老夫子,一雙眼閃閃發亮:“春眠不覺曉,處處蚊子咬,夜來巴掌聲,不知死多少!”


    老夫子:……


    子房討好的問他:“我背的好不好?”


    老夫子咬牙:“你說呢?”


    學堂裏的孩童們哈哈大笑。


    子房被笑的臉紅,有些怯怯,又小心地問:“那我給你來背一個三字經?”


    老夫子盯著他看,不說話。


    子房有些心虛,咳嗽兩聲,就開始背:“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不叫,啃骨頭,貓不鬧,屬耗多,昔水母,桃花塢。子不學,斷崖跳。竇燕山,有土方……”


    “停停停!”老夫子臉色漆黑。


    子房呐呐收聲,可憐巴巴的看他。


    老夫子歎:“你這亂七八糟的都什麽玩意?”


    “三字經啊”


    “三字經?這誰教你的,喊他出來,看我不打死他”


    “不知道”子房微微嘟嘴,似有些委屈。


    老夫子看著,放鬆了麵色:“你想來我這裏聽課可以,我準許你坐最後一排,但是你不許鬧,不許說話打擾到別的孩子,知道嗎?”


    子房當即點頭。


    老夫子拍拍他的頭:“不早了,你迴家吧”然後他看向學堂,對孩子們說放學了。


    離開學堂的路上,子房一臉帶著笑意,見到幾個熟悉的人,還會乖乖的打招唿問好。明明就是一個成年男子,卻像個稚兒似的,每一次見著,總讓人不由得一陣惋惜。


    庶大爺家的張子房,在當年那還是張家的頂梁柱,可是呢……遠嫁京城,迴來後,他……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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