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一滴銀色的血液伴著一顆清亮的眼淚落地,夏至才呆呆地停下手。此刻那虎頭已經血肉模糊一片,森白的額骨吐著寒光,在月光下顯得死一般的寂靜詭異。


    銀翅虎像條死屍一般,再也不動彈了。銀光撲了一地,粘稠地仿佛水銀。


    天空露出一抹魚肚白,又是新的一天開始,而有的人卻在也看不到了。他不由悲從中來,一屁股坐倒,也不去理會滿臉的銀血,失神道:“爺爺,我給你報仇了。我給你報仇了.......”


    一下子,他好像失去了方向的旅人,迷失在朝陽之中。是的,現在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以往兩爺孫一起,日子雖然苦,卻很開心。此時隻剩下他一個人,就像忽然被剝離了水的小魚兒。


    他不想修道,因為曾帶走小晴雪的那人曾說,他沒有慧根,強求不得。原本宋商中時常與他說的什麽煉藥師,他也完全沒有概念。他隻想做一個凡人,一個會生老病死的凡人。可他此刻還算是凡人嗎?原本他沒有目標,原本也不想去強求。


    可突然間的大變,昨夜見到的那奇觀,那一段悲哀泣血的歌謠,那一首“命裏無時要強求”的決絕,讓他迷茫。


    “啊,這........”


    就在此刻,密林中傳出一聲驚唿,夏至抬眼看去,十數米開外站著一個白衫的青年,背負長劍,麵龐略黑,兩顆眼睛有神,卻有些驚駭的神色在其中流轉..........


    單純如夏至,以為是那恐怖的銀翅虎將那青年給嚇住了。他連忙從小山般的身軀上跳下,手忙腳亂地抹開了臉上已經有些幹枯的血跡,連連擺手道:“不要害怕,這害人的畜生已經死了。它再也不能害人了。你不用害怕的。我是山下的村子裏,我不是壞人。”


    看他笨嘴拙舌的解釋,仿佛真誠地解釋,別人就一定會相信他不是個壞人一樣,他沒有出過村子,不懂得人心鬼蜮,還是單純地可憐。


    “你殺了它?”


    青年悄悄退後一步,不確定地問道。夏至看起來就是個小孩,與銀翅虎比起來就如大象與螻蟻的區別,一隻螞蟻咬死了大象,任誰也不會相信。


    夏至毫不遲疑,點點頭,剛欲說話,突然一把寒光四濺的利刃破空而來,劈向他頭頂,那劍氣未臨身,便刺得他的皮膚生痛,空氣之中隱約有著看不清的痕跡,能撕山裂石。


    夏至大驚,顧不得想太多,往側邊狼狽地躲去。


    撕拉。


    倉促之間,他的肩膀被那利劍挑中,麻衣撕裂,一縷鮮血深痕裂開。他跳開幾步,還連忙解釋:“你聽我說,我真的不是壞人。”


    他隻顧著躲,卻沒想到迴擊。那青年宛若未聞,一柄冷劍如跗骨之蛆,亂雨一般的陣勢披散開去,劍劍取向夏至的要害之處。


    “你竟然殺了趙曄師兄飼養的靈獸,你該死。”此時鄭東心中在流血,他原是那趙曄師兄讓他過來帶領銀翅虎迴宗的。


    要知道這銀翅虎血脈中帶有一絲窮奇血脈,前景廣大,將來若是成長起來,激活血脈,是極了得的存在,能鎮守一方。而這虎看起來龐大,其實才不過出生不久,還算是幼崽,不然豈是一個夏至可以麵對的。


    如今那銀翅虎淒慘模樣,生死不知。讓他如何交代,趙曄可是宗內有名的大弟子,他與之完全不能相比。充其量算個跑腿的。


    鄭東幾乎出離了憤怒,雙眼通紅,宛如受傷的野獸,劍劍致命,隻有提著夏至的人頭迴去,才有可能平息師兄的怒火,不然這股怒火落到自己身上,想到他便牙關打架。


    夏至一愣,這該死的東西居然還是有人飼養的?他脫口而出:“他害了我爺爺,不是靈獸,是惡獸。難道任由害人不成?”


    “害人?”鄭東冷笑,眸中翻出一股高高在上的傲色:“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凡人,卑賤如泥塵。莫說是一個,就是一百個,一千個,也是應當。它是血脈,哪裏是那些低賤之人可以比擬的。何況它飲的是靈泉,吃的是靈丹。這種渾身汙垢的凡人,豈配入它口中。那不過是一場玩鬧,它還是孩子,你竟為了一個泥塵般的凡人殺了它。你該死。”


    “你.....”


    那是夏至從小到大聽到最為惡毒的語言,這種語調仿佛天上的大鵬在看地上微不足道的螞蟻一般。


    他居然是可有可無低賤無比的凡人,那不過是一場玩鬧,它還是個孩子?一股鬱氣在夏至胸口爆炸,一瞬間便讓他紅了雙眼,連眉心那淡淡的豎橫都乏出血光,他渾身顫抖地不能自己。


    “他是可有可無的,低賤的凡人.......”


    他喃喃自語,雙手激動地直顫。這就是“仙”。原本他以為,仙人該是施藥布醫,悲天憫人的存在,這一番話完全將他幻想打碎。“仙人”原來是如此的,自己成了“仙”,便不會再拿“人”當人看。這種仙人還真是可悲。


    他哪裏知道,眼前這人哪裏算是“仙”,就是連仙的腳底的塵埃都算不上,不過是初觸“修道”的凡人而已。


    “這就是仙凡之別,凡人隻能卑微仰望的存在。”鄭東滿是傲意,似一隻老虎與一隻兔子說,我是仙人,你就該心甘情願自己乖乖獻上你的血肉供我食用一般可笑。


    “仙人?去你的先人。”


    按他這種說法,那仙與妖魔又有什麽區別,不過都是自詡的,沐猴而冠。仙這個字眼,簡直比妖魔還要肮髒的多。


    夏至第一次如此討厭一個,甚至恨一個人。即便是對將他丟棄在荒嶺中的父母都沒有過的恨,竟表現在這麽一個被傳頌的“仙”字當中。胸口幾乎要被恨意撐爆,覺的眼前這嘴臉比那銀翅虎還要讓他怨恨。


    起碼即便是靈獸,它也隻是“獸”而已,而鄭東,他明明是個人,在他眼中人,卻是如此低賤。


    “不忿?憤怒?不甘?你看看,這就是凡人,匹夫而已。你今天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的了,不如乖巧些,不至於受那麽多罪。”鄭東戲謔大笑,劍鋒挽開一朵銀花,刹那化作十數道劍影,處處狠辣,顯然是要拿夏至性命。


    “既然如此,你們和妖已無區別,我又何必處處忍讓了。”


    夏至按下心頭怒火,心思再度沉寂了下來,滿目通紅地望向前去,也不再躲避,迎劍鋒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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