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爾學院果然插手了這件事。”源稚生凝視著遠處的冰路沒有移開視線,久久之後才吐掉了口中的煙頭。


    許朝歌不講道理的示威帶給了他極大的心理壓力。


    如果以往的話他其實都無所謂,秘黨要斬鬼門閥要斬鬼,本家也要斬鬼。


    他們都是固有製度下的既得利益者,所以陣營九宮格內他們都應該劃分為秩序的維護者。


    何況源稚生作為執行局局長倒是沒有什麽獵物被搶走的惱怒,退一步就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這次的目標是傳說中的神,而他自己也已經是本家新一任的大家主,身後是萬丈深淵而非海闊天空。


    退無可退。


    如果大家都有赴死的決意,那麽自己呢?


    源稚生摩挲著口袋中的硬殼默默想。


    “雖然還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能得到神在複蘇的情報,但這種情況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不是嗎?作為曾經的戰敗者,即便這裏是我們的主場,但也永遠不要低估秘黨的能力和決心。”橘政宗說,他轉身向著甲板上待命的工作人員大力地拍掌下令,“孩子們跑起來跑起來,到我們為家族盡數展現所學的時候了。”


    甲板上傳來轟然的應諾聲。


    匯報深潛器參數的速度陡然提升,響起的腳步聲頻率同樣加快了一個檔次,緊跟著紅色信號彈發射向空中,觸摸不到的無線電訊息往來交互。


    遠處須彌座亮起燈光作為唿應。


    源稚生遠眺燈光沒有追究橘政宗的越俎代庖行為,也沒有任何不滿或者嗔怒。


    小書亭


    他對這一切置若罔聞,隻是手指輕敲著船舷,哼起了一首日本小調。


    是《日が落ちるまで》,直到太陽落下。


    最後的半截日輪沉入海底。


    海麵上燈光壓倒了殘存的天光,仿佛忽然得見傳說中的蓬萊仙島,恍若光陰倒轉,海水比晨曦時更加清亮,在水天交接處有耀眼的白芒如扇鋪開。


    源稚生腳下踩著的坐艦得到信號隨之開始減速,須彌座船塢轟然洞開。


    提供動力的燃氣輪組熄滅,船體借著慣性滑入船塢,卡口準確咬住了船身兩側加裝的牽引繩索,絞盤轉動發出讓人神經擰轉的聲響,船閘關閉。


    光通量達到數萬流明的探照燈接連開啟,整個船塢被點亮恍若白晝,黑影憧憧,身穿黑衣的男人們列隊齊聲恭迎兩任大家主的到來。


    “歡迎大家主駕臨須彌座!”


    巨大的聲音聚集在一處,封閉空間中就像有雷霆滾落,讓人心神俱震,滾滾雷霆中隻有源稚生巍然不動。


    矢吹櫻把擴音器遞到源稚生嘴邊,他拔出了大家主信物菊一文字則宗大力揮下:“還請諸君助我一臂之力。”


    “願為大家主玉碎盡忠!”


    “好。”源稚生順著移動過來的吊橋走下,生生把這柄象征意義遠大於實戰能力的國寶級名刀插入混凝土地麵,“我以蛇岐八家第七十四代大家主之名命令,行動!”(注)


    “跑起來跑起來!惡客登門了夥計們。”夜叉挽起衣袖,一馬當先踩著船舷跳入了船塢站到了源稚生身後。


    他揮舞著滿是紋身的手臂高唿著,身穿黑衣服的男人們四散向船塢各個角落。


    武裝直升機從平台起飛巡航,從機艙上發射出幾十道探照光束把附近海麵全部點亮,好像天神用光刃劈開海洋。


    水警船全部離崗,引擎咆哮著匯入波濤躍進了大海,火箭筒和機槍口轉動著掃視著海麵,猙獰畢露。


    橘政宗來不及和源稚生打招唿就離開了,全身都包裹在白色石棉服裝中的技術人員簇擁著他,看上去像是白色花朵之間的花蕊,他去往的是負責調試“深海挑戰者號”的岩流研究所。


    “看起來還是和以前一樣,有人負責擰螺絲有人負責轉扳手,總之大家都有該做的事情。這很好。”源稚生環視四周說,“那我們也要去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了。”


    “是要去中控室接替宮本家主的指揮位置嗎?”櫻出聲猜測。


    “不。宮本家主是這方麵的專業人才,他遠比我更了解神、海洋還有須彌座。任用他我很放心。”


    源稚生說著,伸手推開了船塢中的一道安全門來到須彌座平台邊緣。


    “我們是要去迎接不守禮法的客人。”


    早來的雨點已經開始落下,櫻收起擴音器轉而為源稚生撐起黑傘。


    傘麵被風吹得向上翻卷,一如秋天女孩的裙擺。


    狂亂的海風唿嘯來去,連接須彌座不同平台的大股鋼纜在風中拋飛又落下,他們兩個人的發絲則被吹開,掠過各自的鬢角又交織在一起。


    站在平台邊緣向下往,海水已經徹底變成了黑色,隻有拍碎在須彌座底部時才會泛出白色的泡沫,那簡直像是海洋的創口出流出血液。


    “這是一場戰爭。”源稚生語氣沉重,“既然是戰爭那就會有流血犧牲。誰都不願意蓋著白布被人送迴來,但誰都有可能會是這樣的下場。”


    “我想大家都已經有抱著神一起去死的覺悟了。”櫻說。


    “老爹不例外,我也不例外。”源稚生望著蔓延而來的冰路輕聲說。


    也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在肯定”一起去死”的結果,還是在強調兩人的“覺悟。”


    “我很早就在南青山置辦了一些產業,用的是你的名字。以前想著我要是有一天功成身退,離開了本家去法國,烏鴉、夜叉、還有你,你們就成了棄臣。不論是誰,新上任的大家主總歸不會待見你們三個。你長得漂亮又聰明,強太多了。雖然不擔心你,但他們兩個沾著些不太好的極道習慣,我想要是有一天敗光了手裏的錢,至少也有個地方給你們吃飯。”


    “其實……”櫻隻吐出兩個字節就頓住沒有往下說了。


    “其實什麽?”


    “其實夜叉也沒有我們想象中那麽笨。”


    “是啊,烏鴉死了之後我交給他去做的很多事情,他都做的很好。”源稚生微微頷首,“這世上總歸是沒有誰是離不開誰的。也許沒有了遮風擋雨的隱蔽,在風雨中還會成長得更快。”


    冰路已經近在咫尺,在驟降的溫度中櫻輕輕打了個哆嗦。


    源稚生掀開了風衣露出底下的刀柄,縱身如大鳥般躍下了須彌座。


    櫻輕輕鬆開了黑傘同樣向腳底的冰路跳下。


    “其實你也可以擔心一下我啊。”她心想。


    黑傘飄飛向更高處,飛向灰色的雲團,風中盛開著一朵旋舞的蒲公英。


    暴風雨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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