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源稚生說出“得償所願”這個詞時,兩人中間的氣氛驀地緊繃了一瞬。


    東京灣上海風吹來,風中裹著細密的雨點敲在玻璃上噠噠作響。


    近來發生了種種事情,這場雨看起來仿佛無休無止,但其實仔細算算也隻是斷續下了三四天而已。


    一切的一切,恍若隔世。


    迎向風雨,橘政宗沉默著斟酒自飲,久久無言。


    但既然話已至此,那麽有些注定的事情是逃不開的,它們就像奧丁投出的昆古尼爾,沒有人可以迴避祂的審判。


    “我調查了從極樂館中運迴來的那些影武者。”沉默過後,源稚生率先開了口,“當中有很多都是執行任務過程中失蹤的本家族人。我起底了他們的案卷,他們因為不同事情而失蹤,起因經過結果……簡直幹淨得不像話。但最後他們卻都統一出現在極樂館的地下室。”


    “所以你懷疑本家中有猛鬼眾的內鬼,並且地位不低,有能力特意安排他們失蹤。”橘政宗點點頭。


    他猶豫了片刻,似乎在組織語言思索如何說起,但最後說出來的卻隻有短短的一句話:“接下來的調查過程需要我幫忙嗎?”


    “關於這件事手底下的執行局已經在秘密調查了。”源稚生擺了擺手謝絕了橘政宗的好意,“我隻是想問問老爹你關於這件事的看法。在你看來家族內鬼可能會是哪一位、或者哪幾位。”


    “稚生你作為第一個知情者,應該對這件事的了解遠比我更深入。”橘政宗頓了頓,又說,“我猜外五家的家主你應該已經全部調查過了。”


    “涉及到家主不太好查,現在我還是隻有推測,櫻說最後的報告會在24小時之內整理好送到。”源稚生肯定了橘政宗的說法,他隨即按照當時向風間琉璃剖析的那樣,把自己最開始關於本家內鬼的推測說給了橘政宗聽。


    “犬山家、龍馬家、風魔家……說起來其實沒有誰的嫌疑比我更大了,稚生你同樣懷疑過我吧。”橘政宗沒有避諱這一點,他抬頭對上了源稚生一雙攝人心魄的鬼眼,眼神猶如白漆粉飾一新,坦蕩而明亮。


    “太巧了,王將的出現和老爹你的出現太巧了。”源稚生掏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了一根香煙,“我有些不明白家族對猛鬼眾奉行的政策。史料上麵記載以前對待失控的惡鬼,本家最輕的懲罰也是把他們投入永遠不見天日的黑牢,但如今卻坐視他們生長壯大直到有能力覬覦聖骸,整個過程根本懷柔得可笑。”


    橘政宗神情不變,他用酒瓶敲了敲地板發出篤篤悶響,示意源稚生繼續說下去。


    “我今天去銀座見了稚女,他和我說了很多話,包括本家內鬼、藏骸之井中的神、還有這些年他眼中的猛鬼眾和本家……猛鬼眾我是不太了解,作為執法者和審判者,在行刑前我隻會給惡鬼最後開口的機會,但這種機會他們往往會用來嘲諷我。”


    “你找到了稚女?”


    “最開始知道這點的時候我也和老爹你一樣驚訝,不過後來就是痛惜了。”源稚生說,“當時稚女在我的刀下沒有死,王將找到了他,把他培養成了猛鬼眾的二號人物,他是龍王,也是風間琉璃。”


    橘政宗站起身來,麵沉如水:“稚生,你別忘了他的血統已經是鬼了,在進化和仇恨的驅使下誰都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源稚女並不可靠!”


    “是麽?其實也還好。”源稚生兩根手指拎著酒瓶喝了一口,“他今天表演的《新編勸進賬》很新穎也很精彩,因為陰陽師的獻言進策,導致源義經和源賴朝手足相殘,故事讓人很是唏噓。”


    “舞台最後一幕是他鮮血淋漓地倒在兄長懷裏,說自己不是遮那王,不是惡鬼。”


    橘政宗輕輕抬手似乎想要去拍一拍源稚生的肩膀,但隻抬起到一半,他最終還是頹然地放下手臂,閉上雙眼沒有再多說什麽。


    而源稚生說到這,他忽然迴憶起了以往自己處決的那些惡鬼,他們最後的反應和舞台上的風間琉璃很像。明明蜘蛛切已經洞穿了心髒,但他們還是在微笑,像是甘願浴火而死的飛蛾。


    於是他也輕聲笑笑:“至於本家……我曾經以為我很了解本家,但現在看來未必,反倒是作為外人的稚女看到了某些我從來注意不到的事情。”


    “比如?”橘政宗低聲問。


    “比如他出具了一份本家關東支部和猛鬼眾的聯係記錄。”源稚生自嘲地輕笑,笑意卻不及眼底,“還真是諷刺,我一開始懷疑外五家家主,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到任何能給他們定罪的證據。但現在這把火卻燒到了老爹你的身上。”


    “裏麵提到了我就是本家內鬼?”


    “這倒沒有,聊天記錄裏麵的內容很多很雜我就不複述了,不過可以確定的一點是,有傳真時間戳為證,二者搭上線的時間很早很早。”源稚生散漫地彈了彈煙灰說,“關東支部一直很讓人頭疼,裏麵都是一群以名刀為代號的瘋子,飆車、磕藥、賭手指、解剖屍體……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比猛鬼眾的惡鬼更加瘋狂,隻不過沒有不穩定的血統證明給他們定罪。”


    “這份聯係記錄原本隻有王將有權利查看,但那一晚極樂館毀於烈火,記錄落到了他這位二號人物的手中。”


    源稚生轉了個身,遙遙與橘政宗對坐,他說:“我記得本家之所以能夠收服關東支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老爹你當初在一場暴動中單刀赴會,展現出的雄主氣魄使他們折服,而他們也隻給你幾分麵子。”


    橘政宗沒有否認這一點,他微微頷首承認了源稚生的說法:“所以你才說,這把火燒到了我的身上。”


    “是啊,在本家內部的人物檔案分析中,關東支部的人是瘋子也是惡狼,認定的首領在倒下之前他們不會轉投他主。但現在這份聯係記錄卻表明,他們在心悅誠服於本家大家主麾下之後,卻主動又和王將聯係。不論是人物、時間還是行為,這一切都太微妙了。”源稚生摁滅了香煙,橫刀於膝頭直視著橘政宗。


    “我想關東支部和王將聯係的時間,應該在我收服他們之後不久。”橘政宗說。


    “沒錯,算起來時間前後隻相差半個月。”早在獨自審視自我時已經把該做的表情做完了,這一次重新直麵這個問題,源稚生沒有流露出太多情緒。


    “我不是本家的內鬼,如果真的是因為覬覦聖骸的話,早就應該下令把猛鬼眾抹殺了……但我的確有其他事情瞞著你。”


    “所謂的懷柔,是因為王將實在太過了解我了,就像我了解他一樣。而收服關東支部也一樣。”橘政宗閉上雙眼,眉宇間流露出一絲恐懼和悲痛,“他是我闊別已久的故人,也是生死相向的血仇。他是猛鬼眾的王將,也是黑天鵝港的赫爾佐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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