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王將擺出邀請的架勢,清脆的骨裂聲接連響起。在電光火石之間許白帝就已經跨越了劇場中數十個座位的距離,一手捏碎了王將的頭顱。


    “你聽到了嗎?他剛才居然說想請我們喝一杯茶。他以為他是誰,有什麽倚仗能夠像這樣居高臨下地發出邀請?”


    許白帝一邊向李赤皇隨口說著,一邊收迴了自己鮮血淋漓的右手。她在前方的座椅靠背上劃出道道深淺不一的暗紅色,仔細擦拭幹淨手掌。


    她抬頭環顧四周,現在的劇場大廳內,就連之前那些徘徊尋找的人影都已經消失不見了。所有安全通道處都是大門緊閉,隻剩下安全門上綠色的熒光貼條在黑暗中倔強地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我記得你之前在大阪的極樂館就已經殺死過他很多次了,但沒想到他還是這樣喜歡裝神弄鬼,就是不長記性。看來影武者的記憶並不相通。”李赤皇微微頷首,表示自己聽到了王將的邀請,他把雙指隨意搭在額前遮住了眼神,輕聲嗤笑,“嗬,這家夥應該是不太了解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以為單單憑借犀利的嘴遁能搞定一切。”


    “明明我這樣做,怎麽都算是為民除害,但你這話裏話外說得好像我是什麽十惡不赦的狡詐惡徒一樣。”許白帝沒好氣地衝著對方翻了個白眼說,“要不要猜一猜,等下台上的幕布後麵,會不會又冒出充當替身的其他影武者?”


    “沒必要去猜,答案是一定會。”李赤皇篤定地迴答,“他付出了一具影武者作為代價,僅僅隻是為了和我們搭上話。那麽所圖一定不小,王將不可能就這樣輕易放棄難得的機會。”


    “所圖不小啊……”許白帝重新坐下,口中發出幽幽的歎息,“那就隻可能是傳說中的神了。”


    “除了神之外,日本這種彈丸之地還有什麽值得他如此大費周章呢?”李赤皇迴以輕蔑的冷笑,“一方麵他們渴望著神的榮光,另一方麵他們又根本無力截留曾經的吉光片羽。可是偏偏又滿心覬覦,寄希望於自己某時某日的突然覺醒。還真是愚蠢又貪婪的凡人啊。”


    李赤皇的一言擲地,大廳四周牆壁上的方形音響忽然發出尖銳的蜂鳴聲。中控室喇叭重新啟動時產生的試音鼓噪,如同千百隻蜂蝶同時振翅,在場中聽眾的耳道內唿嘯來去。


    “咚咚”敲響的梆子聲音在舞台上響起,又經由立體環繞音響被放大,以一種蠻橫的姿態在片刻之間便充斥了整座劇院。


    這股梆子聲的節奏就像是水彩筆劃過砂紙,艱澀晦暗。


    那梆子聲低沉而嘶啞,仿佛冷月下孤魂野鬼的啾啾煩怨,聞者隻覺得有一股冷意正從自己的天靈蓋上劈頭蓋臉淋落。


    許白帝眉頭微蹙,她腳尖輕輕在木製地板上旋了旋,隨時都會暴起。


    不過就在她正準備發力打爆牆壁上的所有音響時。李赤皇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舉起單臂打了一個響指,赤紅色的火焰隨著響指的聲音無風而燃,言靈在他的號令之下極為精準地吞沒了所有噪作的音響,沒有帶起任何一縷無辜地煙氣。


    除了火焰灼燒產生的劈啪作響。一切都重歸靜謐,台上台下的三人或站或坐著對視。


    直到不知從何處而起的一縷清風微微吹開,在舞台的幕布上掀起圈圈紅浪。


    “我一直以為今天能夠欣賞到的歌舞伎會是《新編古事記》。”


    戴著公卿麵具的王將麵上依舊風輕雲淡,他沒有提起之前邀請兩人喝茶的事情,而是選擇忽然換了一個話題,應和著風聲輕輕鼓掌:“但沒想到上演的會是描繪源氏兄弟手足相殘的《勸進賬》。”


    “《新編古事記》?”


    在對話中引進新的信息總是能夠讓聽眾產生興趣。許白帝這次沒有像之前一樣,而是很是寬容地給了王將說出第二段話的機會。


    “《古事記》開篇描述的就是伊邪那美與伊邪那岐創造島國和神明的故事。他們彼此曾經是……”王將開口說,但介紹詞還沒有派上用場就結束了。


    《劍來》


    “他們曾經是一對兄妹,後來在命運的指引下,繞著天之柱重新相遇,結為夫妻。但最後伊邪那美因為生育火神難產而死。伊邪那岐追入黃泉中試圖帶迴自己妻子,在漫長的等待中他難捱地點燃了火焰,卻被伊邪那美彩衣生蛆的尊容嚇壞了,立刻選擇了慌不擇路地逃竄。”


    許白帝輕鬆地接住了王將的話頭。她繼續講述起了未完待續的故事:“最終,這對追趕的夫妻在黃泉比良阪隔著大石頭解除了婚約、並且反目成仇。伊邪那美成了一天要殺死一千人的惡神,而伊邪那岐建起一千五百間產房,讓日本人口逐漸增加。”


    “您對日本曆史的了解讓人歎服。”王將向許白帝微微躬身,但再度被對方麵無表情地打斷了。


    “你還有一句話的機會。”許白帝沒有理會對方的奉承,毫不客氣地說。


    說兩句話那麽就是兩句話,以她的個性絲毫沒有給對方過度鋪墊的機會。


    “聽見了嗎?還有一句話的機會。”李赤皇伸手並攏,虛指著王將的頭顱幫腔說:“我對你的茶話會一點都不感興趣,如果不想再被許白帝抓住捏碎腦袋的話,你現在還剩下兩句話的機會。”


    “神話中的伊邪那美就是龍族中的白王,蛇歧八家世代守護著祂留下的聖骸。根據傳說,得到聖骸的混血種相當於得到了白王的力量。”王將說。


    即便殺死麵前的影武者也威脅不到王將的本尊,但這種稀缺的人力資源總是用一次少一次,何況源稚生現在已經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查失蹤人口。


    雖然依舊撼動不了王將的尊位,但多一事總是不如少一事。他對無法威脅到自己偉業的人和事,總是抱著極大的容忍。


    在許白帝生死的威脅下,王將連珠炮一樣說出了在她容忍限度之內的幾句話。


    當中透出的信息量不可謂不多,但其實作為四閥繼承者,許白帝和李赤皇對日本混血種故事中白王的存在其實都心照不宣。


    甚至劉扶南陳陌陌兩人目前還正在日本各處遊走,嚐試通過古國的風水堪輿之術以此來確定白王胚胎的孕育之所,隨時準備先一步刮幹淨地皮。


    許白帝隱晦地向李赤皇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開始我們是因為對蛇歧八家同樣的敵意白達成合作的。但沒想到倉促之間的合作還可以釣出純血龍族這種大魚。”他順勢選擇了假裝對此番講述並不知情,李赤皇衝著王將微微揚起了下頜,“請說下去。”


    “在龍族的曆史上,白王的反叛被鎮壓,就連祂自己都被碾碎成灰燼慘遭吞噬。但是在黑王尼德霍格審判並殺死白王的六個紀元裏。我們的祖先伊邪那岐冒死潛入了行刑的冰海當中,與當時被捆綁在青銅柱上的白王達成了一樁交易。為了便於日後複生,白王將自己的骨血賜予伊邪那岐,由此誕生了白王一係的混血種。而祂本身也成為了神話故事中,生靈之母伊邪那美。”


    王將雙手自然垂落,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一對梆子重新收迴了衣袖當中,他繼續說:“時至今日,祂賜予的骨血已經成為了一塊殘存著白王基因的枯骨。”


    “一塊枯骨?”李赤皇很入戲地跟著皺眉。


    “是的,蛇歧八家世代供奉並守護的隻是枯骨。”王將輕聲說,“但沒有這麽簡單。像龍王這樣的究極生物,哪怕是一滴血也能造成生物體的蛻變,隨著基因的向下傳遞而生生不息。何況白王的尊位甚至淩駕於一般龍王之上——枯骨中依舊殘存著祂的基因,隻要契機來臨,傳說中的神明依舊能夠向這片天地發出君臨萬物的咆哮。”


    “為了避免契機降臨,神罰滅世。所以在得到白王的血脈力量之後,蛇歧八家才會選擇封存了白王的骨血,以免落入賊人之手。”許白帝說。


    “但也僅僅是封存而已,如果他們真的像表現出來得那麽大公無私為全人類著想,早就應該把那塊枯骨投入核反應堆中,或者綁在火箭上射入茫茫宇宙。但可惜,他們沒有。”王將輕輕地鼓掌。口中發出嘲諷般的讚歎,“隻要是智慧生物……不,隻要生物機體意識中還殘存著本能,那麽沒有誰可以逃過這種至高的誘惑。即便是天神。”


    “天神?”許白帝若有所思地反問。


    “能擔得起天神之名的,要麽是四大君王……或者是尼德霍格。但這樣的存在也無法抵抗白王的誘惑。畢竟連祂這種存在最後依舊選擇把白王的灰燼盡數吞吃,以此來收複自己曾經賜予的權柄。”王將說。


    “純血龍族相食進化不足為奇。迭代向上推演,四大君王當然也很難有例外。”許白帝不以為意地擺手,“還有呢?”


    “單純靠著遺留下來的骨骸,白王是沒有辦法重現世間的。祂隻有通過和其他混血種結合才能達到補充基因的目的。而作為龍族的大祭司,白王先天就具備著勝過龍王的精神力量,所以祂還可以誘惑其他混血種與自己融合。甚至如今有曆史學家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觀點,伊邪那岐之所以會用肉身魯莽潛入冰海,也很可能是受到了白王精神上的蠱惑。”


    “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麽白王的偉力算是一念跨越冰海嗎?”許白帝喃喃自語。


    “雖然沒有足夠蓋棺定論的證據。但後來伊邪那岐的做法也間接佐證了這種推測。在他老的快要死的時候,白王曾經種在他腦海深處的蠱惑種子終於發芽結果。史書上說,他每晚都會夢見自己美麗的妻子伊邪那美。但我認為是,在行將就木的前一刻,他夢見了曾經冰海青銅柱上的白王,那無可言喻的究極生物。夢中的白王還是那麽完美強大,但他卻垂垂老矣,隻能依靠龍血續命。”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


    “所以他最後選擇與白王的骨血融合。成為了第一位獻身者?”許白帝總結說。


    “凡有一必有二。後來是須佐之男等等……但無一例外,與白王聖骸融合後,他們確實獲得了遠超混血種極限的力量。所以蛇歧八家根本不舍得把神的骨血付之一炬。”王將說。


    “那麽你們猛鬼眾的目標想必和蛇歧八家截然相反咯。”李赤皇淡淡地說,“他們想守護,而你們想要奪取。那些注射進入猛鬼眾成員身體中的龍血藥劑是騙不了人的——你們在籌謀著向真正的純血龍族進化。”


    “規範生命行為的鐵則,除了向下繁衍的基因,不還有慕強的渴盼嗎?”王將絲毫沒有避諱,甚至低低地笑出了聲,“世上再也沒有比純血龍族更美妙而偉大的生物了。成為一頭龍就意味著獲得了悠長的壽命和遠超常人的力量。比如一百多年對希爾伯特?讓?昂熱而言,已經是刻骨銘心的大半人生。但千百年對龍族這種生物而言,隻不過是一段必將重新歸來的沉睡。即便龍族在戰爭中隕落,也可以通過繭化重新歸來。”


    “所以你現在找上我們的目的是?”


    “請撕掉我們之前的同盟合作吧。”王將踩著完美的六方步在舞台上且歌且舞,他的唱詞和之前的風間琉璃一樣婉轉而清麗。


    但如果說風間琉璃歌舞伎的唱腔是繾綣與淒怨,以化不開的悲傷作為底色。那麽透過王將的唱腔,能夠輕鬆聽出來,最下麵有別於常人的,一抹昭著的瘋狂。


    “我知道你們能夠在最大限度上榨幹白王骨血的價值。甚至化身成為全新的白王取而代之……所以我的交易很簡單。”


    一舞完畢,王將踏出了最後一步,他背對著觀眾席等待了片刻,似乎在感受山唿海嘯的掌聲。


    隨後他終於抹平了隨舞步而如潮湧起的餘韻,轉身向觀眾席鞠躬行禮。


    “在你們等到白王骨骸,甚至是進化成為真正的白王後。你們當中的最大受益者能夠灑下些許血液,幫助我們猛鬼眾進化成了純血龍族。”


    “交易最講究公平。那麽你和猛鬼眾又能夠給我們帶來什麽呢?”


    “最初的神葬所名為高天原,在滅世的狂潮裏它已經沉入了不見天日的海底。而神的胚胎也已經從中消失不見,沒人知道祂去了哪裏……”王將頓了頓,又說,“全日本除了蛇歧八家之外,如果說誰最有可能找到神究竟藏在什麽地方,那麽大概隻有猛鬼眾了。”


    他向著劇場天花板的吊頂高高舉起了雙臂,仿佛在舞台上擁抱著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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