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施耐德部長不同,出身忍者世家的風魔武藏奉行的居然是鼓勵教育。


    “這一劍的弧線很美,但如果你揮劍以腰腹發力而不是光靠手腕發力,那是不是會更美?”


    身穿藏青色和服,衣袖如雲起落,手中合攏的折扇一路輕點過去,男人笑吟吟地糾正學員的持劍姿勢以及發力方法。


    站在道館外麵的櫻花樹枯枝底下,許朝歌和愷撒對視了一眼。


    “卡塞爾學院中能夠得到風魔武藏稱讚的,九成以上都是血統和能力遠不如他的。對待和他自己相差仿佛的混血種,他一直保持著嘲諷和奚落的態度。”愷撒解釋,“因此在守夜人論壇上,他的風評兩極分化得厲害。有人認為他虛偽至極,通過稱讚那些平庸者從而獲得道德上的滿足,就像漂亮女生身邊總有綠葉閨蜜。也有人認為他是鋤強扶弱的義士,不畏強暴卻憐憫弱小,和血統的階級分明格格不入。”


    出身忍者世家卻修習劍道、拒絕家族安排選擇卡塞爾學院、以及違背日本“強者至上”的理念去讚美弱者卻嘲諷強者……


    還真是徹頭徹尾的矛盾體。


    “所以他怎麽評價你的?”許朝歌打字問。


    “說我天賦異稟但生性怠惰,即便是皇帝大概也很難成為明君或者雄主,相反還有可能是下一個愛德華八世。”愷撒聳了聳肩膀,“總之他認為我是一條懶狗。”


    “在下並非是針對愷撒閣下一人。”手握折扇的風魔武藏踩著白襪與木屐從道館中迎出來。


    他微笑著在數米開外的簷下站定,輕輕躬身向許朝歌做出了邀請入內的姿勢:“學院花團錦簇,卻滿目破敗。”


    上下兩句話連起來翻譯大概就是——我不是針對愷撒,我的意思是,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許朝歌微微頷首,沒有順著武藏的邀請踏入劍道館,而是向他豎起來一根手指。


    一拳。


    直麵許朝歌的風魔武藏在瞬間就看懂了他的唇形。


    在教學樓走廊中麵對許朝歌的突襲時,愷撒隻看到了蒙蒙的紅霧和破開紅霧後薄如蟬翼皎如月輪的斬擊。


    這一次他死死盯住了許朝歌的行動試圖看清楚。


    許朝歌動了,於是風雷炸響。


    不論是場中的風魔武藏還是旁觀的愷撒,在他們的視角裏現實畫麵似乎出現了如同膠帶電影一樣的卡幀。仿佛許朝歌瞬間消失在空氣中變成了一團朦朧的煙霧,下一刻又有兩個許朝歌跨越了數米遠的距離同時出現在櫻花樹和劍道館屋簷下。


    在陡然爆發出的極速下,兩人最直觀的視覺都被屏蔽了,常規對戰中傲視群雄的感知能力在這一刻就像個笑話。


    太快了。


    愷撒聽到了拳頭帶起的駭人風聲,那是比他釋放的風妖鐮鼬更暴躁的尖嘯。而麵對這一拳的風魔武藏感到撲麵而來的是狂潮、是雷霆、是死亡!


    和服底下鬆垮的肌肉麵對生死重壓完全繃緊,風魔武藏眼中亮起的是和火焰一般的金芒。黃金瞳亮起龍血燃燒沸騰。


    麵對這勢不可擋的一拳,他手中折扇決然劈落。


    風魔武藏不知道這一拳會落在自己身體的哪部分上,頭顱、心髒、喉結還是胸膛?


    但這不需要知道,敵人的劍要從哪裏來又要怎麽樣殺死自己全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殺死你的敵人!


    在來到卡塞爾學院之前沒人教過風魔武藏這些,但那些死鬥廝殺中被折斷的骨頭就是最好的課本。


    這一刻他劈落的折扇和流派無關和技法無關和勝負無關,他要以最純粹的力量與速度劈開麵前的死亡!


    “哢擦”。


    劍道館內趕出來的旁觀者發出驚唿。


    狂潮過境。


    風魔武藏茫然地持扇四顧,手中的折扇劈落並沒有落空,但他沒有劈開死亡也沒有被死亡吞沒,最後一刻狂風吹散了他的鬢發相錯而過。


    竹製的折扇斷裂了,斷口平整能夠看見當中的紋理。竹扇的下端依舊好好地握在風魔武藏手中,但上半部像是被利刃切過一樣整個掉落在泥土裏。


    許朝歌沒有去管麵前的風魔武藏有何感想,他收拳後撿起了地上的半截折扇打開。


    竹扇的正麵是一片海潮旭日,當中能看到的並非弄潮人,而是半個筆勢雄健的“斬”字。翻過另一邊則是在瀟瀟竹林之中寫著“愛”字的一大半,卡在“友”的一橫中斷了。


    “還真是像怪物一樣強大啊。”風魔武藏低頭喃喃。


    和入學時被昂熱校長隨手蹂躪的輕鬆寫意不同,方才許朝歌爆發出的威勢實屬他此生僅見。


    不討論言靈的強大與否,單論力量和速度縱然是本家當代的天照命也無法比肩。


    風魔武藏追隨過那位天照命斬鬼,自忖麵對蜘蛛切與童子切雙刀索命也不至於一觸即潰。但哪怕能夠立刻重來一次,脫下木屐竹扇換上甲胄真刀整裝以待,他依舊沒有把握擋住一拳。


    絕對的差距麵前,北辰一刀流也好二天一流也罷,又或者是其他劍道名家技法,全都不堪一擊。


    把自己的言靈算上,麵對許朝歌的追殺又能搏出幾分生機?


    可是對方同樣也有言靈。


    因為本家血統的緣故,天照命體內的龍血比例已經達到了一個誇張的比例,把秘黨設定的臨界血線甩在身後。那麵前的許朝歌體內的龍血比例到了哪種地步?60%、80%、90%……又或者更多?這種駭人聽聞的血統帶來的又是怎樣的言靈?


    秘黨所奉行的亞伯拉罕血契難道已經成了一紙空文?他們到底在卡塞爾學院當中放入了個什麽樣的怪物?


    他沒有再細想,立正後臉上沒有了一貫的輕笑。風魔武藏收腹向許朝歌躬身:“閣下大才,在下弗如遠甚。”


    許朝歌再次點了點頭,隨手將另一半竹扇扔給風魔武藏,麵上看不出滿意與否。


    “你這能騰個地方談談嗎?”愷撒從櫻花樹下慢慢走過來,他笑著拍了拍風魔武藏的肩膀,看起來兩人的關係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糟糕。


    “我這裏可沒有羅曼尼?康帝。”風魔武藏無奈地攤開了手掌。


    “喝茶就行。”愷撒迴以一個燦爛的笑容。


    ……


    “所以你們是想請我加入?”


    “我們兩方可能會把整個日本的混血種世界都攪亂,波及到你的家族也在所難免。”


    茶桌上擺著仿製的曜變稻葉天目茶碗,旁邊點起的炭火爐上架著一把平丸型龍紋鐵壺,龍身在火舌舔舐中泛著金紅,仿佛矯矯欲飛。


    沸水輕吟。


    “雖然我不通茶道。但以往這樣的時節裏,我會在故鄉的櫻花樹下點起小火慢慢地烹茶品茗。看著粉紅色的花瓣飄落,在青瓷茶盞當中浮沉。麵前的花徑上有穿著和服的少女撐傘緩緩走過,她們美得如同初雲出岫。”


    把茶碗用沸水燙過一遍,風魔武藏一邊沏茶一邊歎息。


    “故鄉的櫻花又開了,但我已經很久沒有迴去了。”


    於是許朝歌抬眼看了看頭頂的櫻花樹枯枝。


    芝加哥的緯度和北京相近,但受南下的北極渦旋影響,氣候要冷得多。卡塞爾學院又是坐落在遠郊的深山中,海拔升高溫度降低。


    因此雖然已是三月末,但劍道館後院的櫻花樹枝椏上隻有小小的幾個花苞,遙看若無。


    “隻要買票登機,航空公司能把你送往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何況是東京這樣的國際空港,那裏的航線簡直密如蛛網。”愷撒輕輕吹開碗中碧色的茶水,“一切都隻取決於你想不想而已。”


    “是啊。”風魔武藏懶懶地靠坐在樹底下,伸出手指搭住熱氣騰騰的碗沿,視線看向對麵的許朝歌和愷撒二人。


    “我有沒有和愷撒你說過,當初為什麽練劍?”他忽然問。


    “沒有。守夜人論壇上都說是因為你劍道天賦足夠高。”愷撒迴答。


    “宮本武藏要是接觸不到劍道,那再高的劍道天賦也隻能當個農夫。何況是我這個風魔武藏。”他不無自嘲地說。


    “三歲之後我離開了父母,和姐姐一起被送到某個學校集中接受忍者訓練。”風魔武藏把玩著手中茶碗,光線經過茶水的折射照出碗底的星空花紋,絢爛得好像裝進去了一整個宇宙。


    “其實我們不會什麽查克拉和忍術,能做到神鬼莫測主要都是言靈的功勞。在我看來忍者本質上是一群神經病抱團取暖,明明用不了三身術整天也是在鍛煉身體,但就是要編出個忍術和傳承的名頭。”


    “三歲到八歲的鍛煉雖然出格但還能接受,無外乎跑步、摔跤、吊單杠偶爾被大人毒打一頓打斷骨頭,挨打的時候告訴我們這是為了家族的榮耀。所以我不在意。”風魔武藏一口氣喝幹了杯中的茶水,“但後來八歲那年我們接到了第一個演習任務,一棟危樓裏藏著二十個目標,我們需要殺死自己抽到的號碼對應的目標……一開始殺死是打引號的,教官說派發的手槍裏是讓人睡過去的麻醉彈,毒藥作用是讓人昏睡不起。”


    風魔武藏重新在自己杯中斟滿茶水搖了搖頭:“但他騙了我們。”


    “我找到到我的目標時還挺高興,那是比我大四歲的親姐姐。”風魔武藏繼續說,隔著一桌之隔許朝歌能夠很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眶中綻出條條血絲,模樣猙獰。


    “她原本躲在一個櫃子裏,看到我之後她當時也很開心。因為那時候我們已經快要半年沒見了。


    我先上去抱住了她,問她這麽長時間去哪裏了?為什麽到這裏來充當我的任務目標?她笑了笑迴答說自己年齡到了所以升學了,學校組織出遊所以過來順帶當一下。


    就這樣我們聊了挺長時間的,直到任務時間快要結束了,我說姐姐我不能和你再聊了,現在我要殺了你來完成任務。等你醒過來我們一起去吃壽司吧!然後我怕用槍打她會痛,就讓她吞下那些粉末。


    她拿著粉末看了我好久,最後抱著我親了親,告訴我要乖要當個好孩子,如果能迴家要聽爸爸媽媽的話……”


    故事的結局已經昭然若揭,愷撒沉默了片刻想問些什麽,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後來我從她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等到再到廣場上集合的時候,人群裏有很多都不是和我年齡相當的小孩,而是和我姐姐一樣比我們大好幾歲、離開了許久又重新出現的族人。最後教官告訴我們,這個任務是雙向的,殺了對方的人就能活下來。”


    “這個任務其實是雙向的。”


    風魔武藏把這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我們本來就是一群血統可能失控的危險混血種,殺死對方證明了自己價值就能作為人活下來。死掉的就是真正的鬼,活該被拋棄。他們這樣告訴我,所以我還應該感激。”


    說到這裏風魔武藏一手扶著臉頰低低地笑了出來,他的另一隻手垂落在茶桌上,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怒龍,五指用力摳出道道劃痕。


    “親手殺死我的姐姐之後,五年的學校……哦不,五年的關押、觀察生活結束,我迴到了父母身邊。不過我已經不認得他們了。五年當中的四年半一直是我的姐姐在照顧我,但她已經死了。”風魔武藏說,“我想要向風魔家族複仇,但複仇就需要力量。如果繼續接受忍者訓練,那麽登臨頂點也隻是帶上麵具成為下一任的風魔小太郎。所以我改名武藏,拋棄忍術選擇了劍道。”


    所以才會這樣矛盾嗎?


    就像那把折扇,一邊寫著要血洗家族的“斬”字,另一邊又要帶著姐姐留下的那一份“愛”好好活下去。


    “有人問起來我不能說因為仇恨,我隻能說因為我是個劍道天才不學劍道浪費。”


    “但你的劍道天賦並不高。”許朝歌沾了沾茶水,伸手在桌上寫。


    風魔武藏端詳著茶桌上的字跡很久,不知道是因為倒著看需要時間,還是在沉思。


    直到茶水在桌上幹透,字跡再也分辨不出意思。


    他輕輕點了點頭。


    “天賦隻能算稍可,沒有名師甚至沒有老師指點,所以我學劍學得很苦。”風魔武藏毫不避諱地承認了,“我之所以能夠戰勝風魔家族的同輩是因為我不能輸,我要是輸了那就沒有繼續往上爬的可能了。”


    他沏上第三碗茶輕聲說:“好在日本的宮本家族雖然轉型成功,但劍道方麵已然式微,當中並沒有劍道大家能夠看出這一點,不過相應的我在那裏收獲寥寥。之後我聽聞昂熱校長的傳奇劍聖之名選擇來到這裏。”


    愷撒偏頭給許朝歌遞了個眼神,許朝歌端起茶碗點了點頭。


    “所以你要加入嗎?”愷撒最後問。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他伸手將第三碗茶水輕輕灑落在了櫻花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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