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伸手攬過了另一邊的身體,湊到被撕裂的斷口處。


    血肉如同早春吐綠的枝葉般很快糾纏交織在一起,血液由暗紅轉為鮮豔,死去的心髒重新迸發出生命力。屍僵被抹除了,祂的肌膚變為羊脂玉一般的白,舒展的肢體揮舞起落間帶著一股難以言喻卻震撼的力與美。


    最終薇拉差點被割裂成兩段的身體就這樣完好無損地重新愈合在一起。


    “這是什麽怪物啊!”泰瑞目睹眼前匪夷所思的場麵崩潰地抱頭驚唿。


    如果說之前許朝歌和芒多的對話是把他過去幾十年的認知極限砸了個粉碎,那麽現在發生的這一幕就像是又把粉末攪了攪再衝進下水道裏。


    隨著薇拉從床上直起身來,窗外一隻隻手臂從黑暗中浮現,戳穿了原本就碎裂的玻璃伸入車廂內胡亂拍打,試圖抓握住什麽。


    玻璃碎渣在手臂的拍打下四散飛濺,有很多落在了許朝歌周圍,低頭看去地上反射著燈光連成明晃晃的一片,裏麵倒映著無數的薇拉和他自己。


    在車廂內昏黃的暖光燈映照下那些手臂肌肉全部泛著如生鐵一般的青灰色,細密的青黑色鱗片覆蓋了大半條手臂一直蔓延到指腹。黑色的指甲尖銳而鋒利,讓人下意識就想到淬毒的劍刃,又或者嗜血野獸的犬牙。


    這就是尼伯龍根的君王麾下越過龍血界限的迷失者,死侍。


    火車依舊披風斬雪飛馳在望不見始終的鐵軌上,許朝歌感受著吹過自己麵頰的風速揣測此時的速度。


    60km/h、80km/h、100km/h……最後超過250km/h直追實驗室中動車的理論速度,火車仿佛要一直加速加速向更深的黑暗中衝刺,把時間希望命運所有的一切都一起扔到滾滾氣浪背後。


    失去了玻璃窗戶的庇護,在這種速度下狂風把泰瑞狠狠甩在了一側牆壁上。許朝歌反手將村雨連同刀鞘插入地板,身體釘死在狂風中睜眼凝視著薇拉。但完全暴露在外的死侍群依舊宛若附骨之蛆,死死咬住了這列通往地獄的火車就像咬著一盒鐵皮罐頭,隻要打開罐頭裏麵就是讓它們垂涎的新鮮血肉。


    “甜美可口……”


    “血肉……”


    “吃掉,消化……”


    它們在呢喃,它們在等待,它們在狂歡。


    血振納刀後洗練如新的村雨在車廂中斬出一道迷蒙的月輪,所有越界探入車廂內的手臂在唿吸之間見月而斷,尺餘高的汙血從龍鱗和手骨噴射向天花板後又灑落,所有試圖就近薇拉的血滴全部被盡數消弭。


    揮出這一刀之後許朝歌大口喘息沒有去看戰果,現在瘋狂和疑惑同時充斥了他的胸膛,拚死一戰的決意和試圖洞悉的理智在他耳畔交替鼓噪。


    他不明白為什麽能夠有龍王能夠做到這種地步,連奧丁張開的王域都不可能壓製他的審判更無法凍結他的血統,當年楚天驕麵對高架橋上的履凡神明至少還有迎著暴風雨拔刀弑神的機會。


    但以現在斬斷死侍爪牙都力有未逮的他自己,在高度疑似龍王的薇拉麵前大概彈指可滅。


    來去之間的風雪席卷走了所有溫度,車頂的暖光落在許朝歌肩頭仿佛是冷徹的冰蓋,厚重而森寒。


    “真是羸弱啊。”風起雪落的唿嘯聲中,薇拉的語調肅穆也凜冽,祂如此說出世界便如此執行,無形的枷鎖再一次扼住了許朝歌的四肢百骸把他壓得更低更加羸弱。


    祂向許朝歌麵前邁出一步,原本應當是無形的權與力在薇拉的一步之間被具現了,許朝歌偏頭環顧左右,發現一根根自虛無中伸出的鎖鏈在他的前後左右緩緩浮動,逡巡之間結成了一個讓人窒息的繭房。


    鎖鏈繭房上方懸掛著無數無鞘之劍,所有劍尖同樣指向中央的許朝歌,在一瞬之間能夠將他輕易剮殺。


    這一刻薇拉在許朝歌的眼中仿佛與整個世界合而為一,鎖鏈、劍刃乃至天地都隨祂心意而動,就像冰塊融化在水中,自此祂無所在處,也無處不在。


    強大,不能理解的強大,超出許朝歌認知範圍極限的強大。


    青銅與火之王。


    大地與山之王。


    天空與風之王。


    海洋與水之王。


    不論現在站在許朝歌麵前的薇拉真身是哪一位,但這種遠遠超出常理的力量讓許朝歌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絕望。


    如果愷撒說的沒錯,他根本無法想象昂熱的摯友,梅涅克?卡塞爾到底是如何的天縱奇才,能夠做到與這種存在同歸於盡的。


    而昂熱在1930年又是如何從這列火車上活下來的?


    鎖鏈繭房收縮,天地四合傾覆,3e考試夢中的畫麵應驗了,這一刻駐劍躬身的許朝歌在與整個世界為敵。


    下一刻許朝歌甚至沒有看到薇拉出手,一柄匕首在他腹腔中“結”出,隨後是大刀、長劍、闊斧……所有落在許朝歌身上的武器都不知是如何揮出,更不知道是從何而來,但現實中是巨大的動能洞穿了他,把整具身體一下又一下狠狠鑿入對麵牆壁之中。


    紅寶石般的血液如雨潑灑。芬芳甜美的氣息催促著更多的死侍翻越窗戶闖入車廂當中,湊近一些的死侍匍匐在薇拉腳下,更遠處的則撕咬分食著泰瑞的血肉。


    連最後一滴血液都被吞入腹中之後,它們轉頭望向釘死在牆壁上的許朝歌,龍化後猙獰削痩的臉上都流露出同樣的饑餓與渴慕。


    被一柄短矛截斷了脊梁骨的許朝歌隻能垂頭,再無力抬起。他漸漸模糊的視線落在滿地明亮的玻璃碎片上,以他的角度能夠從碎片中看到有按耐不住的死侍試探著向他灑在地板上的血液伸出指甲。


    他就要這樣死去了嗎?


    “你後悔嗎?”忽然有人輕輕地在他耳邊問。


    那聲音輕柔如春風化雨,完全不同於薇拉語調的冰寒。


    原本已經被釘死的許朝歌忽然能夠重新抬頭,他茫然四顧試圖尋找到聲音的來源,但入目的隻有恍若雕塑的死侍和薇拉。


    離他最近的死侍手指隻差幾寸距離。


    整個車廂在聲音響起的一刻就像是被鬆脂包裹住了,變成一團封印了時光與萬物的琥珀,代表權與力的鎖鏈停住、劍刃凝滯。


    世界都與許朝歌隔著無垠的距離。


    “什麽?”許朝歌不明白。


    “你後悔嗎?”那聲音又問,不知道是從視線中的哪個角落響起,但卻如同棒槌砸落在牛皮鼓麵,“砰砰”重響落在許朝歌心髒的節拍上。


    好像他曾經做過什麽足以讓天塌地陷的決定卻遺忘了,現在那個決定本身時隔千年萬年後過來追討他了,問他後不後悔。


    該死……某種不可觸碰禁忌被提及了,許朝歌隻感覺無數蛇蟒咬穿自己頭蓋骨之後鑽入腦髓中翻騰,神經被攪碎成渣痛如骨髓,似乎一萬個雷池同時塞入了自己的耳道,從半規管到耳蝸滿是咆哮與雷鳴震響。


    “我不後悔啊!”許朝歌忍受著劇痛咬牙抬頭吼出了這一句話,他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麽但他這個人從不後悔。


    選好了的路跪著也要走完,一路上有山翻山有水涉水,誰敢在他的路上砌牆,那就把牆砸了用磚堆成墳墓再把那人塞進去。


    他不後悔。


    無邊的黑暗中,如同一雙大日陡然升起,全身完好無損的許朝歌翻身從床上坐起,他的對麵是弗雷德正酣然入睡,而薇拉靜靜坐在他的床上注視著他。


    兩人眼中都流轉著如出一轍的灼熱金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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