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法想象你們執行部居然放任一位疑似擁有言靈序列表111號高危言靈的混血種在人群中獨自遊蕩生活了16年!這簡直就是對卡塞爾校規的公然挑釁、對亞伯拉罕血契的無恥褻瀆、對秘黨黨章以及所羅門法庭不可原諒的背叛!”


    麗晶酒店、八樓、行政套房。


    文件檔案被甩落在桌麵上的颯遝聲以及男人嗬斥怒罵的聲音響徹了整間套房,客廳中那一麵昨晚能硬抗八級狂風的落地窗玻璃,此刻也隻能在猛烈的聲浪中瑟瑟發抖。


    隻能說真不愧是學院終身教授,此刻揮斥方遒的氣場拉出去能碾壓一眾領導講話。字正腔圓的中文發音和華麗又熟練的排比修辭,委實很難讓人聯想到此刻麵前站著的是一位盎撒人種特征明顯的禿頂小老頭。


    分立兩側的葉勝和酒德亞紀彼此對視了一眼,表情有些幻滅,眼裏滿是無奈與驚詫。隨即兩人視線一起鎖定在水晶吊燈上不再動彈了,唯恐自己的某個眼神就讓暴怒的曼施坦因開出三形態變身來。


    在學院時就風傳過兼任風紀委員會主席的曼施坦因教授鐵麵無私秉公執法,校規之下眾生平等,是為了捍衛規則法度敢於拍桌子正麵硬懟鍾樓那位副校長的鐵血真男人。


    日常上課接觸時還不覺得,隻以為教授是一以貫之的嚴格,但今天涉及到有關s級血統的問題,曼施坦因教授簡直是從私塾裏把戒尺揮舞得獵獵作響的教書先生一躍進化成了拍下驚堂木要當堂問斬陳世美的鐵麵包青天。


    “唉,你們習慣就好,曼施坦因這家夥就是天生神經反射遲鈍又吃多了朝天椒,噴火從來趕不上事情的發展。”看戲的老人滿不在乎地從餐車上順手摸了個早餐剩下的甜甜圈塞進嘴裏,絲毫不認為他自己就是以一己之力拉低卡塞爾學院教授整體形象的罪魁禍首。


    “大量使用排比的修辭手法的確可以讓文字具備排山倒海壓倒對手的氣勢,但現實從來不是孟子論辯。你倆聽個響就行。”


    “古德裏安教授,您還是勸勸曼施坦因教授消消氣吧,不然等下都沒辦法進行s級的入學報道了。”葉勝悄悄拉了拉啃著甜甜圈仿佛置身事外的古德裏安教授。


    “入學報道?”頭發蓬鬆如同愛因斯坦再世的古德裏安還沒來得及接話,曼施坦因聞言先一步冷笑,“但願我們的s級不會在入學第一天就去切爾諾貝利監獄報道吧。”


    房間中最後一位拽著鋼製氧氣瓶小車端坐於長桌盡頭的男人打斷了曼施坦因的怒火:“他是昂熱校長欽點的s級。你如果不相信執行部,至少也應該相信校長。”


    “但我更相信真理。”曼施坦因教授理了理因為出格動作導致褶皺的西裝,“我需要一個解釋,為什麽執行部忽視了這種很可能導致萊茵悲劇重演的不可控因素。如果施耐德你依舊不願意配合,那麽我會直接向校董會申請派遣執行部的王牌專員接手這一次的入學招生。”


    神情隱藏在一半麵具之下的施耐德如同聽到某種諷刺意味極強的笑話般笑了起來,喉管穿孔、聲帶撕裂、整個頸部都被燒毀過又重新糊上的陳年舊傷導致他的笑聲如同從九幽黃泉之下傳來。


    古德裏安拍了拍葉勝的肩膀示意二人先出去避一避,光是聆聽到“111號高危言靈”以及“萊茵悲劇”就已經超出了諾瑪賦予二人的血統權限,而接下來房間中兩位教授彼此針鋒相對的談話必定是要打破亞伯拉罕血契的桎梏。


    葉勝和酒德亞紀如蒙大赦般立刻腳底抹油溜了出去,以往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招生大多是他倆共同負責,充其量多一位教授就已經算是極其鄭重。此時房間裏的三位終身教授共同出馬權限大概可以媲美昂熱校長了吧?


    兩人不敢再繼續深想了。


    大門無聲地開合,整個套房中隻剩下三位真正親眼見過那份堪稱驚世駭俗檔案的教授。


    “2005年7月,台風蒲公英如期登陸了這座濱海城市,據政府官方數據顯示,在良好的預警機製幫助下,台風過境並未造成人員死亡,唯一受傷人員來自一起中學生誤闖入高架橋事件,兩位中學生因避雨闖入了被封鎖的高架橋,最終獲救時二人除了因台風導致的體力不支外並沒有其他外傷,目前兩名學生狀態良好。”


    施耐德麵前攤開的是一張紙麵泛黃但依舊保存完好的舊報紙,頭版頭條是空無一人的收費站外突兀地橫亙著一座至少三層樓高的冰山,氣象專家做客專欄節目時解釋道,這是由於台風過境形成的低氣壓氣旋內氣溫驟降所導致的,如同盛夏時砸落的巨大冰雹,隻是這一次所形成的冰山實屬罕見,但往前追溯曆史上也曾經出現過相似事件,比如……


    而高架橋出口找到兩個互相攙扶著的初中生的報道被擠到了右下角豆腐塊大小的位置,也並不值得記者去浪費膠卷。


    “這就是我的解釋。”


    幾乎是把當年的新聞報道按照原文念了一遍,但施耐德成功讓暴怒的曼施坦因陷入了沉思。


    “類似突兀出現巨大冰山之類的特異性事件發生後,必然會在第一時間被秘黨的外派調查機構所知曉。但那一次卻沒有,秘黨所放出的獵犬在台風雨夜裏沒有失去了眼睛和舌頭,但他們第一時間收集到的資料在某個環節被壓下去了,連同那些誤判的檔案被人隨手扔進了故紙堆裏。直到諾瑪於前段時間排除誤pin可能,鎖定了一個高頻搜索卡塞爾和半朽世界樹的ip之後,我們才在塵封的卷宗中翻出當年的資料並找上門來。”曼施坦因皺著眉頭說。


    “那就是有什麽東西比秘黨的獵犬動作更快並且不願讓我們找到目標。”


    “在這片土地上有什麽東西的動作會比秘黨更快更高效甚至能插手秘黨的事呢?”古德裏安左看看站在落地窗前冷若冰霜的禿頭老友,右瞧瞧端坐於長桌盡頭恍若鐵塑的施耐德,最後撓了撓卷曲的頭發問道。


    “是這片土地上,那些端坐於人類文明曆史長河的上遊,與古埃及第一王朝般活在傳說中的,世家門閥啊。”比起醉心於理論研究的學術型教授,執掌秘黨執行部的施耐德顯然對屠龍世家們了解更深。


    嘶啞的聲音如同曆史幽暗甬道盡頭吹來的風,隨著施耐德的講述鋪展開的是屬於這片土地屠龍家族的故事,故事中混雜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血與鐵。


    正如秘黨是西方混血種家族結成的屠龍組織,世家便是東方傳承至今的混血種家族。


    不同於秘黨以亞伯拉罕血契為基礎衍生出的一係列猶如鋼鐵不可逾越的黨章。


    一方麵東方世家們對外的紀律性鬆散得多。五千年的時間足夠讓世家彼此之間的恩怨情仇淤積成為永不可跨越的泥沼。無數嚐試過化幹戈為玉帛,建立起一個合力同盟組織的變革者悉數被吞沒,其中不乏昂熱校長與卡塞爾學院的故友。


    除了龍王蘇醒滅世或者外敵入侵之類的傾覆大事會讓世家摒棄前嫌短暫聯手之外。比起開疆擴土,世家們的力量往往先一步耗散在無盡的內伐之中。


    但另一方麵世家們對內以共同血脈相連。代代傳承的世家祖訓又往往比所羅門法庭對可能失控血統的裁決更為嚴苛。無數令人發指的私刑與絕不可挑戰的宗族戒律維係著世家千年不墜的傳承。


    而在數千年以來世家內伐之中成功踩著皚皚白骨登上權與力頂端的東方混血種世家,則會被秘黨稱之為門閥。哪怕是校董會上搖動鈴鐺便能宰執著大半混血種世界的校董家族,也需要對其保持同等的尊重。畢竟當門閥們高舉著屠龍的火把,以聖旨皇命為由統帥三軍圍殺巨龍時,校董家族們半數還被稱之為蠻夷。


    施耐德枯瘦如同惡鬼的手指重新翻開了桌上的檔案,掠過滿地的死侍殘肢以及潑灑在雨中的汙血,最終落在其中一個名字上麵。


    而一旁曼施坦因靜靜注視著窗外將無窮光與熱灑向大地的朝陽,輕輕吐出了那個名字。


    “許朝歌。”


    “四閥之一的許氏族人,於靈視開啟之前有姓無名,靈視開啟掌握言靈後年輕族人將為了名字與榮耀,彼此之間進行挑戰。成功者將被冠以華夏城池之名進入嫡係,失敗者則以自取之名歸入庶族。而其中唯有被欽定的家主繼任者能夠以中國曆代古都為名壓倒同輩。一如加圖索家族將愷撒大帝之名賜予了他們這一代人中被欽定的皇帝。”


    “我們探員所搜集到的資料顯示,他在繈褓中被送入福利院時就叫許朝歌,並且在人前從始至終都是在扮演啞巴的角色。”


    施耐德自始至終音調平穩嘶啞,但就連向來遲鈍的古德裏安都在那最後一段的講述中體會到一種莫大的敬畏。


    出生即開啟靈視,執掌著幾乎能屠戮一切的究極言靈,難怪能以殷商最後也是最廣為人知的古都為名。不過東方的世家門閥都是瘋子嗎?明知卻偏偏放縱一顆能把整座城市送上天的核彈獨自在人群中生活?


    古德裏安不由得屏住唿吸雙手合十,默默為許朝歌筒子樓內鄰裏和睦而欣慰祈禱了。


    “所以這就代表我們將要以卡塞爾學院代表的身份和這群瘋子搶人嗎?”祈禱完畢的古德裏安忽然意識到了一個問題,“門閥到底是出於什麽原因才會任由他們的下一代的no.1在外孤身遊蕩十六年?”


    “因為他們就是一群這樣的瘋子。秘黨的貝奧武夫家族在嬰兒出生時會以龍血沃灌他們,不能承受這種洗禮的失敗者在繈褓中就被扼殺,但挺過來的孩子大概率成為混血種中的翹楚。而在廝殺中傳承數千年的門閥們更狠,聽說同為四閥之一的李閥曾經將上代青仙徒手與一頭龍形死侍關於一處,那時她才十五歲。最後他們也成功獲得了一位足以傲視同輩的仙人。這樣對比來看許閥將許朝歌放養十六年也不是不能接受了。”曼施坦因的語氣生冷如鐵。


    施耐德糾正了他:“並非十六年,按照檔案來看門閥獲知這一消息最多比秘黨早三年,此前許朝歌的存在被來自一股第三方的力量掩蓋了。”


    檔案翻過一頁,施耐德的視線落在冷寂雨夜下孤身坐在大排檔屋簷下的男人,黑色的烙印著半朽世界樹徽章的手提箱放在他的手邊,男人的身前點著一盞昏黃閃爍的酒精燈,於是形影相吊。


    “好久不見,原來你已經死去了。”他的聲音那麽寂寞那麽悲傷,好像很多年過去了,故人簪花攜酒輕叩柴門,可門後再無人能再為他消去這半生的風雪。


    施耐德將檔案悉數合上,拿起桌上的手機發出了一條早已編輯完畢的信息。


    下一刻整座麗晶酒店如同地震般搖晃起來,古德裏安左手裏正握著的一杯牛奶液麵上蕩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行政套房的門被轟然推開了,葉勝正護在一臉“斯國一”表情的酒德亞紀麵前,兩個人都要被擠到牆壁上好似一幅掛畫。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向您報道!酒店內部改造已經完成,相關人員已全部就位!”


    門外烏泱泱站著的都是五大三粗臂上能跑馬的好男兒,趕製的xxxl碼侍應生服裝在這群胳膊不一定擰不過大腿的猛男麵前依舊顯得嬌小。


    “你把校工部幹後勤的海豹突擊隊全部拉過來了?你是想讓裝備部那群瘋子把學校食堂變成漢堡和可樂天堂,還是想讓他們把學生公寓炸上天?”曼施坦因教授麵上又掛起了顯而易見的不滿。


    施耐德推著鋼製氧氣瓶小車從古德裏安麵前路過,順手幫後者把奶瓶放迴到長桌上:“難道在你眼裏他們就隻能在更換馬桶墊、疏通下水道或者切好白蘿卜這種事上發揮餘熱嗎?”


    “在秘黨確認許朝歌檔案後的第一時間,校董會以全票通過了第741號對外小規模作戰方案。洛朗家族的資本於三天前完全收購了這座酒店,來自加圖索家族的煉金刀具已經就位——正如你隻能以瘋狂作為借口去搪塞,而無法以一個確定的答案去迴答古德裏安的問題,為什麽本土的世家門閥居然會容忍許朝歌這樣的混血種在外獨自遊蕩。校董會同樣對處於迷霧中的世家門閥的好奇心已經達到極限了。”


    “你們在炮製一場足以顛覆整個混血種世界的戰爭!如果這場戰爭真的爆發那麽這裏就是薩拉熱窩!”禿頂的小老頭扯過古德裏安的衣領張嘴咆哮,後者隻能把頭偏過一旁盡力躲閃著扇形噴射的唾液,心想這關我屁事啊我隻是一個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老頭子。


    “很抱歉我對流芳百世或者遺臭萬年都沒有什麽興趣,所以這隻是一場無傷大雅的試探罷了。曼施坦因教授,你不是希望執行部派遣王牌專員嗎?許朝歌,他就是我們新時代中的王牌專員啊。”


    曼施坦因指著門外待命的猛男們衝著施耐德詰問,似乎在努力做著最後的辯駁:“用一群血統普遍在c—d級徘徊的混血種難道就能試探出至少是a級混血種的深淺嗎?”


    “所以我來了。”


    施耐德從袖口中取下那柄雖是仿製但出自大師之手的折刀並甩開,刀麵反襯著半上午的陽光,從刀鋒至手柄流淌著血一般的紅。他最後一句話一字一頓,鐵麵具下透出的眼瞳裏閃爍的是灼燒如沸的決意以及與敵偕亡的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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