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我們交往好不好?”


    十六歲的凱瑟琳站在基爾街頭的老橡樹下,堵住西萊姆的放學迴家的去路,倔強道。


    “不好!海瑟薇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們不可能有結果的,而且維拉尼也警告我別再糾纏你,否則她會把弗雷西趕下南石勒蘇益格號的。”


    西萊姆似乎有些局促不安,他死死攥著書包肩帶,麵帶愧色言不由衷。


    “海蒂,雖然海瑟薇是你母親,維拉尼是我母親,可她們並不能決定我們的幸福!戀愛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無關父母,無關貧富,海蒂,別退縮好嗎?”


    凱瑟琳並不想放棄,而西萊姆似乎打定主意要拒絕這份愛情,然後是爭吵,凱瑟琳眼淚婆娑楚楚動人,見西萊姆一臉決絕,哽咽著轉身就走。凱瑟琳隻顧著傷心,卻沒注意到從街角衝出來的馬車,刹那間,人仰馬翻。


    似乎有人奮不顧身的推開了凱瑟琳,讓她和疾馳而來的馬車擦身而過。強勁的風淩亂了凱瑟琳那一頭金發,她緊閉眼睛,捂著劇烈跳動的胸口驚魂未定。這時候有路人在尖叫有位學生受傷了,凱瑟琳意識到情況不妙,帶著一絲僥幸睜眼,一眼便望見了橫躺在馬路上,腦袋開花鮮血直流的西萊姆。


    “西萊姆,我不準你再去找凱瑟琳!凱瑟琳是大商人迪克的女兒,她注定是基爾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你不過是石勒蘇益格漁民的後裔,基爾下區的無錢無勢的窮小子,你們根本就不可能走到一起。”海瑟薇似乎病得很重,她麵色蒼白,強撐著身體努力規勸她唯一的孩子。


    “海蒂,加入海軍吧,你會愛上大海,愛上海軍這個職業的。你是石勒蘇益格漁民的後裔,你是普魯士海軍的後代,你出生在波羅的海海濱成長在基爾碼頭,無論海瑟薇怎麽反對,大海都是你擺脫不了的宿命!”初冬的時候,即將出海獵鯨的瘸了腿的老海軍弗雷西西萊姆眉飛色舞循循善誘道。


    “西萊姆,我知道你是一位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你的未來可以是柏林大學、格賴夫斯瓦爾德大學,可以是帝國陸軍或者海軍,也可以是巴黎的畫家、維也納的音樂家、斯圖加特的科學家,凱瑟琳並不適合你!”維拉尼穿了件奢華的貂皮外套,手裏捧著一隻懶洋洋的沙皮狗冷冷道。


    “海蒂,快醒醒,別嚇我好嗎”凱瑟琳穿了件白色長裙,跪在冰冷的基爾涅瓦大街上,緊緊摟著神誌不清的海蒂,梨花帶雨:“誰來救救他,他不可以死的,他不可以死的”


    “王海蒂,我錯了,我再也不逼你陪我去壓馬路,我再也不格式化你裝a片的硬盤,我再也不盜取你的qq號密碼,我再也不假裝懷孕逼你和我訂婚,求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小女友死死攥著王海蒂的照片,渾濁的眼淚不時劃過精致淒美的臉頰。


    “王海蒂,別玩失蹤了,你未來嶽父嶽母可是司法機關工作人員,你小子就是跨省我也能給你找迴來!”王海蒂的父親似乎一夜白頭,蒼老了十歲,萎靡不堪的蹲在床邊。王海蒂的母親就躺在床上,額頭上頂了一塊濕毛巾,手背上還打著點滴。


    “海蒂西萊姆,蒂姆克勒格爾中學的學生?這可是基爾最好的中學,不去念你的書,怎麽想著來碼頭當搬運工?看你這小身板,能扛動幾十斤的貨箱嗎,碼頭從來都不收留廢物的。”穿著紳士服拄著文明棍的碼頭工頭萊曼冷冷打量了身體單薄的西萊姆一眼,評估一番市儈道:“日薪十芬尼,肯吃苦就留下來,嫌錢少就趁早滾蛋。”


    冬去春天,眨眼間已是人間六月天。港城的初夏,總是有不同的聲音、熟悉不熟悉的麵孔肆無忌憚地闖進王海蒂的夢,前世與後世的記憶彼此交織,如同夢魘一般糾纏著王海蒂。


    又是一場噩夢,王海蒂醒來,渾身被冷汗浸透。


    這就是我所期待的穿越麽?,


    王海蒂枕著那些已經用不上的中學課本,想到工頭萊曼對遲到工人的無休止的叫罵,他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估摸了一下時間,曾經好逸惡勞的高富帥隻得哼哼唧唧的跳下硬邦邦的破床,撿起炭筆隨手在那本德文日曆上劃上一個圈,對著密密麻麻畫滿了圈的日曆淚流滿麵。


    王海蒂後悔了,真的後悔了。他強行占據的這副身體原名叫海蒂西萊姆,德國基爾蒂姆克勒格爾中學成績數一數二的好學生,可惜性格有些內向孤傲,並不善於與人交流。母親海瑟薇是海肯多夫漁民的女兒,一位癌症晚期病入膏肓的家庭主婦。父親是前普魯士海軍中尉,參加了1864年的六周戰爭,並且在那場慘不忍睹的海戰中瘸了一條腿,退役後在一條陳舊老邁的捕鯨船上擔任鯨騎士,拿命換錢補貼家用。海蒂西萊姆的親戚朋友不多,絕大分部都是基爾下區為溫飽而奮鬥的破落戶。海瑟薇的哥哥,西萊姆的舅舅施奈德倒是基爾海關的小公務員,可施奈德是個自私自利之人,親情在他眼裏不值一文。


    “穿越前是一等一的高富帥,穿越後卻成了碼頭搬磚**絲,我大概是穿越客裏混得最慘的一個吧。”


    小飯桌上有一塊黑麵包,那是海瑟薇一天的口糧,王海蒂捂著空空如也胃,拚命忍住口水,一口氣喝下大半杯涼水,扯起一件從弗雷西身上淘換下來的髒兮兮的小背心便往貨運碼頭走去。


    ****


    淒厲的小雨過後,寧靜的波羅的海滿是白綢似的碎浪。萬噸級的貨輪停在貨運碼頭旁,無數碼頭搬運工如同螻蟻一般,肩扛手提著將那些百十斤重的貨箱搬上碼頭小火車上。伴著醉人的晚霞和血紅的斜陽,西格弗裏德級海防艦的最後一艘哈根號海試歸來,別具一格的一具煙囪設計讓關心海軍的搬運工們毀謗不已。


    “帝國海軍辦公室的設計師們也太廢物了吧,有錢還不如多造幾艘勃蘭登堡級呢”來自奧格斯堡的布朗特叼著一根被雨水打濕了的卷煙,抓著火柴盒站在貨輪上罵罵咧咧。


    初夏的天氣總是這樣,像是一位多愁善感的姑娘,時而小雨淅淅瀝瀝,頃刻間又能晴空萬裏。海蒂西萊姆跳上防波堤,脫下黏在身上的那件洗的發白的小背心,使勁擰了一把,擠下一灘水來。


    "臭道士,你玩真的?理科生、金融天才、黑幫大佬和現役退役軍人才是穿越專業戶,讓我這麽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學無術虛度青春的不合格產品穿越重生,臭道士,你不怕時空管理局找你麻煩"


    海蒂刻意忘卻了某些事實,似乎當年那個一心想要穿越的大學生並不是他。海蒂高高卷起褲腿,撿起一塊海石向湛藍的海水狠狠的投擲過去,似乎那塊海石就是那個手藝不精的老道士。海蒂已經厭倦了港城的多變的天氣,正如他厭倦了沒有前途不能ng的穿越生涯。


    小石子濺點水花,掀不起太多的漣漪。海蒂的心情就像海石帶起的水波,他跳著腳,指著血紅的天際氣急敗壞道:


    "我上有白發高堂,下有小女友肚子裏的意外產品,左右還有美眉一個,兄弟幾人,藍顏知己一雙。臭道士,你跟上帝、真主阿拉、無量天尊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在讓我再穿迴去"


    海蒂的喋喋不休著消散在了波羅的海和煦的海風裏。海鳥猶自在近海盤旋翱翔,海的精靈們不時掠過海麵,閑庭興步般的叼起幾尾小魚。微醺的海風撫過,晚歸的水手們所吟唱著的古老的歌謠漸漸飄了過來。沒有人搭理海蒂,徒留海蒂在碼頭防波堤上徘徊成傷。


    什麽是穿越?


    穿越是穿越時間和空間的簡稱。通俗的是指某人物因為某原因,經過某過程(也可以無原因無過程),從所在時空穿越到另一時空的事件。(百度百科)


    很不幸,年少輕狂的海蒂也時尚了一把。某個萬裏無雲的初夏午後,在某位麵癱腹黑學藝不精的江湖道士的刺激忽悠下,素不信邪的海蒂意外穿梭時空。,


    "臭道士,沒能把我送到皇阿瑪四哥八爺老十四家也就算了,沒機會認識項少龍、方懷、若曦這些牛逼穿越前輩也就罷了,沒有條件追隨李中堂袁大頭蔣校長毛太祖也無所謂,沒有手機沒有電腦沒有psp的‘三無’生活咱也還能忍受,一副忠誠的黃心卻裹上一層白色外皮之事實我也可以忽略它,可是,臭道士你能不能別把我丟到"


    雨後的黃昏,波羅的海基爾海灣一派繁忙的景象。海岸線高地處的燈塔燈火早早點亮,萬噸級的海輪穿梭不止;基爾港郊外,蜿蜒的鐵路線兩旁,伴著唯美的夕陽,大片大片的小雛菊正在盛放;基爾大學裏,有著磚紅色的外牆的哥特式建築在鬱鬱蔥蔥菩提樹中若隱若現;霍爾特瑙,兩座高大的船閘漸趨成形,威廉皇帝運河開通指日可待;基爾軍港區,集德國工業之精華、海防鐵甲艦終極放大版的勃蘭登堡級戰列艦正靜靜停泊在碼頭旁,幾名陸戰隊員正在持槍警戒。


    德國,這可是1894年的德國基爾!


    前世的海蒂雖談不上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樣五毒俱全,但也算得上是90後"垮掉的一代"的典型。可就算海蒂再怎麽好吃懶做、胸無大誌、不學無術,德國在某皇帝和某元首的率領下,發起兩次世界大戰並且兩次戰敗的事實海蒂還是略有耳聞的。


    王海蒂雖然奔著建功立業而來,可這並不意味著他舍得讓自己馬革裹屍,黃沙百戰穿金甲,破了藍樓終不還可不是宅男的性格。


    "可是,臭道士你能不能別把我丟到一戰前的德國呀,就算我有九條命也不夠戰爭摧殘的。道士叔叔、道士爺爺,我再也不嘲諷您了,我信您了還不成,我把您當春哥一樣供起來還不成,求您讓我迴去吧"


    心理學專業畢業,不會化學不會物理,上不識天文下不懂地理,不曉得如何造槍造炮,不清楚玻璃肥皂的生產流程,不懂投資倒把也沒有搞傳銷的天賦,前世海蒂最大的個人價值就是拉動國家內需、消耗國家商品糧,穿越後海蒂也沒有獲得反穿紅內褲,手吐蜘蛛絲的超能力,有的隻是癌症晚期的母親,在大海上從事高危職業的捕鯨人父親,四馬克三十五芬尼的全部家當和位於貧民區的一棟既不遮風又不擋雨的木棚屋。


    "就算逆天改命,你見過這樣創業這麽低的嗎,人家波希米亞下士[1]好歹還不愁吃穿呢。咱呢?穿的永遠都是舊校服或者是弗雷西改小的舊衣服,吃上擁有幾塊南瓜餅和塗有黃油的黑麵包的午餐都成了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生為人子,既要照顧得了癌症的海瑟薇,又要為在南大西洋上獵鯨的弗雷西擔驚受怕;作為學生,想去柏林大學又害怕給家人增加負擔,想要放棄學業又怕海瑟薇傷心。"


    前世王海蒂也曾下載過一本《德意誌的榮耀》,可那本書還在海蒂的書架上尚未翻看。也曾在地攤上買過一本盜版的《重鑄第三帝國之新海權時代》,可惜被室友借去了,連盜版書封麵的顏色都沒來得及記下。海蒂揉了揉他淤青發紫了的臂膀,使勁揪著他一頭小麥黃的金發絕望道: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如果能讓我迴去,我一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奮鬥終生。我一定好好孝敬父母,愛護小女友,照顧我那沒出世的意外產品。我一定見到倒地老人就扶,周正龍說是華南虎我就相信,政府搞拆遷我一定全力支持"


    "西萊姆,雨都停了這麽久,你還想偷懶到什麽時候!快過來搬貨箱,小心我扣你工錢!"


    遠遠傳來了工頭萊曼尖酸刻薄的叫罵聲,海蒂隻得停止吐槽,點頭哈腰賠著笑,跟孫子似的溜到貨輪上。


    深唿吸,朝長滿老繭的糙手吐了口唾沫,微微向前屈膝,幹練的海蒂喉嚨一緊發出野獸般的低鳴,雙手發力,頭向左微微一撇,飛快的舉起重達五十斤的貨箱架到自己的右肩。


    海蒂並不強壯的身子猛的向下一沉,漲紅了臉眼冒金花,幾個唿吸方才緩過氣來。在萊曼的催促下,曾經幻想能拯救世界,開創大時代的王海蒂失魂落魄地扛著沉重的貨物,艱難的朝碼頭挪去。


    【注釋】


    1.波希米亞下士:即希勒特,波希米亞下士是保羅馮興登堡對他的蔑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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