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血有種奇怪的味道,令人作嘔的腥,以及令人渴望的甘甜.


    蘇瑾琰記不清自己第一次飲血是什麽時候了,總之那不是一段值得保留的美好迴憶——被火光映紅的天空,四處奔走哀號的人們,以及濺落在他身上,讓他穿起一件鮮紅衣衫的滾燙熱血。


    當然,還有滿口的腥甜。


    “不棄,照顧好弟弟,帶他去狐狸洞藏起來,阿娘很快就去接你們!”


    有著黑發碧眼的絕色女子將蘇瑾琰推開,拾起地上長劍向遠處火光奔去。身後伸來的溫熱小手拉住蘇瑾琰衣角,與他相貌幾乎一模一樣哥哥皺著眉頭甕聲甕氣:“走了,不要拖累阿娘。”


    還不如馬駒高的蘇瑾琰點點頭,毫不猶豫跟在哥哥身後離開。


    他一點兒都不擔心阿娘,因為阿娘是族人中功夫最好的,用弓可百步穿楊,用劍可挽花如雨,便是空手也能搏倒七八個魁梧壯漢,族人中還沒有誰能打過阿娘。這是蘇瑾琰的小小驕傲之一,另一個驕傲則是阿娘很美,而他和哥哥傳承了阿娘的美貌,比許多女孩子都要精致漂亮。


    “哥,我渴。”走到半路時蘇瑾琰扯住哥哥。


    “那你自己去狐狸洞,我去給你摘果子。”


    蘇瑾琰應了一聲,拖著垂到地麵的短劍平靜地走向常去的某處山洞——盡管那時,他隻有四歲。


    除了阿娘外誰也分不清楚的兩兄弟在狐狸洞裏藏了三天,期盼中的阿娘一直沒有出現,倒是有不少穿著統一服裝的士兵從附近騎馬飛奔而過。蘇瑾琰沒有迴到村子去找阿娘,他記得阿娘囑咐過,如果有天她不再出現,那麽,千萬不要去找她,隻要和哥哥一起拚命活下去就好。


    “哥,給你吃果子。”


    迴到狐狸洞的蘇瑾琰把一大堆野果放到地上,小小手掌貼上哥哥額頭,眼眉一垂,豆大的淚珠劈裏啪啦往下掉。


    那是蘇瑾琰第一次感到害怕。


    在蘇不棄為他摘果子從樹上摔下之後,在蘇不棄傷口感染染上風寒之時,在他想到也許以後隻能和哥哥相依為命,而哥哥正在走向死亡的一刹那。


    “哥,哥,你別死,阿娘就要來接我們了。阿娘給我們做飯吃,野果子都給你,我一個也不搶。”年幼的蘇瑾琰說著可笑謊話,一邊不停推搡昏睡的蘇不棄,一邊抹去臉上淚水帶來的濕潤冰冷。


    或許是那樣絕望的唿喚驚擾了上天吧,雖然阿娘沒有出現,卻有另一個人出現在狐狸洞前,而這人給了蘇家兄弟新的生命,以及宿命。


    與封無疆的相遇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蘇瑾琰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在他還很小、什麽都不懂的時候,有個人出現並救了蘇不棄的性命,這是值得他慶幸一輩子的事。


    除此之外,其他好像沒什麽能讓他高興的地方。


    蘇不棄的病持續數月才好轉,那段時間蘇瑾琰每天都要跟封無疆出去打獵、挖草藥,有時候能收獲一大頭山羊或是幾隻野兔,有時則是空手而歸,但無論結果如何,蘇不棄的飯碗、藥碗從沒有空過,倒是有很多個夜晚被蘇瑾琰咕嚕嚕直叫的肚子吵醒。


    極度酷似的兄弟,蘇不棄健壯,蘇瑾琰瘦弱,就是那時候開始出現差別的。


    事實上封無疆很疼他們,隻不過一個亡國之臣能做些什麽呢?他自己本就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ng生活,又怎能給兩個孩子豐衣足食?怎能讓他們每天吃飽喝足後溫暖安睡?


    “你們記著,到死都要牢記,這些不幸都是遙國帶來的。他們的帝王帶著鐵蹄兵器而來,殺害我們族人、侵占我們的土地,而你們的阿娘為了族人戰死,是最英勇的戰士。”閑暇時封無疆總是這樣灌輸讓人似懂非懂的恩怨,說完後就會揚起劍教蘇家兄弟功夫,一直到餓得沒了力氣為止。


    這樣的生活足足過了五年,改變這一切的是同樣有著碧色眼眸,卻生得一頭淺金發絲的男孩兒。


    “這是我弟弟,瑾琰。”愈發淡漠的蘇不棄在介紹弟弟給寧惜醉時,難得露出一抹安寧淺笑,寧惜醉友好地伸出手,卻被蘇瑾琰無情拍開。


    為了尋找這個據說是皇室遺族的私生子,封無疆帶著他們兄弟二人天南海北走了許多地方,這期間被人追殺過,被人驅逐過,蘇不棄更是為此被人打傷過,因此從一開始,蘇瑾琰對寧惜醉就沒什麽好感。


    就算找到王的私生子又有什麽用?複國嗎?憑他們義父子四人?


    可笑到一點兒都不好笑。


    即便如此,對所謂複國大業充滿抵觸情緒的蘇瑾琰還是接受了無聊命運——蘇不棄與他不同,始終認為應該幫助寧惜醉,因為寧惜醉是個好人。


    好人嗎?誰知道呢。蘇瑾琰沒有反駁蘇不棄的觀點,而是默默地攜劍同行,與寧惜醉寸步不離。


    蘇不棄保護寧惜醉,而他,專注於保護自己的哥哥。


    十歲那年蘇瑾琰第一次和蘇不棄爆發爭執,起因在於寧惜醉不肯學功夫。蘇不棄在封無疆大發雷霆時淡然說自己會保護好寧惜醉,所以不需要他們未來的主君一起練功受苦,蘇瑾琰則站在封無疆那邊,執意讓寧惜醉跟著練武學些防身技能。


    那次蘇不棄很生氣,扯著蘇瑾琰的衣襟告訴他不許為難寧惜醉,蘇瑾琰一聲不吭,擺脫蘇不棄後立刻跑到寧惜醉麵前,照著寧惜醉那張無辜的臉狠狠一拳打了下去。


    然後,蘇瑾琰被他一直竭力保護的哥哥打了。


    “他是我們的主君,我活著,誰也不許欺負他。”蘇不棄試圖解釋自己盛怒之下打了弟弟的行為,結果換來蘇不棄一臉冰冷。


    “他隻會拖累你,我是你弟弟,你卻不肯保護我。”


    “你會打架,可以保護自己,不是嗎?”蘇不棄緩和下語氣,向弟弟伸出手,“瑾琰,我們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任性。”


    十一歲的蘇瑾琰完全沒意識到蘇不棄的話有什麽不妥,在他們看來,經曆過風風雨雨、從生與死中闖出血路的他們,早就與小孩子三個字無關。


    爭吵沒有結果,打人的事也不了了之,許多年後蘇瑾琰仍對那件事耿耿於懷,一直想要找機會問蘇不棄,當他說出最後那句話時,他的哥哥,他唯一的親人,是不是有那麽一點點傷心。


    “哥,如果我死了,你會哭嗎?”


    那是幹幹淨淨的蘇瑾琰最後一次叫蘇不棄,哥。


    在那之後第三日,蘇不棄於遙國帝都行走時被當時最得勢的太監看中,因著那雙神秘的碧色眼眸,父子一行四人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朝廷欽犯”,而圍觀的百姓都明白,實際上那太監不過是想要個絕色玩物罷了。


    孌童這種事,在當時的遙國十分盛行。


    封無疆拔出劍砍殺足有十餘個遙國士兵,而後帶著三個孩子沒命奔逃,在某處破廟藏了一天一夜後,封無疆忽然做出可怕決定。


    “這是潛入遙國內部的好機會,要殺遙皇,要為我夏安族報仇,要實現複國大業,你必須學會忍辱負重,等待時機。”


    那番話是封無疆對蘇不棄說的,蘇不棄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拉住封無疆默默點頭,轉身想要自投羅網時,卻發現蘇瑾琰不知所蹤。


    同一天,遙國皇宮裏出現一位姿容絕美的異族少年,滿身傷痕奄奄一息,嘴角卻帶著令人讀不懂的寂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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