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別眼裏可能是喝不倒,灌不醉的西施,但隻有劉玖知道,她每隔一段路,嘔吐腹瀉,表情痛不欲生,可痛完之後呢?她擦了擦嘴,重新補好口紅,咧開嘴微微一笑,趕忙叫著駿哥繼續前往下一家。


    阿玖越來越迷糊:“你這樣是會死的。”


    雯雯頭靠在車玻璃上,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我就是不死,怎麽樣,了不起吧!”


    駿哥默不作聲開車,從副駕看後視鏡,雯雯不知道想著什麽,呆呆地把頭貼著車窗,臉紅通通的。


    迴起點的路上,雯雯突然開口,說:“劉玖,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拚命過?”


    阿玖震了一下:“啊?”


    雯雯紅著兩邊腮幫子吐出一字一句:“我說你你…你這一輩子有沒有為別人拚過命!”


    阿玖先是一愣,腦子一瞬間閃過林雨雨。


    酒後頭痛的不行,雙手抓住後座扶椅,迴憶中隻剩下短發女孩。


    雪停了,雨也停了,冬天裏的陽光並不溫暖,平穩又均勻,但是她的笑容總是那麽的熱烈。


    我問她為什麽,她說,我可是林雨雨啊!


    阿玖看著自己的雙手,又轉向頭看向兩邊腮紅的雯雯,麵帶微笑,你怎麽這麽像她啊!


    雯雯看窗外的夜色,說:“我說的拚命,不是拚命工作,不是拚命吃飯,不是拚命解釋的拚命,那隻是個形容詞。我說的拚命,是真的今天就算死了,我也願意。”


    她搖搖頭,又說:“其實我肯定不會真的死,所以也不算拚命。”


    阿玖沉默一會兒,一拳轟在腿上,說。


    “我們就要贏了,開心吧?”雯雯歪著頭,嘟著嘴,充著血絲的眼睛眨巴眨巴,繼續嘿嘿的發出聲來。


    劉玖咬著牙,“真開心,開心得想x他大爺。”


    到了起始的一家酒吧,人頭攢動,雯雯目不斜視,毫無醉態,輕快地坐迴原位。人們瘋狂鼓掌,吹口哨,大聲叫好。


    飛機頭不見蹤影,大家喊著贏了贏了。


    朋友衝進來興奮地喊:“飛機頭掛了,在最後一家喝完就掛了。”


    眾人激動地喝彩,說:“他媽的,打敗奸夫了,原來這麽解氣。雯雯牛x!東北姑娘牛x!文靜妹子大發飆,浪奔浪流浪滔滔!歡迎雯雯擊斃全世界的奸夫!”


    阿玖心中緩緩升起一絲絲快感,但卻什麽高興不起來,此刻的他盯著酒吧門口,似乎在等待著什麽,就像九年前現在一中大門口等待著什麽。


    雯雯興奮的舉起酒杯,把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衝著站在身邊的阿玖示意這場惡仗打完了。


    阿玖突然發問:“林雨雨呢?”


    朋友遲疑地看了眼雯雯,說:“喝到第三家,林雨雨勸飛機頭放棄,飛機頭不肯,最後喝到第六家,奸夫一個人偷偷跑了。喝到第八家,林雨雨掛了,坐在路邊哭。最後也不知為什麽起初不願喝的她要執意喝完最後一家。”


    朋友話音剛落,林雨雨攙著門框一步步走進酒吧,高跟鞋滴答滴答參差不齊的聲音,眼睛仔細的可以看到林雨雨的高跟鞋隻剩下一隻。


    眼角通紅,手掌通紅一片,滴答滴答。顯然是事先蹭了蹭眼睛。


    酒吧登時一片安靜。


    阿玖暴跳如雷:“你他媽不是對酒精過敏的嗎?”


    整個聲音都在酒吧裏迴蕩。


    車與車相撞叫車禍,人與人相撞叫愛情,可現實是,車與車總是相讓,人與人總是錯過。


    林雨雨並沒有迴複阿玖,高跟鞋的聲音滴答滴答,全酒吧的人注視著阿玖和林雨,還有雯雯。


    鬼哥,駿哥,陽總他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來,繼續喝,我沒有輸!”林雨雨停頓一下,撕心裂肺的哭。


    林雨雨找個人少的角落,端起一杯普通的昌南八度,到處找開瓶器。


    “喝喝喝……姑奶奶我沒輸,我沒輸!”


    眼角又頓時紅起。


    眼角紅起的不僅僅隻有林雨雨,還有阿玖。


    十三年前,雙馬尾姑娘屁顛屁顛的躲在阿姨背後,看著托著大木箱子的阿玖。


    林雨雨:“媽,那個人好兇啊!”


    阿玖:“你才兇,你全家都兇!”


    林雨雨:“站住,不許你罵我媽。”


    林雨雨:“嘿,膽小鬼迴句話啊,略略略……”


    林雨雨:“媽,他還會說謝謝啊!我以為他隻會兇人嘞。”


    林雨雨:“嘿!等我一下,我媽說了,給你吃的,給你賠不是,哼!”


    阿玖:“謝謝,我不需要。”


    林雨雨:“嘿,你這個人怎麽這個釀子,姑奶奶的糖果都不接,愛吃不吃。”


    林雨雨:”媽耶,媽耶,他又兇我,打死我也不想看到他了。”


    臨近高考


    “去他媽的清華,老子要談戀愛,老子要娶林,老子要和林雨吃同一鍋”阿玖看著夕陽,看著林雨,看著夕陽下的林雨,笑了,笑的很開心。


    “等我一年,好嗎?”


    “嗯!好!”


    隻是沒想到那麽冷的冬天,


    少年的後背被女孩的悲傷燙出一個洞,


    一直貫穿到心髒。


    一月的冷風早已有了涼意,大家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阿玖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林雨雨的手,取下酒瓶,哭的撕心裂肺:“林雨雨,你他媽別喝了啊!”


    “我求求你了,別喝了好嗎,對自己好點!”


    林雨雨還在地上摸索著剩餘的酒瓶,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緩緩抬頭,


    冷笑:“我現在好不好,還會有人在乎嗎?”


    阿玖衝動的喊出:“我!”


    “你?哈哈!”林雨雨嘴角劃起弧度,阿玖從來沒有見過的弧度。


    “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就當放我一條生路,你去你該去的地方,我過我該過的日子!”


    阿玖哽咽著:“嗯!”


    最後林雨雨跑了出去,阿玖跟在其後,林雨雨邊跑邊哭,阿玖邊哭邊追。


    阿玖追上去抱著她哭。


    然後,然後他送她迴家了。


    場麵一片寂靜。


    雯雯麵不改色,又喝一杯,輕輕把頭擱在桌麵上,說:


    “靠,累了。”


    如果你真的開心,那為什麽會累呢。


    雯雯酒精中毒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她根本不是東北的姑娘,再多喝一點就會死。


    醫生並沒有借此機會誇大其詞,撈一筆錢。


    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床單,白色的病服,還有那一個個嚇白的臉。


    一眼望去,駿哥、鬼哥、楊瞎子、陽總…一排整整齊齊站在吊水瓶處。


    唯獨阿玖不見了,鬼哥撒謊,說阿玖去嫖娼發泄心中的憤怒被抓了、駿哥撒謊,說阿玖肚子餓去點手抓餅了、楊瞎子撒謊,說阿玖去網吧開好機子準備通宵、陽總撒謊,說阿玖去買絲襪打算作為賠禮送你。


    雯雯輕輕的咳了一聲,嚇得他們七魂八竅。


    雪停了,雨也停了,冬日的陽光並不溫暖,平穩又均勻,但陽光裏雯雯的笑臉那麽熱烈,她說:“我就不死,怎麽樣,很了不起吧?”


    大家高升唿喊:“牛逼!”


    直至出院,阿玖都沒有到來,雯雯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想什麽呢?”


    鬼哥喊:“那你還會迴來嗎?我好向阿玖交代。”


    已經走遠的雯雯在陽光下揮揮手,不知道她是說再見,還是說不。


    鬼哥把字條交給阿玖說:“雯雯給你的,不行我得迴去睡覺,太他媽困了。”


    阿玖獨自站在走廊,打開字條,上麵很短的幾行字:


    喂!


    這次不算。


    下次結束,我們再旅行吧!


    要是要是我還能活著,活到再見麵的話。


    身邊歡快的同學來來去去,沒幾個認識。補考失敗、感情受挫的阿玖心想,上次說的什麽?為什麽這次不算?


    酒後的腦子果然不夠用,想來想去也隻有這些東西。


    “mg十z


    so4==mgso4+z


    ”


    “6hf+sio2=h2sif6+2h2o”


    “2h2o2==m


    o2(催化劑)==2h2o+o2↑”?


    站在滿地星光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眺望夜空下的城市。


    劉玖的人生中每一點光都是一隻活的螢火蟲,它們被這條弧形的、細長的高架路束縛在其中,隻能使勁地向前奔,尋找出口。


    但是永遠不會有出口。


    以前這個城市對劉玖就是這樣,永遠沒有出口,前不久忽然有了兩個,一個是林雨雨,一個是林雨雯。


    但就在剛剛,還沒有做出決定的時候,出口就已經封死。


    現在他自由了,每次他抵達這裏都有種想躺在地上放賴的感覺,享受頂樓的風、天光和春去秋來這個城市不同的氣味,有時候是槐花,有時候是樹葉,有時候是下麵街上賣菠蘿的甜香。


    隨後的日子裏他發現即使自己什麽都不會,也能在海邊,聽著浪潮,看著篝火,創造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那,那他有迴憶。


    迴憶,這二個字像一柄重錘,擊中每個人的胸口,幾乎喘不過氣來。


    外婆說的對,


    他真的很討厭一月,它送走了我太多太多的,留下的隻有被風雪掩埋的枯萎的杏花樹。


    這是雨啊!


    雨也不行。


    再見,我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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