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拂曉月去,雲銜殘影來。


    插花唿酒少年場,爛賞花燈十裏香。


    一個人影快速在黑暗中飛馳而過,望樓之上的玄衣武侯也沒有看清如此迅捷的身形,好在百姓們都在坊市之中觀賞花燈,否則定會被這鬼魅般的人影嚇出頭風病來。


    建安十三年八月十五,城南殮屍房。


    亥初。


    宋默從懷裏摸出一刀紙錢共那兩隻甲馬在偏僻角落裏燒了,還是上次見過的場景。


    那刀紙錢燃燒的青煙一縷縷往上飄去,在半空中猛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自然是被鬼神收了去。


    想到今日誤了點卯,宋默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要知道殮屍司的官老爺們個個都算的上周扒皮。


    你曠工一次,他扣你五個銅板!


    得,辛辛苦苦一個月,一朝迴到解放前。


    不對,我有金貓啊!


    宋默猛的想起在仁安當買迴的壓堂金貓,頓時喜形於色。


    “那麽大一隻金貓在手,別說縫屍,我天天躺屍都行……”宋默想到這裏,不由地心花怒放。


    邁著八字步,宋默大搖大擺的朝著自己的七號殮屍房走去:“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


    城南一字排開的三十六間殮屍房此時全部沒有燈火,宋默看的眉頭緊皺。


    這是怎麽迴事?


    人呢?


    宋默小心翼翼的往前走著,忽然黑暗中兩個打著燈籠的殮屍司小吏匆忙走了過來。


    小吏走上前來出聲問道:“你是殮屍人?”


    宋默恭恭敬敬的答道:“七號殮屍房,宋默。”


    小吏這才長長鬆了口氣說道:“謝天謝地,終於逮到一個能喘氣的了。”


    宋默聞言臉色大變壓低了聲音問道:“怎麽?其他殮屍人都死了?”


    小吏沒好氣的呸了幾聲說道:“呸呸呸,你說什麽胡話呢,這不是趕上花燈節,天子賜恩,殮屍司給你們這些殮屍人休沐賞燈的嘛。”


    另一個小吏有些疑惑的問道:“這消息今早天明時便傳了下去,你怎麽好像不知道一樣。”


    宋默這才明白,原來是殮屍司給他們這群可憐的殮屍人也放了假去賞燈,而自己則因為被唐意帶走這才沒有聽到消息。


    如此一來,點卯的事也就不複存在。


    五個銅板算是保住了。


    宋默自然不能說出實話,隻是搪塞道:“小人自然也是去賞燈了,一時高興便沒反應過來。”


    兩個小吏看著麵前宋默不甚聰明的樣子有點猶豫,心想這廝該不會正巧是那個傻子吧?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是,殮屍房確實有個傻子,但是那人明明在六號殮屍房,名字也對不上,傻子叫李政,麵前這廝叫宋默。


    不過此時城南三十六間殮屍房隻有宋默一個殮屍人在,也由不得他們蘿卜白菜挑挑選選了。


    小吏輕咳一聲道:“正好你迴來了,咱們這邊來了一具屍體,你給處理了吧。”


    宋默低聲道:“大人,今日不是花燈節殮屍司休沐嗎?”


    這下,倒輪到宋默拿這事說事了。


    小吏沒好氣的瞪了宋默一眼說道:“放心,虧待不了你,這次殮屍給你算十個銅板。”


    “得嘞。”宋默應了一聲屁顛屁顛的跟著兩個小吏去領屍體。


    殮屍司休沐,那些發放屍體的雜役自然不知道跑到哪處勾欄裏快活去了。


    兩個小吏屈尊陪著宋默將屍體用板車拉迴到七號殮屍房,一路上宋默便聞到白布蓋著的屍體下麵散發出濃重的酒氣。


    “這是什麽人?”宋默好奇的打聽著,他心知在殮屍司休沐的時候一般屍體是根本不會再往這裏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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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句話說,能在這個節骨眼上送來的屍體都不一般。


    莫非是這小吏的親戚?


    小吏見宋默發問也沒好氣的罵道:“這人是宮裏的太醫,鬼知道發了什麽顛,花燈節在斷橋上喝醉酒跌斷了脖子。”


    其實也能理解小吏的不滿,花燈節提壺酒找個紅倌人尋個高處賞燈嬉鬧不比這裏好的多?


    “行了,這屍體就交給你,事情做得漂亮些,興許明天人家能給你兩個賞錢。”小吏開始畫起了大餅。


    說完,小吏轉身離去。


    時辰尚早,現在去勾欄裏尋些樂子倒也還來得及。


    宋默將屍體橫放在桌台上,洗了手便在屋角處點亮了鎮魂燈。


    鎮魂燈還算平穩,宋默拿了家夥然後便揭開了屍體上蓋著的白布。


    好在沒有想象的那麽恐怖,屍體隻是摔破了些皮肉。


    雖然看著依舊駭人,但處理起來倒也不算麻煩。


    細心縫合了皮肉就是。


    真正麻煩的是這一次要用出陰門行當殮屍人的拿手絕技,理骨。


    所謂理骨,便是將屍體上錯位的骨頭一根根複原。


    這倒黴催的酒鬼太醫從斷橋之上跌落下來,不消多想,全身的骨頭估計沒幾個還在老地方的。


    這是個大工程。


    宋默不慌不忙,先用粗線縫合了大塊的皮肉,然後又用細線縫合了小塊的皮膚,透明線縫合了五官。


    這些縫屍工作完成已到了子時,宋默用衣袖拂去了額頭的汗水,這才一點點的幫屍體理骨。


    果然和宋默猜測的一樣,這位太醫大人的骨頭基本已經錯位。


    當宋默理好了屍體背上的脊椎骨,往上理到屍體脖子的時候突然變了臉色。


    “這,這似乎不是跌傷……”宋默皺眉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


    從手上傳來的骨頭碎裂程度,不像是跌傷的折疊碎裂,而更像是扭動的粉碎。


    很明顯,這是有人硬生生扭斷了太醫的脖子。


    宋默並不著急,因為他等會兒就會知道事情的真相。


    三更天後,屍體安詳的躺在桌台上。


    恍惚之間,招魂幡現,引魂錄出。


    屍體的走馬燈跑了起來。


    屍體正是太醫張山石,出身於杏林世家。


    三歲隨父親出堂問診,七歲便熟讀醫術,十三歲便已經是遠近聞名的少年郎中。


    二十歲替補父缺,成了宮中的一名太醫。


    然而從此以後,張山石的路子便開始走偏。


    太醫院中不乏傳世名篇,巨醫大匠所遺,稍微學些皮毛便足以懸壺濟世,開齋治人。


    然而這張山石確實古怪,他偏偏對正經的中醫之道不感興趣,而是研習起巫醫的方子來。


    中醫治本,巫醫修魂。


    張山石在太醫院研習了三年的巫醫之學,然而他並不是學習治病的藥理,而是專研起黃赤之道。


    也就是房中秘術。


    時日漸長,張山石對黃赤之道頗有心得,竟能煉出不少的助興壯陽的丹藥。


    大周聖人後宮佳麗三千,偶爾有些力不從心,便指著這些丹藥度日。


    一來二去,這張山石竟然靠著一手黃赤之道成了聖人麵前的紅人。


    光是小妾,他就討了二十一房。


    這貨倒也聰明,仗著聖人恩寵竟私自將那巫醫的方子付之一炬。


    如此一來,整個太醫院除了他再無一人會巫醫之道。


    往後紙醉金迷的齷齪自不必提,走馬燈很快到了花燈節亥時。


    張山石在斷橋上自斟自飲,一個人緩緩走了過來。


    “小乙,你來晚了,當罰。”張山石提著空酒壺搖搖晃晃的撞了過去。


    ……


    “原來是羋子歌!”宋默眉頭緊皺,他有些想不明白羋子歌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斷橋上,殺了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太醫。


    走馬燈跑完,屍體的過往生平被盡數記錄在引魂錄上。


    魂兮歸來,引魂入錄。


    天地玄黃,四階九品。


    引魂錄給出屍體定價:玄字八品。


    一張似石非石的獸皮之上,插著十二根金針,寒光放其芒,陰陽繞其上,七情自散去,六淫遮其傷。


    辟邪金針。


    與辟邪金針在一起的還有一本古書殘卷,《祝由篇》。


    古書雲:“人食天地之氣以生,內傷於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外傷於風寒暑濕燥火六淫所以生病。其無所遇邪氣,又無怵惕之所誌,卒然而病者,其何致?吾心無鬼,鬼何以侵之,吾心無邪,邪何以擾之,吾心無魔,魔何以襲之。”


    宋默將《祝由篇》翻覽一遍,默記於心。


    一夜之後,宋默知人體五髒六腑之秘,通曉大小五行之變化,血骨肉皮之糅合,祝由之術盡了然於胸。


    古書殘篇化為青煙,宋默已成了這世間最為通曉巫醫之道的人。


    宋默掃了一眼木盒中的縫屍針,拿出一張宣紙扯了一段金線雙手快速的交叉著。


    一炷香後,宣紙之上赫然多了一朵月季,花瓣多而密,花蕊細而真,宣紙之上竟看不出半點線頭和縫隙,端的是天衣無縫。


    要知道這可不是綢緞布匹,而是一張觸之即破的宣紙。


    “玄字八品,果然恐怖如斯。”宋默麵露欣喜,樂嗬嗬的將辟邪金針收了起來。


    所謂藝多不養人,技多不壓身,有了這手藝去哪裏不是吃飯?


    這一刻,外科醫生、整容大師、裁縫大佬,宋默上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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