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正。


    宋默躺在冷榻上翻來覆去,眼神不時的瞟向唐意那邊。


    “你能不能消停點?”唐意穿著宋默那件麻布外褂,眉頭微微皺起。


    宋默沒好氣的說道:“家裏進了梁上君子,你說主人能睡著嗎?”


    唐意眼神一寒道:“你說我是賊?”


    宋默忙噤聲,眼神裏卻是你懂的。


    進了人家屋子二話沒說扒了主人的衣服,可不就是賊?


    宋默篤定,他就是穿著官衣的賊,披著羊皮的狼!


    唐意不時用手去撣那件麻布外褂,鼻翼輕輕翕動著,似乎在強忍著什麽難聞的東西。


    這是宋默日常殮屍時穿著的衣服,雖然時常清洗,但多多少少帶著些許屍體的味道。


    宋默看的暗自竊笑,六扇門這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哪嚐過這滋味,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唐意自然察覺冷哼一聲道:“你這衣服臭不可聞,莫不是丟進過茅房?”


    宋默努嘴道:“可不是嘛?我常把它掛在茅房的恭架上。”


    “找死。”唐意麵色一冷,一道銀光從他手中甩出。


    宋默忙閃躲,隻見一隻兩寸長的飛針正釘在他兩腿之間的床板上。


    若是再往上一寸,後果不堪設想……


    如此一來,宋默頓時消停了下來。


    月上蘭亭,風過九霄。


    青銅鎮魂燈被唐意放在桌台上燈光照亮他麵前那片地方,柳葉刀放在桌台下,他的手卻是無聊般去扯鎮魂燈的焰火,豆大的火焰被拉的細長。


    鴉棲老樹,雲掩雁影,自是子時三更。


    唐意迴頭看了一眼安靜睡著的宋默,清瘦幹淨,他的模樣倒比他那張嘴討喜多了。


    見宋默唿吸平穩顯然睡的很熟,眼神稍微猶豫了一刹,唐意輕輕用手撕開了臉上的麵皮……


    ……


    一夜無話,晨曦破曉,梆打五更。


    宋默醒來的時候,屋內已沒了唐意的蹤影,那家麻衣外褂被疊的整整齊齊放在桌台上。


    得,魔頭走了,二弟得以保全。


    起開門板,宋默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遠遠的燕子就看到了一臉慵懶的宋默。


    她對這個人十分感興趣,其他來早點鋪子吃飯的殮屍人除了偶爾開些葷段子大多時候死氣沉沉,隻有宋默眼神裏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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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油條,一碗白粥。”宋默衝燕子笑著說道。


    “得嘞。”燕子應了一聲。


    不多時,東西上齊。


    白粥甜絲絲,宋默驚詫的抬頭,燕子衝他眨眨眼。


    顯然這是又給他夾帶了私貨。


    宋默悶頭吃著白粥,眼神卻不安分的瞟向不遠處的燕子。


    這妮子出落的愈發水靈,尤其是那粗布衣裳也難以掩蓋的窈窕身姿。


    目光稍往下移了一些,宋默忙喝了口白粥。


    這麽翹,一定是生兒子的料……


    吃過油條喝完白粥,宋默一抹嘴拍下兩個銅板,轉身就要走。


    突然就看到老街梧桐樹下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唐意。


    唐意今天換下了那件六扇門的紫官衣,穿著一身青色的錦袍,腰間懸著白玉環,一隻墨玉鹿皮帶環繞,手裏不再是柳葉刀,而是一把白色折扇,墨黑的發用一隻小巧的桃木簪子別著,整個一多情俠客的裝扮。


    宋默忙收迴眼神佯裝不知,但為時已晚,那邊的唐意已經在招唿他過去。


    自古不怕縣官隻怕現管,偏偏唐意這廝既是官又可現管,宋默自然不敢拂了他的意思。


    畢竟聽說六扇門的司獄可要比刑部衙門還要厲害,萬一唐意請去按摩按摩,擦皮流血事小,要是手勁大了些捏碎了骨頭可就沒意思了。


    “大人找小人有事?”宋默不卑不亢道。


    唐意打量了一眼宋默道:“換身衣服,帶你去聽戲。”


    宋默一聽明白了,這是嫌棄自己破衣爛衫呢。


    半個時辰後,唐意帶著宋默去了西市的春風如意樓。


    春風如意樓是建安京有名的地界,在這裏梨園戲子有之,評書先生有之,雜耍藝人有之……


    一句話,乃是吃喝玩樂的好去處。


    宋默和唐意一前一後的進了春風如意樓,跑堂的夥計略過前麵的宋默小跑著到了唐意麵前殷勤道:“客官是搭樓還是壓間?”


    宋默明白,跑堂夥計說的搭樓便是和前來的客人一起坐在戲台下麵的座位上看戲,而壓間便是雅間,講究的是在戲台圍繞的觀台雅間裏包間看戲。


    搭樓的多是圖個熱鬧,也勝在花錢少。


    而壓間則要私密的多,看得清楚,可以做更多的事。


    當然,價格也要高得多。


    唐意並沒有立即迴答而是開口問道:“今日壓軸可是康大爺?”


    跑堂夥計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康大爺的評書。”


    唐意隨手摸出五兩銀子丟了過去說道:“天字一號間,雲山銀針一壺,剩下的賞你了。”


    跑堂夥計麵色一喜叫了聲唱:“得嘞,天字一號間,爺您上麵請!”


    三樓,天字一號間。


    古色古香的房間,屋中的金獸吐著燒好的熏香,淡而不俗最為醒腦,讓人為之一振。


    頂好的避塵木圍成的木牆最是隔音,走道內更是不設一人,所有的護衛全都藏在暗處。


    落地窗的設計,聽戲的布簾絲絲垂下,可清晰看到正下方的戲台,而外邊卻絲毫看不到裏麵的場景,頗為隱蔽。


    靠近窗台安放著一張紅木雕花桌,鏤空的紋路煞是好看。


    桌上六個細瓷冰紋碟,三碟瓜子幹果蜜餞,三碟時令小水果,最為打發時間。


    不多時,那跑堂的夥計托著一個木托盤走了進來,唱了個喏便將冒著白氣的茶壺端放在桌上,兩個漂亮的梅花杯安放如常。


    “出去吧,他會斟茶。”唐意指著宋默說道。


    那跑堂夥計本還疑惑衣衫蔽陋的宋默到底是什麽來頭,現在不由地多了幾分輕蔑。


    看來不過也是一個斟茶小仆役罷了。


    “饕餮。”跑堂夥計剛出門,宋默低聲念叨了一句。


    “你說什麽?”沒成想卻被唐意聽個正著。


    宋默隨手捏了個果仁丟在嘴裏說道:“六扇門的俸祿不低,但也不高吧?”


    唐意不理宋默,隻是自顧自的斟茶自飲。


    戲台上傳來咿咿呀呀的戲聲,宋默聽不懂戲文,但這邊看戲台最是清楚,戲子的婀娜多姿自然映入眼簾。


    嗯,這個花旦胸大。


    哇,那個青衣腿長。


    起初宋默倒還有些吃豆腐的雅興,但很快他就意識到不對。


    自己頂多就是一個殮屍人,堂堂六扇門的捕快怎麽會請自己看戲呢?


    難道說是昨晚差點傷了二弟,良心發現這才看戲彌補?


    當然,這個理由很快就被宋默排除。


    突然,宋默猛的想到十八號房慘死的殮屍人。


    他悟到了,唐意這是在釣魚。


    魚餌不是別人,正是他宋默!


    一念至此,宋默哪還有心思看下麵戲台上的婀娜小姐姐。


    他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唐意,一顆心頓時拔涼拔涼的。


    隻見唐意神情嚴肅,目光一點都沒有落在戲台上,而是打量著戲台下方看戲的人。


    宋默暗道一聲晦氣,此時他心中已經完全沒了看戲的念頭。


    隻想倆丫子加上一丫子,撒丫子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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