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在還珠二的戲份,主要就是在會賓樓。他的鏡頭很散,卻少不得,四大主演一出現在會賓樓,他自然也得在場。


    有時隻是幾個特寫,幾句台詞,餘下就是當背景板,但還必須得去。這就搞得褚青很無奈,開始頻繁的請假,一請就至少半天,缺了不少課。


    除了郝容勸誡了幾句,別的老師壓根不管,在中戲,誰當你是根蔥?


    範小爺的主場地卻在大觀園,隻有拍會賓樓戲份的時候才能見著男朋友。現倆人隔個三五天才能見一麵,還都是在片場,急匆匆來急匆匆去,連找塊玉米地沒羞沒臊的時間都沒有。


    丫頭很過意不去,覺著自己當時太任性,沒考慮到男朋友的實際情況。


    褚青卻感覺還成,每次見她,都有點小別勝新婚的衝動。


    這天又是在會賓樓。


    褚青穿著那件寶藍色長衫,坐在桌子邊上,悠悠哉哉的走神。


    他隻有一句詞兒,說完了就在溜號,而且很有技巧,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鏡頭掃過他,還能及時的做反應。


    別人看不出來,但隔了倆位置的範小爺一瞅就知道丫在幹嘛。


    褚青也不是故意的,他實在不想看對麵那張撲克牌臉,方得擱桌上都不帶晃的。


    要說蒙丹絕對是這劇最奇葩的一個設定。


    方臉,重毛,極度自私,長期沒有性*生活,而顯得異常暴躁,簡直就是孤獨的公牛一樣。就算瓊遙奶奶你想寫這麽個人物,起碼也找個靠譜點的演員啊!


    含香得是瞎了多大的狗眼才會跟他見天兒私奔?


    “過!下場準備!”


    黎平那“過”字剛喊出來,範小爺就在桌子底下狠狠往褚青腳麵上踩過去。


    褚青早有防備,瞬間縮迴來,丫頭一腳蹬在桌子腿上,“咣”一聲。


    “哎呀!”


    丫頭輕聲唿痛,旁邊的林心茹問:“怎麽了?”


    “沒事,踢著桌子了。”


    不理她幹瞪眼,褚青沒心沒肺的還很得意。


    倆人現在的小默契,就跟阿銀和神樂一樣(你確定他們倆有默契這東西?),一個負責吐槽,一個負責逗比,絕搭。


    “action!”


    鏡頭轉到兩隻手上,一手拿簫,一手拿劍,然後上移,顯出一張濃眉大眼的胖臉。


    這劇真的很簡單,簡單到你光看衣服就能猜出來誰的戲多誰的戲少。


    柳青那身長衫跟簫劍的華麗錦袍比,就是渣。就看他手裏的簫轉了個圈,施施然坐到小燕子一桌的隔壁。


    柳紅起身道:“我去招唿他。”


    湊到他跟前,問:“客官,你要吃些什麽?”


    簫劍道:“給我拿幾碟小菜,有什麽拿什麽,再燙一壺熱酒來,陳紹就好。”


    喏,學著點,這就是會點菜的。


    點菜,不是說你懂得越多或者點得越貴,越顯出你有品味。而是得用一種特隨意的口吻,來一句:“一杯卡布基諾,微辣,不要香菜。”


    你得有自己的style,有獨特的口味和審美,不隨波逐流,逼格才會瞬間提升一百點。


    褚青忽然就很鬧心,因為他知道這貨馬上就要吟詩了。


    這種在酒樓裏自斟自飲,然後還吟詩什麽的,最討厭了!


    就見簫劍拿根筷子敲著盤子,正給自己漲粉,搖頭晃腦道:“書畫琴棋詩酒花,當年件件不離它。如今五事皆更變,簫劍江山詩酒茶。”


    這種淡淡的裝逼感,最惹小女生喜歡了。


    紫薇花道:“好大的口氣,好一個簫劍江山詩酒茶。”


    爾康接道:“這首詩最後一句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他這麽一改,真是氣壯山河。”


    褚青縮在角角裏看熱鬧,喂喂你們離得沒有一米遠,這樣議論人家真的好麽?


    演簫劍的朱虹嘉已經28歲了,演藝資曆比周潔還要老。演技也不錯,可惜就毀在那張濃眉大眼的臉上了。


    他的形象可以說代表了一種類型的演員,端正純粹,帶著點儒雅,非常適合演舊時的文人俠客,王孫公子。若是演個反派,這張臉一出來就會讓人覺著很萌。


    一場戲下來,他的表現很是揮灑隨意,在四大主演中間不會突兀,又顯出很強的存在感。


    到這兒,褚青今天的戲就算完事了,為了這麽幾個鏡頭,就得耽誤一上午。下午還有課,他瞅了瞅時間,還有點餘份,就陪丫頭呆會兒。


    順便說一下,他最近還買了個表……可不是罵人啊。


    上課,拍戲,哪邊都得守時,他總不能隨時翻出個bb機看點,就琢磨著買塊表。前兩天,範小爺抽空陪他到商場逛了逛。


    褚青覺著特興奮,就跟逛老商品懷舊展似的。本來挑中一個電子表,就是那種bb機樣式的,後麵有個別鉤,能擺桌上,也能別腰裏,才七塊錢。


    他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用這東西看時間,便宜,準點,禁用。


    範小爺鄙視的不能再鄙視,吼道:“你傻啊!你就是不想用bb機,最後還特麽買個山寨bb機!”


    “……”


    好吧。


    最後丫頭按照自己的審美眼光,挑了兩塊國產機械表,一人一個,她掏的錢。


    她本來看中一塊西鐵城的男款表,褚青一看價,最便宜的都一千多,趕緊製止了她的敗家行為。


    雖說倆人現在賺了點錢,要是買台電視,買輛車,他都舍得,但是為了塊表,總覺著不值當。


    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代溝?


    “又困了?”


    在片場角落,褚青看她一臉的低沉,無精打采,不由捏了捏她的小臉。


    “別鬧!”丫頭推開他,愁心道:“明天那場我怕演不好。”


    “什麽戲,我看看。”


    範小爺扔過劇本,褚青掃了一眼,立時被兩句台詞驚住:


    爾康:“拜托!你不要那麽痛苦好不好?”


    紫薇:“拜托!你不要那麽迷人好不好?”


    拜托!這是人話麽?


    看他一臉驚懼,範小爺點了點本子,道:“誰讓你看這個,看下邊的。”


    第一部裏,紫薇在中刀的時候曾把金鎖許給了爾康,結果第二部又反悔了。於是這倆人開始組團對金鎖洗腦,巴拉巴拉一大堆“你也有權利和自由去追求愛情”什麽的。


    總之,就是不想要她。


    金鎖隻是個沒文化的笨丫鬟,想不通這種大道理,就擰巴了。


    範小爺明天的戲份很多,而且很主要。她自個偷摸練了好久,就是覺得不對。


    “哎呀,我不會演!怎麽辦啊?”她拽著褚青的胳膊就開始晃。


    “你哪塊不會演?”


    丫頭鬱悶道:“就是,我不知道該用啥情緒好。”


    金鎖跟紫薇一塊長大,情同姐妹,爾康英俊瀟灑,亦是她暗戀男神。現在紫薇反悔,不想把她給爾康,爾康也不想要她。


    那金鎖,應該是什麽反應?


    首先生氣肯定是有的,但還不至於憤怒,紫薇對她再好,也是主子,她終究隻是個丫鬟。


    然後還應該有點迷茫,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最後,也就是最明顯的一種,傷心。


    褚青的課可沒白上,很有條理的幫她分析了一下,丫頭聽了更糟心,怒道:“你跟我顯唄是吧!我可演不出來!”


    “別急別急。”隻有一張椅子,褚青就蹲在她跟前,握著她的手,邊摸邊道:“那你就挑一種情緒,把它放大。”


    範小爺合計了好半天,才道:“那我還是傷心吧,這個我熟。”


    “傷心還不夠,你得痛徹心扉!”


    丫難得拽了一句成語,繼續忽悠:“還得是那種被拋棄了,把你當塊抹布用完了pia一扔的那種。”


    範小爺一呆,道:“我沒那體會啊!”


    褚青把郝容教給他的內容拿出來,現學現賣,道:“嗯,你可以想啊,什麽事能讓你痛徹心扉,你就可著勁兒想,然後把這個情緒帶到戲裏。”


    “可我真沒啥痛徹心扉的!”


    褚青看她不開竅,也愁,引導道:“都說了讓你想啊!比如,你家破產了!我不要你了!你爸媽也不要你了……”


    “等會等會。”範小爺忽然打斷他,“你剛才說啥?”


    “你爸媽不要你了。”


    “不是,前麵那句……”


    …………


    “嗬……”


    範小爺掩嘴打了個嗬欠,她昨晚上又熬出兩個黑眼圈,化妝師費了好大勁,才沒讓她看起來像火影裏那隻葫蘆娃。


    她深吸了一口氣,扭了扭脖子,居然有些迫不及待。


    身體雖然異常的疲倦,精神卻興奮得很,甚至能感到每個細胞都在強烈的跳動。她也拍過不少戲了,有這種衝動感還是第一次。


    “兵兵,準備好了麽?”黎平有點擔心。


    爾康和紫薇有兩個感情阻礙,一個是晴兒,一個金鎖。就是在這場戲裏,金鎖這條感情線徹底消失,所以即便在全劇的脈絡中,這也是份量很重的一場戲。


    對範兵兵這個小姑娘,黎平的評價就是:夠努力,但不夠聰明。


    當然不是說她腦袋笨,而是指在表演的悟性和塑造力上,始終有那麽點不通透。


    “沒問題,導演。”範小爺應道。


    “好,action!”


    鏡頭給到一隻手的特寫。


    那隻小手裏還攥著一塊抹布,因為抓的太用力,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


    “嘖嘖!”


    黎平在監視器後麵咂巴了一下嘴,心情完全放鬆。


    從這小姑娘攥住那塊抹布的一秒鍾起,那全身的架勢和隱隱蓬勃的爆發力,他就知道這戲有了!


    範小爺拿著抹布,開始擦桌子擦櫃子,擦梅瓶擦青花。


    然後林心茹入鏡,一臉愁怨,問:“金鎖,你不要再擦了,你已經擦了好幾個時辰了,你在做什麽嘛?”


    範小爺就跟搓澡一樣**著那張桌子,道:“這個桌子好髒,我要把它擦幹淨。”


    丫頭剛過變聲期,還不像後來的嬌媚婉轉,說話有點低音和憨憨的。


    她平時說台詞是較讓人放心的一個,節奏把握稱不上多優秀,但總在合格線內,起伏轉折,都很恰當,沒出過錯。


    但這會,她這句話一出口,把所有人都驚著了。


    平靜,沒有一點波動的平靜,就像說話的人和周遭完全無關,甚至跟自己也無關。


    更古怪的是,她的動作明明很用力,語氣卻如此低沉平淡,這種反差隻讓人覺得,她那小身子裏藏著一座火山,在蠢蠢欲動。


    林心茹激動了,上去就把抹布搶過來甩到一邊,大聲道:“你心裏有氣就跟我說啊!”


    範小爺低著頭,靜止了兩秒鍾,才側過身,看著她道:“我哪裏敢有氣,我隻是想找點工作來做,讓自己忙一點。”


    “為什麽要讓自己忙一點?”


    “因為我是丫頭啊。”


    林心茹快抓狂了,不知道她今天抽什麽風,一直就用那種憋得死人的語氣跟自己對話,這種壓抑感讓她瘋狂的想掙脫出來。


    所以她情緒更加的激烈,道:“再說你是丫頭,我就要生很大很大的氣了……我們應該無話不談,告訴我,你愛上他了,是不是?”


    範小爺的眼睛睜得很大,眨都不眨。然後,如一口枯井中毫無預兆的湧出泉水,眼淚就順著她的臉頰,滴到地上,緩慢,且不間斷。


    “小姐,我跟你坦白說了吧。以前你把我許給他的時候,沒有征求過我的同意,現在你們取消了這個約定,也沒有征求過我的同意。我就像一塊抹布,隨你們丟到哪裏就丟到哪裏。”


    她從沒想過,褚青離開她會怎樣。


    直到他隨口說出那句話,直到她花了一晚上去揣摩那種情緒。


    那種情緒,讓她想死……


    她以為自己隻是會傷心,卻沒想到真的是,痛徹心扉。


    那種實實在在的破碎感,如大錘鑿向灰牆,讓她一向自以為是的堅強瞬間崩塌。整個人一下子都被抽空了,她還不敢哭,怕這個勁一泄,第二天就找不迴來了。


    大半夜裏,隻能死死攥著被子,捂著嘴,熬到現在。


    這會,那空落落的身體裏才終於蒸騰出無限水分,似要把每塊血肉都揮發幹淨。


    她仍維持著那種語調,灰燼般冰涼,道:“我要離開這,離開你,小姐,你放過我吧。我已經想好了,我可以到會賓樓去幫忙。”


    “好!”黎平喊道。


    範小爺站在原地,恍惚了一會,才擦幹眼淚,搓了搓臉。


    林心茹就更糟心,她剛才感覺特無力,隻是機械的保持表麵上的激動和大喊,其實內心特蒼白。這丫頭的忽然發飆,讓她措手不及,而且這種情景,太特麽喵的熟悉了!


    話說褚青第一次爆發,就趕上了林心茹。


    範小爺爆發,又趕上了林心茹。


    有你們這樣逮著一個人就可勁兒虐的麽?太不像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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