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錚然出鞘,玄素沒有絲毫猶豫,抬手一劍直刺而出。然而那刀就像一把鉤子在劍刺上一繞,順勢滑下,但聞一聲銳響,冷鋒已經切上玄素持劍的手指。


    沒有絲毫猶豫,玄素手腕翻轉,無為抖開劍花,瞬時三轉,那月牙似的彎刀就被甩飛出去,恰恰落迴了主人手裏。


    這番交手兔起鶻落,玄素身邊兩個弟子隻覺得眼前一花,便被玄素反手一掌推出戰圈。但見他腳下一蹬,便似飛燕踏上擂台,眼神一凜,未及立定,一劍就劈了出去。


    兩個弟子這才驚覺,適才在擂台下的死角處竟然藏了個人,被玄素發現後對方抬手擲出兵刃,身形卻是一轉,直向那高架撲去,玄素若是動作再慢上一拍,趙擎的人頭就要被其得手了。


    這一劍來勢洶洶,對方身在半空無處借力,自然也不好硬接他這招。但見其抬足在木架上一點,高大的木架子都晃了兩晃,身體也隨之卸力,左手抓住根竹竿一繞,避開玄素一劍,持刀的右手卻逆勢一轉,彎刀就像月牙輪轉,劈向了玄素手臂!


    間不容發之際,玄素撤手而迴,左手簫管一抬橫擋,刀刃便勾住了簫管。兩邊用力一格,卻沒僵持,玄素一劍收勢卻不收招,手肘劃過半圓,劍鋒又鬥轉而迴,這一次從簫管之下刺過去,若非那人將頭一偏,恐怕就要被戳進眼窩。


    一劍落空,玄素抽身而退,手掌在架子上一拍,猛然翻身而上,落在了更高處,俯視著下麵那個不速之客。


    那是個藍衣女人,年紀不小,打扮有些異族之風,抬頭看來時掀起眼皮,哪怕身處下位,也流露出一線桀驁。


    玄素沉聲問道:“閣下是何人?深夜擅闖擂台意取趙擎之首,與大會規矩不合,還請三思慎行!”


    女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最終上移落在那顆麵目全非的人頭上,嘴唇一勾:“做娘的要給我兒收屍,還管你們什麽破規矩?”


    玄素瞳孔一縮——她是趙冰蛾!


    趙冰蛾話音未落便一刀砍下,玄素著力的那根竹竿被一刀兩斷,雖然他身法靈活及時閃開,卻也錯失了對方身影。


    背後忽生寒意,玄素將身一側,刀鋒幾乎擦著他頸邊皮肉過去,見其避過,趙冰蛾手腕一轉,彎刀也扭了方向,如一道月牙勾向了玄素脖頸,咫尺之間避無可避!


    身法如鬼魅飄零,刀法更神出鬼沒,玄素在這電光火石間根本無從避開。無為自下而上插入刀鋒與脖頸之間擋了一擋,他右手曲肘向後一撞,正好與趙冰蛾一掌相抵,兩股內勁相撞,玄素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肘部透骨而入,絲毫不敢大意,無為劍用力一震蕩開刀鋒,腳下踩了個錯步從中脫出。


    木架上場地有限,玄素知道自己比不得趙冰蛾身法詭譎,索性翻身下落。見其已伸手去摘懸掛人頭的木籠子,玄素顧不得自己尚未落定,雙腿倒掛夾住了構建木架主幹的那根木樁子,合握無為反手插入其中,配合內力一摧一絞。


    下一刻,但聞一聲裂響,木屑紛飛,木樁被他生生破開!


    木架失衡,趙冰蛾身形一晃,手下也失了準頭,玄素卻將手中劍向下嵌入穩住倒掛的身體,內力凝於雙腿,竟是把斷裂的上半截木架生生甩開!


    這木架上雖然隻懸了一顆人頭,但為了方便武林人士奪魁之爭,特用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樁做主幹,另有數根竹竿縱橫搭建,雖無千鈞之重,卻也分量不輕,更何況現在上頭還有個大活人。


    趙冰蛾在這刹那竟是一咬牙,飛身抓住了那隻木籠子,不顧翻倒的竹竿重重砸在背上,迴手一刀劈開亂木,眼前被寒光刺痛——玄素又提劍而來了。


    二十年少有出迷蹤嶺,世間換了不曉得多少次日月,故人音信斷了八九,江湖後浪已經要把前輩拍死在沙灘上了。


    趙冰蛾嘴角笑意更深,眼神也更冷。


    無為劍即將當頭落下,玄素卻忽然眼前一花——天上月未明,麵前卻突然有寒月飛落。


    那道月影,彎彎如鉤,既寒又冷,在臨近刹那陡然分裂成十二輪月牙,勁風鋪麵,切膚之痛。


    這根本不是月影,是刀光,十二道刀光明滅如月色陰晴,卻隻有一把刀是虛中藏實。


    然而這瞬息之間,誰能窺破虛實?


    一刀實,十一刀虛,這逼命一招突破了無為攻防,毫無花巧地砍在了玄素身上。


    刀鋒入肉,尖端嵌入右肩,差點勾出條血淋淋的筋來。玄素臉色一白,一口氣混著血哽在喉嚨裏,左手卻倏然抬起,屈指成爪幾如幻影,扣進了趙冰蛾握刀的手臂。


    沒錯,正是扣進。


    手指刺入血肉就像穿進了豆腐,輕鬆得不見絲毫阻礙,趙冰蛾臉色劇變,刀鋒一轉逼向他麵門,同時屈膝一抬與玄素膝蓋相撞,兩人終於在半空中失了後力,雙雙墜下,砸在了擂台上。


    後背砸上地麵,縱然玄素就地一滾卸了力,也被震得喉口一甜,肩頭痛得麻木,傷口這麽深,流的血卻不多。


    他並不覺得慶幸,傷口處寒意刺骨,整條右臂的氣血都為之冷凝,是被附於刀上的陰寒內勁侵入經脈,萬分不好過。


    玄素硬生生把湧上喉頭的血吞了迴去,點了肩頭大穴,用左手持劍撐地站了起來,冷冷看向趙冰蛾。


    年輕人最有心氣,總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頂天立地、翻雲覆雨,為此把千磨萬擊都當成了錘煉,恨不能練出一身鐵骨錚錚,任東西南北風都不能摧折。


    何況他是東道紀清晏之徒,是太上宮的第六任掌門,將來要承擔一個門派數百弟子的興衰榮辱,水裏來火裏去都必尋常,何況是力抗一個敵手。


    他們這番交手似慢實快,數個迴合隻用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台下兩個弟子堪堪趕來,一左一右護在玄素麵前,腰間長劍出鞘,直指趙冰蛾。


    趙冰蛾的右手小臂被玄素適才一抓生生撕去半拉血肉,藍色衣袖擋不住血色蔓延,她忍下痛,也將彎刀換到左手,右手中提著木籠子,輕輕一笑:“小道士,好辣的手啊。”


    “前輩的刀,更狠。”玄素額頭上都是冷汗,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背去擦拭,摸到的是一片濕冷——那半張常年覆蓋皮肉的麵具,在剛才一刀逼來的時候被掀飛出去,不知道落在哪裏了。


    手頓時一僵。


    兩個弟子都背對著他,不知道玄素此時臉上是何表情,唯有趙冰蛾看得清清楚楚。


    那該是極好看的一張臉,劍眉星目,膽鼻笑唇,就像春冰消融後的流水,清寒又溫柔。然而天公不作美,他左臉自額角到顴骨遍布傷痕,那該是經年日久的燒傷,早就潰爛,留下猙獰的遺恨。


    趙冰蛾盯著那張臉,看得玄素都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開了口:“趙前輩,你欲取迴子首將其安葬,是人之常情無可置喙,但是眼下貧道職責在身,力盡之前不能放你來去,得罪了。”


    “小道士,我們打個商量,如何?”趙冰蛾微微一笑,“你讓我帶走擎兒,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玄素連半點猶豫都沒有,搖頭道:“不可。”


    “迂腐。”趙冰蛾冷哼一聲,下一刻腳步滑行,驀地逼近,彎刀割向玄素咽喉。擋在他身前兩名弟子武功卻也不弱,兩人雙劍交叉,合力架住彎刀,同時扣指於掌蓄力而出,打向趙冰蛾胸腹。


    兩人默契十足,雙劍時而一前一後,轉眼一左一右,剛柔並濟,虛實互補,以“黏”字訣與她纏鬥,並不硬抗。玄素冷眼旁觀,趙冰蛾眼下雖然一手受製,出招卻也沒有急於奪命之意,頗為奇怪。


    她這是……不對!


    玄素驟然一驚,此地打出這麽大動靜,自己留在院外的兩名弟子沒道理察覺不到!


    “退!”


    話音未落,牆頭已出現六名黑衣人,分據三方,彎弓搭箭,下一刻箭矢便離弦而出!


    這六人都是好射手,箭矢幾乎同時射來,分別對準人頭、胸要害。兩名弟子劍法雖快,然而這箭頭轉瞬就到了眼前,快得讓人連抬手都來不及。


    電光火石的一瞬,玄素已疾步上前,脫下的外袍被他內力灌注鼓起,順勢一甩,蕩開箭矢。


    就在這一刻,趙冰蛾卻不趁機而上,反是提著木籠飛身落在牆頭,探手入懷摸出一物,當空拋起!


    “不好!”玄素提起一口內息,捉眼瞅準,腳下踢起一截竹筒也向那物擲去,可惜終究是慢了一步。


    幽藍煙花在夜幕上炸開,恰有狂風平地起,雲流湧動倉皇生。


    玄素瞳孔一縮,對身旁同門喝道:“走!”


    “現在想走?晚了呀!”趙冰蛾打開木籠,小心翼翼地托出那顆人頭來,眼中是悲與恨交映,嘴角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聲音倏然一寒,“傳我命令,所有暗樁一齊動手,我要這無相寺雞犬不留!”


    話音甫落,又是連珠十八箭逼命而來,一名弟子躲閃不及,被箭矢貫體而入,血頓時噴濺了出來。


    玄素眼光一冷,腳下一動擋在傷者身前,對剩下一人喝道:“帶他……”


    這句話沒能說完,玄素麵前的那名弟子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著從他腹部透出來的劍尖。


    “玄觀,你——”


    那名被護住的受創弟子,竟是一劍從背後刺來,若不是玄素察覺不對避開了些許,這一劍就合該刺中要害。


    玄素側頭看著他的臉,微顫的手飛快抓上去,撕下了一張做工精致的臉皮。


    到底……是什麽時候?


    不待那人再補一劍,無為劍已經反手向後刺入血肉胸膛,玄素抽劍,腳下踉蹌差點直接跪地,這次終於忍不住,嘴角溢出了血流。


    “少宮主!”剩下那名弟子這才驚醒,看到他半身的血不敢擅動,隻能提劍擋在玄素麵前,看到那些弓箭手又一次彎弓搭箭。


    “……玄硯,走!”玄素一咬牙,伸手點穴止血,勉強站直了身體。


    不等其再說一句話,玄素手裏的無為劍已電射而出,如箭矢般刺入牆頭一人的咽喉,血花四濺。


    一擊成,玄素再不遲疑,抓起那被喚作“玄硯”的弟子飛身躍上那處牆頭,提手一掌落在剩下那名弓箭手的天靈蓋上,頓時便見七竅流血。


    玄硯眼眶一熱,差點當場落下淚來,卻也知道自己不走也是拖累,隻得翻身跳下高牆,見到守在門外的兩名同門也已成了屍體,卻不敢停留,提起內力衝入旁側的茂林修竹中,轉眼就沒了人影。


    玄素聽得耳後風聲唿嘯,知道還有人追了過去,可惜他現在已無餘力多管,拔出血跡斑斑的無為劍又衝了上去,像隻敏捷的黑貓飛簷走壁,終於再度逼到趙冰蛾麵前。


    肩頭傷口幾乎都凍僵,腹部新傷的熱血似乎也被牽連冷凝,他全身都發寒,在看到趙冰蛾的刹那不禁有些恍惚。


    那是已經記不清多少年前,不知躺在哪個冰寒之地的自己……


    他的恍惚隻有一瞬,無為劍毫不遲疑,穿過彎刀穩穩架在了趙冰蛾頸側。


    可惜他再也沒有寸進的力氣了。


    趙冰蛾丟下了那顆人頭,自然也空出一隻手。


    那隻手也落在了玄素頸側,攜點內勁在百會穴上一按,輕描淡寫地就像在美人妝上點了一抹朱砂,卻在此時如抽去了脊骨中最後一根緊繃的筋脈,轉眼間玉山傾倒。


    玄素眼前一黑,他連反應都來不及,腦子裏就被渾噩席卷,頹然昏倒。


    可他沒有一頭栽下院牆,而是被一雙手穩穩扶住。


    趙冰蛾將彎刀迴鞘,手指摩挲過他臉上經年日久的傷痕,臉上神情風雲變幻,萬般悲喜洶湧於瞬息間,最後又歸於古井無波的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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