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浮生覺得老天爺太缺德了。


    慕燕安所說的地方,是鎮東二十裏的烏鴉穀,山高林深,人跡罕至,不知多少烏鴉在這林子裏做了巢,地上不少鳥屎和亂羽,走動的時候還要防止天降橫禍,腥臊的味道十分刺鼻,讓楚惜微剛進來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鼻子靈,對這些味道十分不耐,可眼下也沒別的辦法,隻得用袖子掩了口鼻,一臉苦大仇深。


    看著楚惜微走路跟踩刀尖一樣,葉浮生有點想笑,尋思了一下對方薄薄的臉皮,還是忍住了。他見楚惜微走得越來越快,趕緊上去拉人,輕聲道:“你倒是留意一下附近,橫衝直撞的,踩了陷阱怎麽辦?”


    楚惜微壓著火氣道:“等我把那死丫頭找迴來,一定打得她跪著哭!”


    葉浮生:“……別這樣,雖然隻是一個小姑娘,你也要學會憐香惜玉。”


    楚惜微“嗬”了一聲,突然出手如電般向左側一抓,與此同時,葉浮生腳下一蹬,身如離弦之箭穿入樹木縫隙間,幾個起落就不見蹤影。


    楚惜微這一下突然發難,把暗中跟上的人唬了一跳,自以為高超的潛行身法被人一眼看破,他立刻從樹後竄了出來,同時揮刀而下,不料肉掌與刀刃相撞,卻是刀刃斷成了兩截!


    來不及驚詫,那隻蒼白的手已經掐住他的咽喉,楚惜微手臂發力,把一個比自己壯了一圈的男人生生提了起來。男人被掐得喘不上氣,雙腳拚命踢蹬,可捏住咽喉的手紋絲不動。


    很快,葉浮生的身影出現在楚惜微背後,他手裏多了一把刀,上麵幹幹淨淨,但還有淡淡的血腥味。見楚惜微側目看來,他甩了甩手,“追著那家夥跑了一段路,看到他跑到一處山壁前準備打開密道進去報信,我就奪刀把人宰了。”


    “很好。”楚惜微勾了勾嘴唇,目光落在手中人的臉上,語氣淡淡,“那就不用留著你了。”


    話音未落,隻聽一聲輕響,那人的腦袋耷拉下來,氣息全無。


    楚惜微把屍體扔在地上,葉浮生看著那兩眼暴突的屍體,道:“阿堯,我覺得你最近有點不對勁。”


    楚惜微皺了皺眉:“嗯?”


    “在斷水山莊初見你的時候,你不像現在這樣易怒衝動。”葉浮生仔細迴想了一下,那個時候的楚惜微雖然立場不明,但總的來說還是沉穩居多,然而從自己醒來之後,就發現他情緒浮動極大,尤其動武的時候冷酷狠辣,不似平常。


    楚惜微冷笑道:“十年不見,你以為自己有多了解我嗎?”


    “阿堯,你別這樣。”葉浮生難得皺了皺眉,他伸手就去探楚惜微的腕脈,卻被反手抓住。


    楚惜微這下意識地一手用力極大,葉浮生忍著腕骨傳來的劇痛,在感受到對方鬆力的時候趁機反扣,抓住了楚惜微的手腕。隻是這人如今滑得跟泥鰍一樣,他隻號了不到一息的脈象,楚惜微已經抽手退後。


    他冷聲道:“你以為自己現在是誰?憑什麽管我?”


    這句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葉浮生心裏被刺了一下,沒把這難過表露出來,扯了扯嘴角打算插科打諢蒙混過去。然而楚惜微臉色也不好看,隱隱有些後悔,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於是沒等葉浮生開口,他便腳下一點,掠向了葉浮生歸來的方向。


    “倔驢脾氣。”搖搖頭,葉浮生打算暫時放下,等這茬子事兒過了再順毛捋捋,遂施展身法跟了上去。


    黑燈瞎火,除了從樹葉間漏出的零星月光外沒有什麽光源,楚惜微這一跺腳走得頭也不迴,葉浮生功力未複,跟上他有些吃力,一晃眼就丟了人影。


    “這麽大個人了,咋還是個撒手沒啊?”葉浮生追到山壁前,發現這裏空無一人,密道也是關閉狀態,吃不準楚惜微是先一步進去了,還是溜達到了哪裏,頓時以手扶額。


    猶豫了片刻,葉浮生準備去按下山壁上那塊稍微凸出的石磚,沒想到還沒碰上,腳下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地動山搖,他差點沒一屁股坐在地上。


    閻王爺他老家炸了嗎這是?!


    葉浮生好不容易站穩,麵前的暗門卻自動開了,從裏麵竄出四個黑衣蒙麵人來,看到他這個堵在門口的不速之客,眼神齊齊一變,一人喝道:“來者何人!”


    另一人則道:“殺!”


    “孫子哎,叫爺爺!”葉浮生心道這真是趕早不如趕巧,說話間提刀在手,他身法極快,轉瞬便插入四人中間。


    四人同時一驚,葉浮生已經旋身一掃,後麵兩個立刻退開,前麵倆避得慢了些,刀鋒如狂風刮過般在他們胸膛上開了條大口子,濺起老高的血,連聲痛唿都來不及,便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


    葉浮生一刀方過,就是一棍一劍左右齊來,他左手分花拂柳般在棍上一拍,順勢將其引向長劍。兩者相撞,持劍者退了一步,葉浮生趁此機會欺身而近,刀鋒一閃,便割了他咽喉。


    剩下一個黑衣人大驚,鐵棍攜風而來,直掃葉浮生頭顱,他在間不容發之際後仰,勁風拂麵,刮得生疼。


    這人內功底子不錯,下盤也穩,當是四人中的領頭。葉浮生掂量了一下自己恢複不多的內力,眼神一凜,在鐵棍照腿掃來的時候,他陡然抬足在棍上一踏,借力而起!


    那人隻覺得眼前一花,葉浮生已出現在他上方,眼見刀鋒直斬而下,他下意識地舉棍相抗,不料葉浮生刀鋒一轉,貼著鐵棍滑了過去,削斷他握棍的一根手指!


    十指連心,那人渾身一抖,手中鐵棍一鬆,然而沒等他慘叫出聲,葉浮生空出的左手已趁隙而入,一掌擊在了他麵門上!


    血從額頭滑落下來,葉浮生收刀站定,看也不看身後的屍體,從密道口走了進去。


    這條密道不寬,隻能容兩人並肩走過,他聽得不遠處動靜頗大,想來這裏是出了什麽亂子,不曉得是不是楚惜微搞出來的,猶豫一下還是決定去看看。


    他做了十年掠影衛,對於藏身潛行最為擅長,一路隱在暗處飛掠而過,像隻靈活矯健的壁虎,四處搜尋的地宮守衛都沒發現有這麽一個家夥跟自己擦肩而過。


    越往裏走就越是複雜,眼看一隊守衛就要與他狹路相逢,葉浮生閃身竄上房梁,不料跟貓在上麵的一道身影撞個正著。


    腦袋磕上一塊硬物,葉浮生還沒說話,就被一隻手捂住了嘴,直到下方守衛經過,那人才鬆開手,喘著氣低聲問道:“你誰啊?”


    葉浮生定睛一看,這裏燈火昏暗,隻能勉強看清是個身量嬌小的少女,鼻尖嗅到一股血腥氣,他心念一轉,壓低聲音:“蘭丫頭,你爺爺叫你迴家吃飯。”


    秦蘭裳正吃不準他來路,聞言心頭一跳:“你到底是誰?”


    果然是她。葉浮生鬆了口氣,笑道:“你小叔帶我來找你迴去,你覺得呢?”


    秦蘭裳神情一裂:“我嬸兒?”


    葉浮生:“……丫頭,眼沒瘸,耳朵也沒病吧?”


    他無論是聲音還是身形都不像個女人好嗎?


    “小叔那麽悶的人,你要不是我嬸兒,他幹啥還要帶你來?”秦蘭裳不信邪地伸手過來,葉浮生趁機握住她手腕探了下脈,眉頭一皺:“你受了內傷?”


    秦蘭裳扁了扁嘴:“外傷也有,可疼了。嬸兒,我小叔呢?”


    “……你叔是個撒手沒,還有,別叫我嬸兒。”葉浮生輕輕摸了把她的頭,結果摸了一手灰,“我這個人啊,每個月也有幾天會暴躁的。”


    秦蘭裳:“……大叔你好。”


    找到了人,自然不能在這裏耗著,葉浮生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餘力,覺得能護著這丫頭逃出去還成,眼下情況混亂,與其沒頭蒼蠅一樣亂找,還不如先迴約定好的地方等著楚惜微自己迴來。


    他想得挺好,可惜老天爺有時候就見不得人好。


    秦蘭裳自告奮勇地帶路,說是能避開守衛,葉浮生跟著她左拐右轉,沒感覺自己在出逃,反而更像是深入探查,奈何這條通道太窄,隻能容小姑娘自由轉身,他一個大男人弓肩提氣才能免得被卡在裏頭,低聲問道:“確定沒走錯嗎?”


    身後無人應答,隻有腳步聲急促遠去,想也知道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小丫頭轉身跑了。


    秦蘭裳這兩天倒了大黴,可不敢再輕信誰,吃不準這人是好是壞,幹脆先想辦法甩了他,自己再去找陸鳴淵會合。


    “心眼兒還不少,人小鬼大。”葉浮生念頭一轉,很快想通了這點,這下子被雛雁啄了眼,他也沒別的法子,隻好先走出通道再去把那丫頭拎迴來。


    好在這條通道不長,盡頭是一扇狹小的石門,隻有人來高。葉浮生用力一推,不料手下忽然一空——不曉得是誰這麽缺德,這石門是形同虛設的,若人用力一推,就得被自己的力道帶進去。


    罵娘都來不及,葉浮生一頭栽了進去,裏頭是條蜿蜒向下的甬道,地麵和牆壁都被打磨得十分光滑,活像是被蛇爬過的洞穴,叫人連個著力點也沒,隻能盡量護住要害,順勢滾了下去。


    所幸老天爺還沒打算要他命,這甬道不長,他很快就到了底,頭昏腦漲地爬起來,心裏把楚惜微連同秦蘭裳罵了幾遍,抬頭打量周圍的環境。


    他卻是不知道,秦蘭裳可為了他精選了這條路,因為吃不準立場,她也不敢把人往死路帶,想著之前問出的地宮路線,發覺此地是個閉關的密室,而掌控地宮的蕭豔骨本人又在跟南儒較勁,估計眼下正好是空的。


    密室裏沒有點燭,牆上鑲嵌著夜明珠,照得整間密室幽亮,借著這泛綠的光,葉浮生看到密室中央是一個水池,自己剛才差點就栽了進去成個落湯雞。


    水池中央有一方石台,七尺方圓,上麵有一方檀木劍架,上麵放著一把古樸長劍。


    葉浮生猶豫了一下,提氣飛落石台,目光下落,看清了那把古劍,劍長三尺,古樸典雅,劍柄上刻有流雲。


    他在這片刻間全身發寒。


    這當是一把好劍,然而……他在還是顧瀟的時候,見過這把劍。


    被另一個人負於背上,劍未出鋒,已叫當時的他,一敗塗地。


    渾身血液在迅速冷卻後又突然沸騰,他還沒來得及壓製自己洶湧的情緒,身後便傳來的石門開啟的聲音。


    葉浮生心頭巨震,眼中殺氣突顯,右手附於刀上,迴頭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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