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兒還就是這麽絕,總會發生陰錯陽差的情況。


    寧衛民可是做夢也沒想到,居然僅僅因為他對銀座壇宮實行了限入製度,拿會員製當敷衍雅庫紮進入餐廳的借口。


    蛟川春樹竟然就誠惶誠恐到這種地步,上趕著要給鬆本慶子的獎項競爭貢獻綿薄之力。


    這絕對是錯有錯招,是一個相當搞笑的誤會,一個極為荒唐的笑話。


    其荒誕性和巧合性,堪比《三國演義》的故事裏諸葛亮用空城計嚇跑了司馬懿。


    不過如果蛟川春樹要是知曉寧衛民的底細,弄明白這件事居然是麻杆打狼兩頭怕。


    他可笑不出來,一定會直接吐血三升,連自己都得承認自己犯二了。


    因為說實話,寧衛民之所以會這麽做,真正的原因可不是來自於實力驕傲滿滿的自負,而是迫於殘酷現實很無奈的自保啊。


    不得不承認,總屋會上次派人來攪擾的那一次,對銀座壇宮的買賣而言,傷害著實不小。


    因為越是高檔的餐廳,客人越在意用餐環境。


    舒適是一方麵,奢華是一方麵,如果能有獨特的文化氛圍更是令人驚喜加分項。


    可這一切都遠遠沒有安全感來得重要。


    誰能受得了吃飯的時候受這樣驚嚇啊?


    尤其是養尊處優的高端人士群體,人家花得可是商務價啊。


    上次總屋會的幾個雅庫紮這麽一鬧騰,當場就嚇跑了至少五十多名顧客。


    而且當天晚上預約前來的客人也會發現店裏情況的反常——人太少了。


    等到經過詢問後,所有這些了解到當天晚上發生什麽的顧客,此後就再沒有人光顧過。


    甚至這些人還會把這件事告訴他們的朋友們,這就造成了銀座壇宮的聲譽和營業額直線下降。


    誰能分得清楚壇宮是得罪了雅庫紮,還是飯菜裏真有蒼蠅?


    再說了,也沒必要分清楚,反正無論哪種原因對於來光臨的顧客都是致命傷。


    哪怕銀座壇宮的菜味道確實不錯,不是日本人能輕易品嚐到的。


    可有錢人能享受的東西多了,同時也需要保持身材和健康,美食的誘惑其實沒那麽重要。


    於是一周的時間過去,銀座壇宮原本越來越紅火的買賣幾乎像是給人硬生生打斷了兩條飛奔的腿。


    直接從每天五百萬円左右的流水跌落到二百五十萬円左右。


    真是兢兢業業全白幹,一朝迴到解放前啊。


    但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呢,最糟糕的寧衛民認為那些雅庫紮很有可能故技重施,再度登門尋釁。


    要知道,當初沼澤四郎可是報了蛟川春樹的名諱,還留了狠話要寧衛民給鬆本慶子轉達的。


    可寧衛民隻是強作鎮定,半懵半嚇地敷衍走了對方。


    那在他看來,也許過不了幾天,這幫家夥就會再度迴來討要說法。


    為什麽大家都說“流氓像彈簧,你弱它就強”啊?


    就因為流氓無賴最是欺軟怕硬,這是難以改變的秉性。


    如果不讓對方吃個苦頭,就憑幾句空話,對方肯定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可真要是再照方抓藥來上這麽一迴,那銀座壇宮可真承受不了,弄不好寧衛民也隻有飲恨收場,看著銀座壇宮倒閉了。


    這話一點都不誇張。


    不為別的,就因為餐廳是講究客層的,常來常往的客人,就代表了餐廳的格調和層次。


    如果一家高檔餐廳屢次被雅庫紮騷擾,那麽無論無辜與否,絕對會被日本上流人士集體排斥。


    又有哪個有身份的正經人願意和那些臉上有疤,言行囂張的家夥同一空間裏用餐呢?


    雅庫紮就像老鼠蒼蠅一樣讓人生厭,見到這種家夥,避之不及才是正常人的選擇吧。


    所以哪怕這些雅庫紮就是來寧衛民的餐廳進行正常消費,對銀座壇宮的品牌都是一種傷害。


    如此長久以往下去,早晚壇宮會變成隻有雅庫紮才來的專屬餐廳。


    決不能讓這些老鼠屎敗壞了銀座壇宮的氛圍。


    另外,假如對方再迴來,那也肯定是有備而來,會更加不好應付。


    恐怕寧衛民很難再像上次一樣過關,說不準整出什麽新的幺蛾子來。


    真要是對方再針對餐廳的食品安全做局,且讓這些消息公之於眾,混肴視聽。


    那寧衛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所有投在銀座壇宮上的心血都將付之東流。


    可想而知,寧衛民又多苦惱,他又怎麽肯冒這個險呢?


    於是一琢磨,他覺得兩相其害取其輕,幹脆搞個顧客準入製度好了,但凡麻煩的客人統統不接待,不就安全了嗎?


    具體的做法,就是為防止對方來陰的,假扮普通客人滋事,任何沒有提前預定的陌生客人統統恕不接待。


    從今往後,餐廳隻接待大企業和熟悉客人的電話預定。


    為此,這才有了沼澤四郎兩次登門都被攔於餐廳門外的事。


    也是由此導致了蛟川春樹對於銀座壇宮強大背景的無限遐想。


    不過雖然有了這樣額外的收獲是驚喜,但毫無疑問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這麽一來銀座壇宮的客源當然就更少了。


    每天原本不多的客流進一步下降,幾乎到了打迴原形的地步,每天餐廳流水能做五十萬円以上,接待三十人就不錯了。


    除了阪和興業,大和觀光這樣的關係企業在壇宮辦過幾次聚餐會,其他時間壇宮都在賠錢。


    而壇宮的員工們隻有再度開啟大吃特吃,研究新菜的模式,否則每天送來的食材隻能白白爛掉。


    說白了,買賣做到這個地步,連京城跟來的那些員工都在跟著發愁。


    大家比寧衛民本人還著急。


    雖然這樣的日子是舒坦,幹活少吃得美,並不耽誤大家拿錢。


    可誰都清楚,不可能老怎麽舒坦,要麽買賣得重見起色,要麽買賣早晚關張。


    他們大家打道迴府也就罷了,權當出國旅遊一趟,吃香喝辣,大開眼界,還掙了外匯。


    可如此厚待他們的寧衛民卻免不了要承擔這巨虧的責任的,大家的心裏可過意不去啊。


    畢竟沒人知道寧衛民外麵有多少產業。


    人人都怕他的一世英名和工作成績遭遇滑鐵盧而毀於一旦。


    所以銀座壇宮上上下下目前都有點心慌和焦慮。


    除了那些沒心沒肺的日本人,國內來的職工沒人樂得出來。


    至於寧衛民本人,也不像他表麵上那樣淡然和鎮定。


    他也知道最迫切事情,就是要想辦法開源,找到既穩定又安全的客人,改善經營狀況。


    否則他個人在東京撈肥了,卻讓公司和天壇、服務局跟著拉虧空,說不過去啊。


    更何況現在的東京可是歌舞升平一片繁榮景象啊。


    由於資產泡沫帶來的繁榮,無論企業人事招侍的需要,還是男追女的泡妞需求,都給飲食行業注入了強大的活力。


    這就導致企業招侍交際餐飲開銷日益增長,大企業已經到了一頓飯不花個十萬円,就沒辦法談下去的境地。


    而男孩子請心儀的女孩吃一頓正餐不能少於五萬円,否則就是沒有誠意。


    在東京,如今隨便一家大眾餐廳每天都差不多能月入百萬。


    至於日本人所崇尚的法國料理,更是最先開始極力追求食料奢侈。


    昂貴的鵝肝、魚子醬、高級洋牛肉、鬆露、香檳、莆萄酒,往往是客人必點的。


    通常法餐人均消費五萬円起,一晚能花上百萬円的也大有人在。


    可就是這麽好的年景,偏偏銀座壇宮成了餐飲業全行業的吊車尾,居然買賣做的入不敷出。


    這又是多麽不公且丟人的事兒啊,寧衛民的自尊心根本受不了。


    所以他也積極地做了一些事妄圖改變這種局麵。


    就比如說效仿國內和旅行社的合作,主動加強和大和觀光幾個分社社長的聯係,希望他們能把來東京旅遊的高端客戶帶到銀座壇宮用餐。


    而自己這邊可以分部分利潤給他們。


    隻不過效果真的不太好,除了大和觀光目黑區分社的高橋社長比較厚道,讓他的下屬經常熱心帶人過來。


    其他的幾家分社好像興趣不大,也就是麵子上的意思意思,或偶爾順帶手的滿足客人的要求而已。


    對於壇宮整體情況的改善,這一手所起的作用隻是聊勝於無。


    後來寧衛民終於搞清楚怎麽迴事了。


    敢情是這幫幹旅行社的人眼高了,嫌這種事不劃算,不願掙這幾個小錢了。


    本來現在旅遊行業就是熱門行業,誰也不愁買賣做,每天從早忙到晚,就是簽合同。


    一個月獎金百八十萬円不再話下。


    更別說他的拉杆旅行箱賣出一個,這些旅行社的人就能根據銷售品牌拿五千円、七千円,一萬円不等的提成。


    弄好了,每天光靠賣拉杆旅行箱,旅行社一個人就能拿走十萬八萬的提成。


    誰還願意大老遠帶顧客吃飯拿個一兩萬的走啊。


    就連陪客戶吃飯,他們都嫌棄太耽誤時間,有這工夫多賣點旅遊產品和拉杆箱好不好?


    這樣一來,沒有足夠的利益驅動,寧衛民就知道大和觀光怕是指望不上了,必須改路數。


    不過話又說迴來了,寧衛民的心眼子多靈光,一轉眼珠兒就一個主意。


    對他來說,遇到困難不怕,隻要思想不滑坡,方法總比困難多。


    這件事雖然失敗,可他沒有灰心,因為他明白不是辦法不行,而是條件兩不相稱。


    就像男女談戀愛似的,條件差距太大,當然沒法走在一起。


    所以經過深思熟慮,很快他就又盯上了另外一個行業的人,同樣可以給他介紹他所急需的高層次客人。


    而且客源還很安全,對方會更方便,也會更樂於與他合作。


    那就是在銀座酒吧和俱樂部上班的那些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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