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二十天裏,“偷拳五人組”的表現,完全出乎了他們身邊所有人的預料。


    他們從沒喊過苦,也沒喊過累。


    完全是心甘情願,在如同地獄的廚房接受煎熬一樣的試煉。


    哪怕是精疲力盡到半夜迴宿舍,累得洗澡時站在淋浴間都能睡著,然後一頭撞到牆上,他們也毫無怨言。


    他們甚至很快找到了在苛刻的新環境下幹活的訣竅。


    在後廚不要猶豫,也不提問題,隻全神貫注執行外國主廚的指派。


    在開餐期間,法國佬聲聲怒吼之後,要極力保持沉默,借助全神貫注的工作掩護自己,或者假裝忙碌到沒空理會地垂著眼睛。


    如果不是自己的錯,盡量不要出現在主廚的視線裏,不要出聲,免得成為炮灰。


    每天上班前,都一定會把紗布、燙傷膏揣進褲子口袋裏。


    以備萬一發生流血事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好,繼續工作!


    實際上,無論是三個法國主廚,還是那些被他們一手調教出的西餐廚師。


    就沒有一個人能想到,這五個壇宮的廚師來到這裏後,哪怕失去了過去滋潤的生活,一下子變成了落魄的鳳凰。


    卻依舊能夠迅速接受重新定義的森嚴等級,找準自身的位置。


    仍然能這麽快適應好大型專業西餐廚房的工作要求,理解和中餐迥然有別的管理方式。


    原本在他們想來,這五個人就是能堅持下來,也應該是被折騰得蔫頭耷腦,半死不活的樣兒啊。


    怎麽可能毫無吃不消的樣子,反而這麽精神抖擻,甚至比那些早就適應了這種後廚工作的老手兒們還有精氣神呢?


    尤其是這五個人還表現出了極強的悟性和學習能力。


    像拿錯進口原料和調料,用錯刀具,切東西忘了執行嚴格的體量標準,這些比較低級的錯誤,隻要挨過一次罵,基本上就不會出現了。


    他們非常善於觀察,知道怎麽自我調整,隨時都在盡力改進。


    這讓他們對於廚房的基礎工作總是完成的又快又好。


    隨著時間一日日的過去,沒多久,來自壇宮的“偷拳五人組”,都把好多跟著法國大廚幹了一年半載的主兒給比下去了。


    事實上,到了後來,每次法國大廚給廚房的下屬們的工作打分。


    來自壇宮的五個人居然都是十項全優,其他幹的時間不算短的人倒是有良有中。


    於是這麽一來,還真應了“是金子總會發光的”這句話了。


    三個法國大廚是不可能不注意到他們五個人如此出挑兒的。


    所以才幹滿了一個月,壇宮五人組就都獲得提拔,工作內容實質性的升級了。


    他們各自從切配備料區和倉儲冷凍區,調動到開胃菜區或者是湯品區了。


    也就是說,到了這個時候,他們終於得到通過工作實踐來學習一些簡單法餐烹調的機會了。


    而且從此,那些法國佬也不再認為他們是無關緊要的人了。


    對他們的態度,也多少變得和善一些了。


    雖然餐廳開餐的時候,三個法國主廚狀若瘋子的野蠻,歇斯底裏的粗暴,都絲毫不減。


    但“戰爭”結束的時候,幾位“統帥”也會拍拍他們的肩膀,或者是露出點笑模樣來。


    這差不多就跟《偷拳》裏的楊露禪,靠吃苦耐勞獲得主家信任,終於有了在太極陳授徒時打掃練功場的資格一樣。


    哪怕楊峰沒能真正的如願以償,一步調動到他渴望的油鍋碳烤區,許春燕也沒能去成她一心向往的甜品區。


    但想來他們隻要保持這種工作狀態,繼續獲得幾個法國廚師更多認可,肯定就有機會實現夙願。


    何況這些實操區都是挨著的。


    有了閑暇,抬頭看看,總是可以看到這些做主菜和甜品的廚師是怎麽操弄的。


    比過去可是強多了。


    說白了,現在的他們才算是邁過了入門門檻,才可以真正跟別人說自己在學西餐了。


    千萬別小瞧這一點!


    要知道,這還是馬克西姆後廚,從沒有發生過的事兒呢。


    正常情況下,如果不是最早一批去法國進行過專門突擊培訓的人。


    那些在此之後受聘入職的人,怎麽也應該熬上仨月,甚至是幹半年這種基礎工作,才有可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這壇宮五人組居然這麽早就獲得如此的殊榮,獲得了法國主廚們的一致認可。


    可以說是創造了馬克西姆後廚,新人實習期最短的記錄。


    不過老話講,不遭人妒是庸才啊。


    “偷拳五人組”同樣免不了會因此惹人嫉妒。


    雖然說起來,大家都是父老鄉親,都是一個廚房裏混飯吃的兄弟。


    可這個時候,馬克西姆後廚的那些老員工,卻開始對壇宮來的五個人隱隱有了疏遠和冷淡。


    不似剛開始的時候那麽有問必答,熱心相助了。


    甚至有的時候,還表現出一定的敵意,相當抗拒和排斥。


    比方說,各區的分管,負責翻譯法國主廚的話,有人就故意藏一半說一半。


    再比方說,那些老員工,總是故意把難幹的事兒,容易挨罵的事兒,別人都不願意幹的事兒,甩在他們五個人身上,交給他們去幹。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沒有能夠遮蓋住他們五個人出類拔萃的素質和閃爍耀眼的光芒。


    不為別的,這五個人那是一般廚師可比的嗎?


    他們原本就是各個名店裏的技術骨幹,來到壇宮又繼續受名廚指點。


    哪個不是真心熱愛這一行,下過苦功夫,精英裏選出的精英啊?


    開玩笑呢!就憑他們是從那麽多廚師裏挑出來的壇宮後廚組長啊。


    要單拿到任何一個酒樓飯莊,都足以獨當一麵!


    所以廚房裏的事兒,大多數對他們來說都很簡單,看過一次基本就明白怎麽迴事。


    即便有的訣竅,他們單個兒琢磨不透,不還有別人可以一起商量嗎?


    五個人抱成團兒,也差不多能頂倆諸葛亮了。


    更何況西餐烹飪之法遠比中餐少許多,他們學的又是最為容易的冷菜和湯菜,那還有不快的?


    要打個比方,這道理就跟金大俠小說裏華山劍派的氣宗和劍宗之爭似的。


    劍宗重招式變化,上手快,門檻低。


    一練就效果顯著,前期實力碾壓氣宗。


    但天花板有限,到了一定程度就難以突破了。


    反過來氣宗,卻是厚積爆發。


    開始打好根基雖然不易,進展也慢。


    但一旦練好了內功,任憑多麽普通的招式,也是威力巨大。


    對於馬克西姆餐廳的後廚來講,壇宮五人組就是氣宗,中餐打下的烹飪底子紮實極了。


    他們已經是眼到手就能到的水平了,各種食材處理駕輕就熟,基礎的東西全不用學。


    所謂來學習法餐,不過來這兒瞅瞅,洋飯是個什麽章程。


    用什麽原料,什麽佐料,怎麽具體操弄,如何巧妙變化的。


    所以盡管語言不通,聽法國佬說話是一臉懵,而且還有人故意下絆兒,可於他們並無多大妨礙。


    畢竟他們是用眼睛和手來學東西的。


    隻要照這樣兒來,模仿法國佬的手法,總能八九不離十。


    反過來在那些老員工的眼裏,卻是無比的邪性!


    這五個人學菜就如同天才一樣,好像他們腦子就不是人腦子。


    無論法國廚師做什麽菜,隻要看過一次,他們就能記住大體的操作程序,發現訣竅的重點。


    看過兩次,就能學個七七八八了。


    真要看個三四次,他們已經能做的有模有樣了。


    甚至比受過法國主廚多次指點的人還做得好,做得快。


    如果不是他們不懂外語,不大會用現代化的烹飪工具。


    大部分時候,還必須得通過各區的分管廚師翻譯,來跟法國主廚們交流。


    免不了要靠馬克西姆的老員工幫忙找一些原料和佐料。


    恐怕那些西餐廚師已經很難在保持他們的自信,覺著自己還有什麽優勢了。


    想想看吧,如果一個中學重點學校的班集體裏,突然來了五個學問能夠得上清華、北大研究生的學霸,一考試就門門滿分。


    這是多麽刺激人自尊心的事兒啊。


    這還讓原來的優等生何以自處啊?


    那真是哇涼哇涼的啊,說是生無可戀都不算誇張。


    那麽難免會讓有些心眼窄巴的人氣的臉色發紫,拚命想辦法想要玩兒點陰的。


    還別說,就在元旦過後,沒多久,就讓這些人逮住一個機會。


    那天是法國標致汽車公司為了慶祝在共和國成立合資公司獲批一事,專門包場舉行的商務宴請。


    共和國外貿部門的官員和代表,以及國內作為合作方的企業代表,還有法國大使館商務參讚,和幾家外國媒體記者都來了。


    因為人數多,規格高,馬克西姆的後廚自然為之緊張無比,嚴陣以待。


    實際上,這天打早上五點鍾,三個法國佬就來了。


    他們一個不缺,親自上陣。


    進貨,備菜,也一切全都提前了兩個小時。


    有的材料甚至是昨天就開始準備,提前醃製好的。


    然後就是全軍整肅,摞胳膊挽袖子的一通猛幹啊。


    擁有深邃憂鬱眼神的行政主廚“白毛兒”,連他那一向精致的發型都好像變亂了。


    行政副主廚“樂個屁”也樂不出來了,聲嘶力竭的隨著主廚一起呐喊。


    “拉清單”沉默不語,幾乎全部精力都放在了一道道甜點的精美裝飾上。


    至於後廚裏的其他人,每個人都必須百分之百精準地完成自己手頭的任務,任何一個小失誤引發的崩潰都不允許發生。


    結果就是這樣要緊的日子口兒,當大家好不容易忙差不多了,就要為準備工作大功告成,喘一口氣的時候。


    壇宮五人組裏的戴紅居然讓人給算計了。


    當時,她是聽冷食區分管的組長指派,去冷庫拿東西。


    萬萬沒有想到,當她轉頭再出來時,冷庫的門外居然停了一輛擺滿了開胃菜成品的推車。


    結果經她毫不知情下的推門一撞,居然就直接翻倒了。


    就聽“稀裏嘩啦”的一陣亂響啊,整整八十份兒的精美的開胃菜摔了個粉粉碎,稀巴爛。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不但讓抱著東西站在冷庫門口的戴紅徹底看傻了。


    也讓整個後廚像遭遇了時間靜止似的,突然一下子沒了聲兒。


    靜默了至少五秒鍾。


    化身為狂怒的惡魔的三個法國廚師,就直不楞登,不約而同,奔戴紅而來。


    這次可不是以往罵人那麽簡單了。


    “白毛兒”真成了患有狂躁症的瘋子。


    看著一地狼藉,身為行政主廚的他,竟然失態到摔掉了廚師帽子。


    然後一腳踢開倒在地上的推車,大叫著狂抓自己頭發。


    “拉清單”和“樂個屁”則一起圍攻戴紅。


    語無倫次的罵罵咧咧,指手畫腳的嚴厲斥責。


    就別說那嗓門恨不得能掀起天花板了。


    就是他們誇張的表情和動作也像要把戴紅五馬分屍,恨不得一口吃掉。


    戴紅她還很年輕,不過二十二歲。


    之所以廚藝出眾,是因為她的大姨羅慧是康樂餐廳當年股東之一,最早和常靜一起辦餐館的搭檔。


    有著這層關係,她不但打小就受到了專業的訓練,中學畢業就進了康樂餐廳工作,還成了常靜大廚手把手教出來的閉門弟子。


    常師傅脾氣好,對女弟子再生氣也有個耐心法,所以戴紅就沒挨過多少罵。


    來馬克西姆餐廳,可以說是戴紅這輩子最受罪,挨罵也最多的日子,就是靠和大家夥一起硬抗,強忍過來的。


    她又哪兒見過三個惡鬼一樣的外國人這麽圍著自己吱哇亂叫啊。


    這丫頭徹底懵了,就知道自己闖下了彌天大禍了,後果很嚴重。


    再加上無辜的委屈,不明所以的恐懼。


    這宛如天崩地裂一樣的感覺,直接就把她給嚇哭了。


    好在她可不是一個人,這個關鍵時候,壇宮的其他人可不含糊。


    無論是許春燕,還是楊峰、小查、江大春,這時候誰也沒躲。


    他們比金大俠小說裏的“五嶽劍派”可強多了,是真的“同氣連枝”,隨後全扔下手裏的活兒,也跟著追過來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國潮1980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鑲黃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鑲黃旗並收藏國潮1980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