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郵市雖然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就開始存在,從七十年代末期開始發軔。


    但到八十年代中期,仍然沒能培養出幾個能拿得出手的郵商來。


    畢竟都是半斤八兩,白手起家,誰也好不過誰多少。


    就像這個時期的聯想公司一樣。


    1984年柳傳誌創辦時隻不過二十萬的資本,第一筆買賣是倒賣彩電。


    因為缺乏商業經驗,還被騙子騙了,初入商海就嗆了水,造成了十四萬的損失。


    可三十年後,聯想已經是pc行業世界級別的巨無霸了。


    在共和國,由於改革開放前就基本上消滅了私有製,所以幾乎所有的行業都是在改革開放後


    開始空手套白狼的。


    所有的郵商也都是從擺地攤起步的,無一例外。


    縱觀整個八十年代,全國郵商都在一點一點地積攢資本,壯大財富。


    所以哈德門、大帥、王姐,還有殷悅、林小芬,他們五個人在和平門附近,這個名為大眾飯館裏把酒言歡的一頓飯。


    實際意義之重大,遠超當時在場所有人的認知。


    因為這可以說是京城的幾個郵票販子向正式郵商開始轉型的一頓飯。


    雖然此時的他們還沒有得到官方的認可,也沒有正式的營業執照,甚至連合法的經營場所都沒有。


    但他們的資金和參與炒作的心態都已經日趨成熟。


    他們不但主動組成了相當於初級行會的利益同盟,製定了基本的行業規矩。


    而且也懂得利用時機散布消息,同心協力聯手做市了。


    雖然他們對郵市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能根本不懂集郵,或者對集郵根本不感興趣。


    什麽背膠、麵值、暗記,什麽設計、印刷、齒孔,統統一竅不通。


    任何郵票在他們眼裏就是籌碼,就是掙錢的工具。


    但他們天生對行情的變化十分敏銳,他們願意花費精力研究價格,琢磨市場心理,探究郵品的走勢和升值潛力。


    他們眼光敏銳,手法犀利,目標明確,基本上不存在舍不得出手的郵票。


    這就像日後的溫州人在全國各地炒房一樣,絕對不會去研究房子是怎麽蓋的,是用什麽材料,唯獨隻關心地段和價格。


    所以在炒作郵票掙錢一事上,他們這些大戶確實比普通人更有優勢,在郵市的食物鏈裏當之無愧處於較高的層次。


    而市場的反饋也很快證明了他們結成的聯盟是比較成功的,彼此配合相當默契。


    要知道,這一次已經不光隻有哈德門、大帥,在市場上吵吵鬧鬧的公然造勢了。


    王姐隱藏在暗處遊說其他的大戶,煽風點火的作用也不容小覷。


    而殷悅和林小芬更是通過大筆吃進的實際行動,讓她們的追隨者明明白白看到眼裏。


    進而引起群起效仿,把郵市要漲的信號以點帶麵地傳遞給了市場裏的中小散戶。


    這一次蠱惑人心的合作,基本沒有死角。


    於是郵市漸入佳境,樂觀情緒很容易就在市場上如熊熊烈火般燃燒起來。


    在一些郵票愛好者的眼裏,10月底的最後兩天,和平門郵市上的郵票價格幾乎就像中了魔法一樣,每時每刻都在努力的向上奮進。


    上午漲完了下午漲,連口氣兒都不帶歇的。


    就連不被大家看好的品種,偶爾也能向上躥一躥,給持有者一個比較意外的驚喜。


    仿佛時間又迴到了9月份郵市最美好的時候。


    至於真到了10月30日這天,郵市的行情再度升溫,市場情緒可以說來了個徹底的大爆發。


    當天,借著牡丹亭小型張在成功發行,引發了上萬人的大排隊的現場。


    和平門郵市如同過狂歡節。


    市麵上所有品種,包括小型張、紀念郵資封片、低檔版票特別是生肖版票的價格全麵暴漲。


    與月初相比,在兩度迅速探底後,鼠票的價格已經突破了五十元的價格天花板。


    而仕女圖不但完全收複失地,甚至還比國慶節暴跌前多漲了一塊,創造了新的價格紀錄。


    然而這些仍然不算什麽,因為牡丹亭小型張本身的表現更為搶眼!


    這張小型張麵值兩元,誰也沒想到在發行之初,價格居然就飆升了一倍!


    人們從郵局營業部排隊買到後,出門就發現,有高舉著牌子收購的人肯用四塊錢收走。


    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兒。


    很顯然,牡丹亭比年初發行的仕女圖和年中發行的第23屆奧運會都要受熱捧。


    沒的說,國人幹什麽都喜歡一擁而上,就別說這樣彎腰撿錢的事兒了。


    於是不但聞訊趕來排隊買郵票的人越來越多,市場門口的郵票販子們也陷入了前仆後繼的爭搶中。


    誰也不甘落後,一封封的牡丹亭從郵局一出來,就在門外遭到了攔截式的爆炒。


    而早就做好的參與準備,盯上了牡丹亭的王姐,自詡為小型張專業戶,當然不甘落後。


    她發動了所有人脈,動用了所有資金,不計代價的在營業部門口跟別人搶貨。


    再之後,很快就有些人,認出了馬路對麵停著的那輛皇冠車。


    說記得好像就是年初工體門口大肆收老鼠的那輛。


    而車旁邊的這些人,恰恰就是今天最早打出“四塊錢收牡丹亭”牌子的主兒。


    於是“皇冠車來了,牡丹亭也肯定能漲二十倍”之類的言語,也開始瘋傳整個市場。


    毫無疑問,達成共識就是投機市場最大的機遇。


    任何郵品一旦被所有人所關注,再有一個大家願意相信的上漲理由,必定會開始毫無節製的暴漲。


    就這樣,綜合因素所造成的萬眾矚目下,在某些有心人故意營造的心理暗示下、


    牡丹亭的價錢一飛衝天!


    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揚!


    當天下午兩點,和平門集郵總公司的所有庫存牡丹亭就全部售罄了。


    營業部關門時,在郵市上,牡丹亭小型張的叫賣價格已經高達七塊。


    一天就翻了兩倍半!


    百分之二百五十的利潤!


    與同期銀行的百分之五點七六一年期的存款利率相比,這不但太過驚人,也代表了太大的誘惑!


    如此高額的利潤率無疑像一塊巨大的吸鐵石一樣,強烈吸引著人們對郵票市場趨之若騖,孜孜以求。


    所以11月的第一個星期,郵市上的炒作之風越刮越烈。


    場內各路主力資金開始占山為王,對自己相中的品種采取集中兵力各個擊破的辦法。


    板塊行情凸現,黑馬品種此起彼伏。


    誰手裏有什麽就開始一個勁兒地吆喝什麽。


    各種郵票應聲上漲,整個郵市裏麵,人多的是鼻子擠著鼻子,腿貼著腿。


    當然,牡丹亭小型張一定是漲得最快的領軍品種。


    盡管沒有了發行之日的瘋狂,可幾乎每天都以少則一兩元元,多則兩三元的價格繼續上衝。一個星期之後,這張小型張就高達二十元了。


    但仍然沒有止步的跡象,似乎還真要一下子就實現上漲二十倍的預言似的。


    至於郵市附近冷清已久的大眾飯館,隨著這次行情的啟動,也終於恢複了爆滿的狀態。


    郵市上的大戶們,白天都很忙,晚上卻沒有什麽事情可做。


    一般都喜歡聚一聚,喝口小酒,拉拉家常,嘮嘮嗑,談論一下郵市最近的新聞。


    頭一陣,大家都賠慘了,沒有心情,也沒有這個經濟能力。


    如今隨著行市好轉,顯然都開始恢複元氣,兜裏又寬裕了不少。


    殷悅所感受到的最直接的證據,就是哈德門和大帥抽的煙,又重迴舊日的級別了。


    所以這個大眾飯館也就成了一個小小的江湖。


    以郵票為生的郵販子們三五成群,四六一夥,喝點小酒,吃點小菜。


    聊聊白天的買賣,甚至拉拉家常。


    自有他們這個圈子的樂子,外人是體會不了的。


    郵市今天什麽東西漲了,又有什麽品種掉了,誰誰誰今天切了一個瓜,還是誰誰誰跟別個誰誰誰幹了仗。


    總之,白天在郵市上演的一幕幕,晚上在小酒館裏麵,通過這幫人的嘴,還會重新上演一遍。


    一瓶小二下肚之後,渾身開始飄飄然,信口胡噴的人太多了。


    人嘴兩張皮,說起故事來都特別帶勁,所以往往比真的還真,由不得你不信。


    殷悅其實不抵觸來這裏,雖然她是個有點潔癖的姑娘,但這裏的確能聽到一般人無法得知的消息。


    就像她在10月30日在這裏聽到的。


    “知道不?今兒牡丹亭七塊了!”


    “什麽七塊啊?老黃曆了,就剛才,我在呢,我旁邊老溫要八塊轉讓一百張小型張,結果對麵的胡子二話沒說就給接了。”


    “那你覺得這玩意還能漲嗎?就沒見過這樣的玩意,發行第一天漲三倍了呀!”


    “什麽叫‘能漲嗎’,咱能把這個‘嗎’字去掉嗎?我告訴你,那是一定的,肯定歇不了!我看牡丹亭起碼四十!低了這個數,我是堅決不出手!”


    “我去,你這數兒也忒邪性了,還四十?十塊我就出手。”


    “那好,明天你幹脆賣我好了。你怎麽想,我不知道,反正今兒那黑皇冠都來了,我是堅定看好牡丹亭的價錢……”


    “什麽黑皇冠啊?”


    “你不知道,工體賣鼠票的時候,就是那輛黑皇冠開到門口,整版整版的收的。當初十塊一版,如今鼠票都多少錢了。你算算!”


    “我去,這真的假的?你這說的都神了嘿!”


    “愛信不信,我聽說這皇冠車是個港城人,人家帶來了一百萬來大陸炒郵票哪!”


    “瞎吹吧?一百萬,還不把郵票炒上天去!”


    “可不是瞎吹!你算算,開這車的主兒,他收的哪種郵票不上天啊?我看牡丹亭,他至少收了兩萬張,那就是一天掙了十幾萬啊!人家加上鼠票掙的,現在手裏沒準都有二百萬了。”


    “不對吧,我怎麽聽說不是這樣啊?”


    有人提出異議了。“我旁邊的老六聽市場上大戶都說,那皇冠車是個滬海人坐的,人家祖上是過去滬海的郵票大王。聽說還有一個女的跟著!那小腰扭的!”


    一聽說有女人的戲份,大家的眼睛忽然都點亮了起來,議論得更加熱烈,這幫人的


    周圍,氣溫立馬上升了五度。


    但是談話重點也因此嚴重扭曲了,開始充斥下流之言,不堪入耳。


    殷悅不想再聽了,但好奇心終究難以釋懷。


    她免不了會去想,那黑色皇冠車究竟是誰的車?


    裏麵坐著的人物,如果真的做出這麽大手筆的事兒。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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