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在這次見麵會上的亮相,本質上是一次精心策劃的華麗表演。


    皮大衣、腕表、現金、禮物、甚至是跟天壇園長借來的皇冠車,都是他刻意選擇安排的結果。


    導演加主演,都是他自己,連談話技巧也是經過私下演練和自覺彩排的。


    除此之外,還能稱得上的演員的人,也就是“壇宮”幾個服務員罷了。


    頂多再加上連車一起借來的司機而已。


    但這些人就連配角也算不上,在這場戲裏頂多是“群演”的定位。


    至於其他人,雖然也是這場戲的參與者。


    但他們最重要的身份,其實是這場戲的受眾。


    說白了,寧衛民演戲就是給他們這些人看的。


    為什麽要這麽幹?


    答案隻有一個,就是充麵子。


    在對華夏文明有一定了解的外國人心目裏,共和國的人普遍好麵子,被認為是一種極其虛榮的表現,是一種不自信下衍生的通病。


    寧衛民不能否認,有很多人的情況確實如此。


    但他不是,像他這麽做反而是有實際意義的。


    這就如同他在“壇宮”的辦公室裏,刻意展示出名人名家的書畫一樣。


    如同他把自己和外國大使,知名演員,上級領導的合影掛了一牆的“布景工程”一樣。


    都是他在通過麵子功夫來展示權力的形象。


    通俗的說,也就是展示他和權力的關係,對外表達他能聚集的能量。


    正因為理屈詞窮,宋主任一下變成了康術德恰才的模樣。


    他沉著臉,皺著眉,閉著嘴,隻言片語都說不來了。


    連那老師傅也是目瞪口呆,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最慘的是,他們就連拖延片刻,仔細思量一下也做不到。


    因為康術德根本就不給他們留細琢磨的工夫。


    這老爺子,盡管嘴上充著大度,替對方開脫。


    可實質卻是在擠兌人,步步緊逼。


    “哎,算啦。咱們其實犯不上為這點事兒較勁兒,越較勁越丟人不是?”


    “我知道,或許是送咱們店裏好東西是太多了。您眼高,不大稀罕我這兩件,能理解。”


    “您真不想要了,現在直接言語一句,沒關係。您要是覺著開不了口,搖搖頭就好,我也斷不會難為您。”


    “頂多了,今兒東西我拿迴去,繼續跟家扔著去。既然都扔這麽些年了,再扔些日子怕也沒什麽……”


    寧衛民在邊兒上看著這個樂嗬啊。


    心說了,老爺子,您這真是以幾之長攻彼之短啊!


    誰搡誰啊?


    這倒打一耙,您玩兒的太溜兒了!


    誰打小鼓啊?


    這反咬一口,您都練得出神入化了!


    您可真是“特沒譜”的活祖宗啊!


    嘴裏說著別人,自己把壞招兒都使盡了,就沒您這麽欺負人的!


    不過樂歸樂,寧衛民也不是純粹看笑話,反倒是個挺合格的“托兒”。


    一見老爺子連欲擒故縱都用上了,又恰到好處來幫忙了。


    “大爺,大爺。他們不要正好啊。您不是跟我說過嘛,賣主兒有賣主兒的行路,關鍵是看買主兒識不識貨。他們既然沒這福氣,看來這東西還應該是咱們家的,這不算咱反悔。”


    “您還甭說,我忽然發現,這些玩意好像越擱越值錢,比銀行利息高多了。得虧您當初沒賣,要不咱就虧大發了。您說真要在家裏再擱個十年,這兩件書畫是不是還得翻跟頭呢?”


    “東西是得修,可您還別為錢不湊手發愁。我有了個主意,您聽聽行不行?不是修複這幅畫最便宜嗎?那咱就先修這一樣兒。等修好了一樣,把這畫出手,再拿賣畫的錢修這幅字。”


    “這樣再怎麽著,咱也能保住一樣啊。修複這段時間,咱們還能想想辦法湊錢,最好是一樣也不賣……”


    什麽叫左右兩難啊,什麽叫進退失據啊。


    宋主任現在有了至深的體會!


    要繼續報價吧,他覺得價格肯定就得超標了。


    店裏他經手收來的書畫,還沒開過這麽高的價兒。


    他會覺得很難跟店裏交代。


    可要到此為止收手,丟不丟臉麵暫且不說。


    兩幅書畫一旦錯過也許就終身就再難相見了。


    心裏也確實有點不甘心和舍不得。


    剛才寧衛民這主意,出得確實要人命啊。


    真要是人家決定這麽辦,他今天就全是徹底白費,冤不冤啊


    而且假如這兩幅字畫從此無聲無息徹底消失也就罷了。


    怕就怕十年八年後,落入什麽知名的同行,或是業內大家的手裏。


    一但再傳出容寶齋兩度失之交臂的內情。


    恐怕是會讓他自己和容寶齋都落個小氣或是不識貨的名聲,成為業內笑談啊。


    而就在宋主任腦子裏亂紛紛轉悠著,始終拿不定個主意的時候。


    康術德又窺出了他的心思。


    那是一聲喟然長歎,又給了重重一擊。


    “宋主任,您別這副表情行嗎?好像我們非要以次充好,盡著價兒的要,硬要占你們便宜一樣。您信不信,我要真找個私人,肯定比給店裏劃算得多。”


    “其實之所以我不願意給私人,願意給你們。就是因為你們是行家,懂字畫,也愛字畫。我是覺得你們既然開口相求,把東西交給你們放心。”


    “哎,可惜好些事兒是強求不得。再怎麽樣,我也不能隨隨便便就把幾千塊丟了。所以買賣不成無所謂,東西我也不勉強您要。可這事兒,咱們最後一定得說清楚了。”


    “您能不能給我句公道話?憑我這東西,即便要個萬八千的,不為過吧?哪怕這個價錢,你們店裏收了,咱也不能說是買賣,咱得說是勻。是不是這個理兒?”


    此言一出,宋主任再承受不住了。


    康術德這話,那著實厲害啊。


    首先,私人的價錢肯定不止店裏能給的數字,這是事實。


    真要出給私人,兩萬三萬都正常。


    碰巧了,四萬八萬的也不能說多。


    隻是但是這種人現在很難找,有點不合法罷了。


    但最關鍵的,還是這個“勻”字,老爺子用得戳心啊。


    凡是行裏人可都懂得這個字兒的份量。


    “勻”能當“買”或“賣”講,卻又不是單純的買賣。


    這個字裏的內容更加豐富,那是帶著情理和人情味的一個詞兒。


    指的是猶言分讓,代表了一方求另一方割愛。


    既包含著求購者的尊敬和感謝,也有求購者對自己冒失要求的羞愧。


    倘若對方不同意割愛,可謂早在意料之中,求購者不能說對方的不是。


    如蒙相讓,那求購者就得千恩萬謝,必要從豐迴報啊。


    所以既然是宋主任懇求康術德出讓在先。


    而且他還是一個勁的勸說,恰才很有點死乞白賴的意思。


    那麽在這個前提下,也就定了這件事的是非與對錯。


    康術德是完全占據道德和情理的高點。


    宋主任卻是怎麽說,怎麽都沒理啦。


    他的感受,真是稀裏糊塗就作繭自縛了,羞愧的還不如索性挨上兩耳光呢。


    “老先生,老爺子,您別這麽說啊,我這還沒說不要呢?”


    “要不,您等等,您再坐一會兒。容我去打個電話去?”


    “您別急,我也不劃價了,等我迴來,我一定給您一個確切的最終價格好不好?”


    見宋主任臉色煞白,如此作態,康術德和寧衛民是徹底吃了定心丸了。


    倆人都看出來了,宋主任恐怕要去請示領導。


    那等再迴來,價兒必定會奔上走走啊。


    這還有什麽不樂意的?踏實等著唄。


    說實話,就他們尋過的價兒,到頭的也就五千八。


    其實剛才的六千五就已經超了。


    再多要出來的,全是靠演技賺的。


    於是老爺子坦坦然,一揮手。


    “您請便,我等您。”


    “好好,快,給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轉身匆匆離去。


    而這句,基本上已經算是定錘之音了。


    因為到時候,康術德絕不會再矯情了,那肯定一口答應。


    這還有什麽不樂意的?踏實等著唄。


    說實話,就他們尋過的價兒,到頭的也就五千八。


    其實剛才的六千五就已經超了。


    再多要出來的,全是靠演技賺的。


    於是老爺子坦坦然,一揮手。


    “您請便,我等您。”


    “好好,快,給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轉身匆匆離去。


    而這句,基本上已經算是定錘之音了。


    因為到時候,康術德絕不會再矯情了,那肯定一口答應。


    “您請便,我等您。”


    “好好,快,給老先生沏杯茶……”


    宋主任安排了一句,轉身匆匆離去。


    而這句,基本上已經算是定錘之音了。


    因為到時候,康術德絕不會再矯情了,那肯定一口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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