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耗時一個小時,會談就到了結束的時候。


    可開完會後,所有人的精神麵貌全不一樣了。


    一小時前,坐在椅子上還忍不住打哈欠,靠抽煙、喝茶,強打精神的這些人。


    再從玄武門飯店裏出來時,上了一天班兒的疲憊不但全沒了,每個人還都是一臉生龍活虎的興奮。


    甚至為了不浪費明天的那個休息日,盡快準備好掃貨的事情,就連寧衛民說好要請客的飯局,都沒人想參加了。


    於是鑒於大家都著急各迴各家,寧衛民也不好留客,飯局便隻有取消,留待日後再請了。


    眾人都很有禮貌地告別,寧衛民站在飯店的門口“小送”他們離去。


    就這樣,這些下班之後就匆匆趕來的外企高管們。


    僅僅灌了一肚子的茶水,就帶著鬧饑火的腸胃快速地從這裏消失了。


    並且一往無前,死心塌地的要把自己積蓄都投入到這個受寧衛民主導的“抓老鼠”計劃中。


    這真的得說“財帛動人心”,比什麽興奮劑都管用。


    就像設計開發部的副經理趙大慶,迴家後皮大衣也不脫,也顧不上吃點東西。


    把皮包隨手一撂,直接跟老婆下達了財務命令。


    “哎,家裏存折還有多少錢,明天你去統統取出來。”


    他那正坐在梳妝台前擺弄頭發,頂著半腦袋塑料卷的老婆也挺絕。


    剛開始都沒當迴事,隻當他說的醉話,仍然照著鏡子把自己的頭發往牧羊犬的方向整。


    “你今兒喝了多少啊,迴家就說胡話啊……”


    “我喝什麽什麽了我,還沒吃飯呢我……”


    “啊?你還沒吃?那壞了,家裏什麽飯菜都沒有啊。你不電話說你有事嘛,我以為你不迴來吃了,就自己吃了兩塊槽子糕……”


    趙大慶有點不耐煩了。


    “誰跟你說槽子糕了?我跟你說正事呢。你明天一早把家裏存的錢都取出來,聽見了嗎?”


    這下她老婆真聽真著了,可也嚇了一跳。


    翻過身來,瞪大了眼珠子,就像不認識他似的。


    “什麽?你說都取出來?不想過了你!”


    趙大慶眉飛色舞地說,“你懂什麽,我有大生意要做,甭廢話,明天取錢去。一早就去,取了錢,我還得請假奔外地呢。”


    他老婆當然不肯,尖利的叫起來。


    “那可有小三萬呢,都取出來?你瘋了吧!好多存單還是死期的,光利息就得損失多少?再說了,帶著那麽多錢,你這是要去哪兒啊?外麵那麽亂!你不怕讓人給搶了呀。你別想一出是一出行不行……”


    趙大慶是真煩了,口氣也粗魯起來。


    “哎呀,娘們兒就是娘們兒,你就看著那點利息了。你知道我這筆生意有多大,這麽跟你說吧,我隻要迴來,就能掙出百分之七十的利!”


    可沒想到,他老婆再度嚎叫起來。


    “啊!你要這麽說我更害怕了。你這是去走私啊?”


    趙大慶徹底無奈。


    “哎,我怎麽跟你就說不清了呢。得得,我也懶得理你。算了,我先去打個電話去訂票。再順便把你弟弟叫過來,待會咱們一塊兒說。好吧?你倒提醒我了,這麽多錢,我一人帶著是不安全,我得讓建設跟我一起去。你先把存單都準備好……”


    趙大慶也不耐煩了,抬腿兒就往家外頭走。


    他老婆趕緊追出來兩步。


    “大慶,你別這麽就走了啊。不說清楚了,不讓我鬧心嗎?哎,至少你總得告訴我,打算要去哪兒啊……”


    就在家門關上的同時,門外傳來趙大慶的迴應。


    “大同……”


    結果這反而更讓他老婆犯起了嘀咕。


    “大同?大同有什麽?那兒不都是煤嘛……”


    跟著一拍大腿,徹底坐不住了


    “哎喲,我的老天爺,這年可沒法兒過了。煤可是國家嚴管的物資啊!”


    “大慶,你可不能犯糊塗啊!誰給你出的這餿主意啊,這是要毀了咱們家啊!”


    不同於趙大慶把自己家折騰的雞飛狗跳。


    產品部監管質檢和報關手續的齊彥軍,不愧是部門一把手,辦這件事是極有章法的。


    他都沒迴家,直接來到了京城飯店二層的皮爾-卡頓華夏區總公司。


    趁著辦公室空無一人,他用公司的電話聯絡這件不好讓別人聽見的事。


    第一個電話先打到他家裏的胡同,讓老婆查好了張家口親戚的電話號碼。


    之後這才撥通了長途,直接打到了親戚的家裏。


    不用說,那邊家裏有電話,自然是有點級別的。


    “大舅媽啊。我是大軍啊。家裏都挺好的吧?我京城這邊還挺好的。就是好幾年沒見了,挺想你們的。我大舅在嗎?”


    “哎哎,大舅啊,這不快過年了嗎?問問您身體怎麽樣?我過兩天可能出差去張家口。正好也順便帶上點京城土特產去看看您和大舅媽。”


    “哎,您還跟我客氣,這不借著工作出差順便的事兒嗎?我知道您不缺煙酒,我們公司不是做西裝的嘛。對了,還有女士的真絲紗巾。現在領導都時興穿這個了。”


    “啊,對,是那法國服裝公司,皮爾-卡頓。嗯,是挺貴的,西裝八九百一身,絲巾百八十塊吧,不過東西也真的好啊,您和大舅媽隻要試試,就知道哪兒不一樣了……”


    “對對,我就是想送您一套西裝呢。可我不知道您衣服尺寸啊?今天就為這個給您打電話的。哎喲,我是您親外甥,這算什麽呀。哦,好好,我知道了,我記住了……”


    “我去張家口什麽公幹?不,不是弄牛羊肉。是弄郵票。今年不是鼠年嘛,我們公司想買一批鼠年的生肖郵票好送給客戶。最少也得三千張整版票,這事兒交給我負責了。可京城不好買啊,規定需要集郵證。我一想,外地人少肯定不至於。那幹脆去張家口碰碰運氣吧,至少還能看看您……”


    “不了不了,真的,我也想多住幾天,但恐怕不行。因為這事兒很重要。外國老板讓我年底前必須辦好。否則就不趕趟了,那就得扣工資了……”


    “嗯?您郵局門市部也有熟人啊,可以幫我問問?哎喲,太好了,那謝謝大舅了。沒關係,我可以等您的電話。方便,我現在就在京城飯店我們公司呢,您記一下,京城飯店總機號碼是,分機號碼是266……”


    就這樣,也就是十幾分鍾,這位齊經理就得了個準信兒。


    那邊說張家口總共才調來了不到六千張整版的鼠年生肖郵票。


    但一下子賣給他三千張整版票夠嗆,但兩千張整版票是有的。


    就這樣,齊彥軍算吃了個定心丸。


    為了已經提前鎖定的利潤,他不免又在電話裏許諾加感謝了一番。


    說不會讓大舅的朋友白幫忙,敲定了這件事後,閑庭信步,高高興興的迴家了。


    還有策劃部的小顧,這小子的運氣最差。


    因為最後三個城市,四個人抓鬮,他就是那個什麽都沒抽中的倒黴蛋。


    隻能留守京城想辦法。


    不過大活人怎麽也不能讓尿憋死,他也想出了一個轍,那就是求鄰家大哥幫忙。


    敢情他們家隔壁的鄰居,有個在趙公口貨運站當庫管的兒子。


    這層關係,小顧認為能用上,於是就直接跑到貨運站跟鄰家大哥談上合作了。


    他想讓人家出麵,與那些在津門、保定、滄州、石家莊跑貨司機打商量,看看這些司機願不願意幫忙帶鼠票迴來。


    整版的票,一張他願意出八塊錢。


    至於六塊四之外的,鄰家大哥從中抽多少他不管,隻要司機肯幫忙就好。


    他還說,為了讓司機們放心,他可以先壓在貨運站五千塊錢,明天就能送來。


    於是一拍即合。


    不得不說,這小子算是憑著小聰明,自己開創了一個弄郵票的新路子。


    雖然本質上是從其他人的嘴裏搶食。


    但他腦子確實夠活泛的,懂得巧借他人之力。


    隻是要是和沙經理比起來,這小顧還是嫩了點。


    雖然沙經理是唯一一個和他一樣,沒有劃分到目標城市的人,可那是人家主動放棄這個權力的。


    老謀深算的沙經理,其實從一開始就決定要從京城的票販子身上下手弄郵票。


    而且他的目標還不僅僅滿足於鼠票,而是生肖票全部門類。


    說起來,正是從寧衛民的話中,沙經理才受到的啟發。


    他發現了生肖票最大的利潤點,或許會是早前發行的猴、雞、狗、豬。


    這樣一來,原本就不願意把雞蛋都放一個籃子裏的他,自然就決定實施一攬子計劃了。


    另外,他也是利用了這一點,在跟票販子談判的時候,才巧妙的玩了一手聲東擊西的策略啊。


    沙經理的具體做法,就如同他搞後勤工作,跟供貨商要好處的套路。


    打一開始,就裝作替別人收鼠票,來跟票販子打聽鼠票的價錢。


    由於鼠票剛出來,價錢還不是太高,票販子倒手一整版就想掙一塊錢到一塊五。


    沙經理不但有多少統統吃下,而且還委托票販子們繼續幫忙收。


    說需求量很大,問他們願不願意繼續幹。


    每一個票販子見他給錢這麽痛快,當然沒有不樂意的了。


    可沙經理這時候就說了,你們繼續收可以,但要麽價格得低點,讓他吃點拚縫兒。


    要麽就得低價勻一些猴票、雞票給他。


    什麽都講究相互啊,對不對?否則這麽容易掙錢的活兒幹嘛找你?


    於是票販子們考慮後,往往因為需求量大,不願降低鼠票的收購價。


    就會在其他生肖票上給沙經理點甜頭吃,卻不知原本沙經理就是都想買到手的。


    而且關鍵是,很多原本可以等一等,或是本想留在手裏一段時間的生肖票都出給他了。


    但即便如此,沙經理肯定還會裝出極大的不樂意來。


    還會要求票販子保證必須得盡快,按照說好的價格弄到多少鼠票才行。


    不要讓他難做,應了旁人的事兒沒法交差。


    就這樣,怎麽都是他合適,怎麽都能占著便宜。


    沙經理甚至還會故意找多家票販子,引起同行業競爭,最後再壓一道價兒。


    總之,就為了弄到以鼠票為主的生肖票,這些皮爾-卡頓的高管迴去後,全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幾乎已經把他們所能想的辦法都想了。


    許多人都不禁為他們自己的急智,感到幾分自我欣賞和自鳴得意。


    尤其沙經理,甚至覺得寧衛民雖然能掌握大勢,但在具體的操作上,也未必能如他自己這樣的聰明。


    最後得到的好處興許還不如他呢。


    但可惜事實卻不是這樣的。


    有些時候人和人的差距是超乎想象的,那是實力的碾壓。


    他們的自詡聰明,很可能在別人眼裏根本是不屑一顧。


    也多虧他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否則一定會心裏不平衡的。


    事實上,就在第二天,1月8日的上午九點,隨著一架從滬海抵京的班機到來。


    羅廣亮和小陶把兩個大皮箱子塞進了來接機的寧衛民汽車裏。


    價值五萬多元的八千多張整版鼠票已經成了寧衛民額外鎖定的籌碼。


    是的!


    寧衛麽可不僅僅滿足於京城周邊的這點油水。


    如今的他,已經有能力安排人,去坐著飛機幫他在全國範疇掃貨了。


    那幹嘛還把自己的手腳困守在京呢?


    羅廣亮坐上車還表達歉意呢。


    “不好意思,衛民,沒搞到太多,滬海人也在搶這玩意。要不是我們動手快,這些恐怕也沒有呢。”


    寧衛民趕緊安慰,“哪兒的話,其實難買到也是好事。這已經很辛苦你們了,飛來飛去的,也沒讓你們在滬海好好玩玩。迴來了,後天你們還得走,去花城,沒問題吧。”


    沒想到小陶還挺積極,“沒問題,托您的福,我也坐上飛機了。隻要是坐飛機,你讓我去哪兒都行。”


    寧衛民不禁失聲而笑。“坐飛機有那麽好嘛。”


    小陶卻說,“可不,您是不知道啊。飛機上又發大中華,又給茅台酒的!我真想一輩子坐飛機,就不下來了。”


    寧衛民被他逗得真心哈哈大笑起來。


    於此同時,他也按下了磁帶的播放鍵。


    結果裏麵傳出的聲聲鬼哭狼嚎,登時嚇了羅廣亮和小陶一跳。


    但緊跟著,動感的樂曲又讓他們的神經莫名的舒展,手腳都不知怎麽放好了。


    那是他們從沒聽到過的音樂種類。


    “衛民,這是什麽曲子?怎麽還有狼叫?”羅廣亮問。


    “哈哈,這首歌是美國流行之王邁克-傑克遜的新歌《顫栗》,內容大概是一個狼人追求女孩子示愛,結果倆人偏偏又遇到了僵屍。”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迪斯科?外國人的音樂這麽古怪?也不嫌喪氣。我奶奶要聽見,非得找棍子打鬼不可。”小陶如是說。


    寧衛民是真繃不住了,又好好笑了一陣。


    “唱這歌的家夥,舞步比迪斯科牛多了。喪氣不喪氣的我不知道。我就知道,很快,我也會讓許多人顫栗的……”


    ps:抱歉抱歉,今天睡過了,算是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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